第 51 章

    阿莱抱住厉少愚,指尖轻轻地慢慢地抚过他的头脸,他瘦了,瘦得脱相。他的手悄悄攀上阿莱的手臂,贪婪地索取温暖,好半晌,静悄悄的,好像昏睡过去。

    抱得那么紧,第一次这样抱着彼此,俱是泪眼朦胧。香气萦绕周遭,是初次同床共枕的玫瑰香。

    厉少愚渐渐缓过神了。

    阿莱垂着脑袋,在他耳畔道:“别害怕,我会救你的。”

    厉少愚想,行长不在,襄理不涉政治,分行内斗势如水火。邱诚正是用人之际,没有非要立刻置他于死地的动机。经济稽查组来势汹汹,赵紫述直接受命于财政部,这一切是否与孔可澄有关?要是与他有关,往后阿莱应该如何自处?

    孔家是圣人之后,礼法传家,如果真是他,事情是否会简单些?

    存着一份疑虑,厉少愚的神志变得清明,沉默片刻后,拿了主意。仰起脸,凝望着阿莱,“阿莱,不用救我。”

    开口变得艰难:

    “从重逢那天到现在,我们还没真正考虑过这段关系存在的问题。”

    “什么问题?”阿莱蹙起眉心,似有预感,怯怯地把手覆上他的手背:“我不生你气,你也别生我的气,我们和好吧。”

    厉少愚鼻子一酸,匆匆把手抽出来,看着她。

    “我没有生你的气......但是,我们解除婚约吧。”

    “为什么?”阿莱不可置信地向后一退,颔首低声问:“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你很好很勇敢,是我不好。”厉少愚知道她委屈了,强忍着泪,声音有点颤:“我享受和你经历的每一天,每一刻,现在我想分开,所以父母定下的婚约不应该再履行下去了。”

    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坠,阿莱火冒三丈,瞪着眼睛高声质问他:

    “你不爱我了吗?进了这个鬼地方怕拖累我,就给我下通知解除婚约?当初我爹问你的时候怎么不吱声?就会欺负人!恋爱是两个人的事,连反驳的机会都不给我,真把自己当少爷啊?我告诉你,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厉少愚掩饰了不舍,坚定地答:“是,我给你下通知。”

    不愿阿莱误会,所以一一解释:

    “我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只有解除婚约才不会牵连你。这件祸事是内斗产生的阴谋,完完全全的人祸,要是配合写材料,我立刻会被推出去枪决,所以我必须耗着,等行长回来,或许会有一线生机。从小到大哥哥什么事都依你,只有这一件不行,我不允许你有任何危险。”

    “他们有什么权利处置我?现在是民国,早就不兴连坐了。”阿莱反驳完,声音又低下去:“如果你怕我出事,我可以什么都不做,只是等你。”

    “等多久?十年八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

    “你爱我一天,我等你一天。”阿莱也有她的傲气,“哪天你说一声不爱我了,我立刻就走,绝不缠着你。”

    “别说傻话。”厉少愚看着她,看得眼睛都酸了:“你是个好女人,值得有一个更好的男人。”

    “更好的男人有更好的女人去配,跟我没关系。”

    厉少愚不再接言,反问:“仲尼怎么样?他绝对是个好男人。”

    阿莱恨得——转身、回身,瞪着他,怒意更深,“用你多管闲事!”

    “对不起。”厉少愚道歉。

    “你真要我去找他?”

    “嗯。”

    阿莱气得狠了,口不择言:“自以为是!你是我的谁?我需要你为我做决定吗?”

    厉少愚卯着劲要把她摘出去,继续说:“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阿莱几要咬碎一口白牙,已经把“等他,救他”的承诺抛之脑后,当下抹了泪夺门而出。

    厉少愚抽去心力,像根软掉的面条,瞬间瘫坐在地。见得多了,警卫懒得管他,径直锁上门站岗。

    昏暗的过道里,阿莱靠墙蹲在地上抱住膝盖嚎啕。牢里的人犯看戏,也有八卦打趣的:“谁又被判斩立决啦?”“够晦气的了,还来嚎丧!”“我还有救,姑娘你看看我——”

    ......

    狱警走来,一路用警棍猛敲牢门,人犯便都静下。

    孔可澄在阿莱面前站定,左右一扫,终于忍不住递过去一张手帕:“郑小姐,我送你回家吧。”

    阿莱泣不成声,抖抖索索接过帕子,用力地擦脸。慢慢起身走出去,上车了,方看见她双眼浮肿,鼻尖和泪痕好红,生生被泪水洗刷出来的。

    孔可澄心猿意马地舐舐嘴唇,幸好她没看见。

    “少愚兄说了什么?”

    “没什么。”

    阿莱吸吸鼻子,别过脸望着窗外。

    孔可澄问:“那你怎么这么难过?”

    阿莱别着脸,倔强地不答他。

    孔可澄看着阿莱,心想郑小姐是讲体面的人,今天如此失态,伤感,一定是厉少愚伤害了她。移不开眼,继续道:“少愚兄这件事很棘手,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郑小姐尽管开口。”

    良久,阿莱的泪终于止住。把脸转向孔可澄,忘记客气,张口就问:“孔行长什么时候回国?”

    只有他能保厉少愚,哪怕希望渺茫,也一定要去求一求。

    孔可澄怔住,草草镇定心神,实话说:“不知道。”

    阿莱故意碰上他的眼睛,一秒两秒......还是问那个问题。

    孔可澄心虚不已,心简直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不是因为郑小姐的审视,而是他发觉,要坏事了!

    捕捉那份一闪而过的慌张,阿莱忽然懂了一点,也想到了一点——只是,那样不好。

    孔可澄忙不迭说:“我回家给你问问。”

    阿莱哽咽着,用帕子掩住口鼻,开始主动倾诉:

    “他要和我解除婚约。”

    厚重的云层束缚太阳,按耐不住,日光从中锋利地映出几束,天地乍成一色,明亮耀眼的金。汽车驶入街市,路上行人都已裹上冬衣,棉的,毛的,各种绒的,直白地展示各人的阶级。

    孔可澄强忍笑意,面容一度十分扭曲。三思再三思,决定说真心话:“少愚兄做得对,退婚虽然对你不公平,但是很正确。如果我是他,我也会选择退婚。你样样都好,不愁嫁,离开他会有更好的人追求你。”

    “我知道。”阿莱很自信。

    “没有人愿意心爱的人吃苦受罪。”

    “哼,随便他!我可不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赌气?”孔可澄问:“你还想不想救他?”

    “有心无力啊,我在里面那么久,他连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不愿意告诉我。”

    “我告诉你。”孔可澄灵机一动,知道机会就在眼前,必须得抓住了。然后把事情从头至尾地说了一遍。

    事情并不复杂。

    上海分行账目有疑,在赵紫述的建议下,财政部特别成立了经济稽查组,并由她牵头审理。

    行长有外务在身,襄理暂代处理一切事宜,本来应该第一个查他,但稽查组权限不够,只好将目标定在主任一级。并非针对谁,这一查,外汇局、国库局、金融业务检查处、经济研究处、秘书处、会计处......都上了黑名单。

    一开始,邱诚因涉嫌贪污受贿、利用职务之便为政府高层赚钱洗钱,被传唤问话,然后在他交代下,这些问题全归于厉少愚一身,且是证据确凿。于是厉少愚被秘密拘捕受审,直到今天。

    如果他能自证清白,当即就能出狱,可问题是,他口口声声喊冤,却什么都证明不了。所以被定了性,只有一条路可走——主动交代,帮助稽查组厘清真相,打击经济犯罪。配合得好,也许提出公诉时能为他酌情减刑。

    阿莱相信厉少愚。永远相信。

    听完后,想起他说的话,直望向孔可澄:

    “也就是说,稽查组已经认定他做过那些事情,现在只等他签字画押就审判定罪?”

    “是。”

    “如果他一直不认,就一直耗着?”

    “是。”

    孔可澄听过他在禁闭室痛哭,见过他满身屎尿的样子,丝毫没觉得他能再“耗着”,只觉得可笑。

    如果能说服赵紫述,孔可澄最想做的是——让厉少愚自掘坟墓,再活埋他。

    第一次害人,流程还不太熟,好在够歹毒够痛快。

    阿莱生出一点希望,只盼厉少愚能熬下去。短短几秒钟,她已觉出孔可澄的陌生,顺势怀疑上他,可一细想,又不敢尽信。

    孔可澄犹不自知,继续安慰着她:“清者自清,兹要是少愚兄没做过,早晚会沉冤昭雪。”

    阿莱低低地骂了一声:“这些当官儿的真是无理取闹。”

    孔可澄没回嘴,单是叫她:“郑小姐。”

    “什么事?”

    “没事。”

    阿莱不动声色,强忍住满腹狐疑,接着问:“我找程主任帮忙怎么样?”

    “不怎么样。”孔可澄定定地看她,稍微不掩饰了:“我姑爹是个很清白的人,不像你嘴里那些滥用职权的官儿,你找他不如找我。除去我姓孔这个干系,起码我还是财政部的人。”

    阿莱好奇:“你帮我?”

    “我能帮你。”孔可澄故弄玄虚地顿住,片刻后,见阿莱笑了,才说:“但我还没答应。”

    阿莱省过来,他是想趁虚而入。因存着一份私心,暂时没有接言,只把笑意收敛,别过脸望向窗外。

    孔可澄索性摊牌了:“我们做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阿莱惊诧,他竟如此赤裸裸。

    “我爹下礼拜作寿,你陪我回去吃个家宴。”

    “什么身份?”

    “我不强迫你。”

    “谢谢。”

    车在弄堂前停下,阿莱下车裹紧大衣,站在院门前转身回望车里,忍着心痛,快步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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