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绫被推着往外走时回头朝山口瞥了一眼。
那山口离营地不远,已经能看见持着兵器的蛮人在朝那个方向飞驰而去。
“走!”
押着三人的一个蛮族大汉不耐烦地又推了她一把。
他那个位置,再往后退就是峭壁,走不掉。钟绫心里又掐了一把汗。
不知道这人要把她们三个关到哪里去,到时候走不走得掉还不好说。
钟绫用余光打量着押自己的这个壮汉,四周除了这几个押送的就没有其他人。
好巧不巧,这时恰好又走到了那山洞口。
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她悄悄松开麻绳上的结,双手却仍然保持着被捆住的姿势。
“这位兄弟,”她柔声笑道,“看样貌你似乎是西域的?”
壮汉瞥了她一眼,点头。
“你们西域话都是什么样的?小女子有些好奇。”
壮汉对她的话题显然并不感兴趣,随口敷衍了一句:“你想听什么?”
钟绫思索了一会,抬着头,面带微笑地问道:“‘草原’用你们西域的话怎么说?”
“#&&#@”壮汉回了她一句听不懂的蛮语,大概是草原的意思。
这时钟绫突然低头一笑,略带羞涩地回道:
“你长得高,离我太远,有些听不清。可否凑近些?”
这蛮族壮汉也是头一次同如此貌美的中原姑娘搭话,自然心生喜欢。
瞧着眼前这姑娘温温的笑容,身材纤细苗条,鹅黄锦裙衬得皮肤白净,像极了幻想中的江南女子。
他被迷住了。
于是便顺着她来,准备凑近些将那‘草原’再说一遍。
就在他刚弯下腰的那一刻。
刚才柔情似水的浅笑突然消失,自己被一把拉住了脑袋,整个人往前倾倒。再一睁眼,就见刚才那张脸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凉意攀上背脊。
“呃——”
突然喉咙一凉,他下意识地想叫却喊不出来,颤抖着手去摸自己的脖子。
不知何时,那处被一柄利刃刺穿,精准地切断了他整个喉管。
“呃!呃——”
壮汉捂着脖子用最后一点力气转过头去。
却见押送队伍中的另外两个兄弟已经晕死在地上,而旁边正站着刚才那位温婉的姑娘。
钟绫回过头,看见本该倒地的壮汉还支楞在原地,便一脚踹过去,壮汉应声倒地。
梁欢捂着嘴,双眼圆瞪,呆呆地站在原地。
“你……”她犹豫半天,挤出个字。
钟绫拍掉粘在手中的灰尘,对她大方地说道:“我们先走,回头再跟你解释。”
“噢,哦。”
梁欢脑子里依旧一团乱麻,但还是跟着她一起往山洞内跑。
扒开挡在洞口的那团灌木从,三人尽量不弄出声响,弯腰踮脚踩进去。
钟绫走在最后,在洞口时她又一次抬头望向那边的山口,那里没有一点动静,除了墨绿色的树林什么也看不见。
“你们还记得路吗?”她问道。
梁氏姐弟双双摇头,“不记得。”
钟绫无奈道:“那走吧。”她一勾手,示意二人跟着她。
“等等,”梁欢突然停下,弯腰捡起之前拿领头人丢在洞口的火把,用挂在上面的打火石点燃。
进了洞就好了,几人在迷宫般的通道内拐了几个弯,直到四周再次进入一片漆黑。
梁成迈着碎步,跟在后面,一路上气喘吁吁,三人便在这处停下休息。
梁欢拍怕他的背,帮他顺了一口气。
“对了语桐,”她突然转过头对钟绫说道,“以前对你的了解都止步于那些传闻,只是没想到……你还能多才多艺到这种程度。”
钟绫知道她口中的“多才多艺”指的是什么,不住地笑了,柔声道:
“你知道的,上个月我一直呆在普佛寺,便趁此机会学了防身术。也许是刚才太害怕了,竟把潜能激发出来。”
梁欢竟没有对此多加怀疑,还笑着冲她竖了个大拇指:“多亏你了,不然我们谁也走不掉。”
有风进来了,那柄火把上的焰一明一暗地跳动着,梁欢愣了一下,突然牵紧弟弟的手,对钟绫轻声道:“我们走吧。”
钟绫察觉到她似乎有些情绪不对,便问她:“怎么了?”
梁欢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只是突然有点累了。要不语桐你帮我拿着这个火把吧,我手有点酸。\"
钟绫顺手接过去,走在最前面领路。
不知又走了多久,已经可以听到哗啦啦的流水声越来越大,再一个拐弯,便看见进洞口挂着熟悉的那片瀑布。
出洞只能贴着岩壁小心翼翼地走,瀑布飞溅的水花太多,她右边的肩膀已经完全打湿。
“语桐,”身后的梁欢停下脚,“我们在这再休息一会吧,我还是有点累。”
反正蛮人也不会追到这来了,钟绫心想。三人便倚靠在略微潮湿的岩壁上稍作休整。
钟绫:“你怎么了?”
梁欢的脸色实在有点不好。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这栖雅阁有假的舞女、假的管事,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钟绫没明白她的意思,摆手示意她继续说。
梁欢突然直起身:“我眼下只有一个愿望,我只想和我弟一起活着回梁府。”
“可我们现在已经安全了。”
“没有!除了他们,”梁欢突然打断她的话,她几乎尖叫着喊出来:
“你也是假的!”
梁欢把弟弟推在身后,自己突然跨步上前,指着钟绫手中火把照亮的地方,一把拉开她的袖口。
“我认识这个,我见过永安国以前的通缉令!”
钟绫身躯一震,一时疏忽,现在她百口莫辩。
很久之前还是林老将军在世时,她曾暴露过手腕的胎记,一不小心被写进通缉令里。
而丰西阁为了防止有人因此将靖远候府当年的弃婴一事联系起来,便派人毁了那些通缉令,因此便再没人知道这件事。
她当时还以为这事就此翻篇了,没想到今天还能有人知道。
“你不是侯府的沈小姐!你是那丰西阁的二少主!”梁欢声音打颤,她已经在崩溃的边缘,脑中一团乱,“你是跟他们一伙的,你也想害我们。”
她抱紧梁成,一步步后退。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钟绫努力辩解,绞尽脑汁蒙混过关,“不然我为什么要帮大家出来?只是巧合而已,我当真是侯府的沈小姐。”
钟绫冲洞内张望着,她们在这耽搁太久了,迟早会被营地的人发现。
“你们先离开这里再说,我感觉他们要追上来了……”
梁欢沉默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她点点头,应下了。
“那你呢?”她往前走,却看到身后的沈小姐又不动了。
“我有东西落在了营地,你们先回普佛寺。”
将这两人送出了洞,那这里也就不需要她了,现在得去营地看看某人是活着还是死了,她想。
梁欢看起来很累,她再次沉默良久,朝钟绫慢慢走去,淡淡道:“那你小心点。”
“嗯。”
钟绫刚准备转身走,梁欢突然又叫住了她,她泛白的嘴唇张合两下,说了句什么没听见,瀑布声太大,把声音遮盖了。
“你说什么?”
“我说,”梁欢凑到她耳边,“我怕你是回去通风报信的。”
突然一下钟绫感觉到腹部一阵推力,接着便听见梁欢的耳语:“对不起,我不能拿命去赌……”
“你!”
钟绫重心不稳地往后仰,她本想挺腰重新上来,但余光却瞥到瀑布下的深潭。
她很怕水,突然慌了神,脚后跟一滑,腰背悬空,直到完全失去平衡,直直地坠进深潭。
坠进去的那一刻,刺骨的寒冷夺走了她全部的理智,连挣扎都不会了,双眼紧闭不敢睁开,僵直着往下沉。
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缺氧,想要呼吸。
肌肉记忆让她打开气门深吸一口,却没有想象中的气流进入鼻腔,反而极寒的水争先恐后地涌了进去,窒息的感觉从鼻腔蔓延到整个肺部。
惊厥般地睁开双眼,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哪里,登时恐惧地挣扎起来。
她好像要死了,死在最害怕的地方。
空白的大脑开始闪回——
“小钟绫,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我想行侠仗义!”
“醒醒!”
醒不了,要是当初没进这破侯府就好了,要是能及时止损就好了,早知道就应该在欣兰院那场大火中诈死,早知道就不来普佛寺了……
双眼刺痛,已经看不太清东西了,只能模糊感觉到水面的光在离自己越来越远。
好可怕,害怕得让人发抖。
她很怕这个,于是做过很多次噩梦,都是关于溺水。
现在究竟是醒着的,还是只是个噩梦?
应该只是个梦,睡醒了就好了……
刺痛的双眼用力闭上,她蜷缩着的身体一点点松开。
什么东西?感觉后腰上一股力,是水底下有什么把自己撞上去了?
管它的,要睡觉了。
又在撞,真烦。不过应该不是撞,是拉。
又有东西触到了她的下巴,往上贴住了她的唇。
好像好点了,没那么难受了,但还是不舒服。
她本能地想要更多氧气,微微煽动眼睫,用力地吻了回去。
对面突然撤了一下,加大了力气把她往上带。
直到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