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后不知多久,天色暗了下来。
空地上生了堆火,新砍的柴在火堆里劈里啪啦地燃着,火堆上架了壶水,咕噜地冒着泡,还往上飘热气。
极寒褪去,手脚一点点暖和起来,炙热的火团照得脸红扑扑的,她指尖动了一下。
这又是在哪?
她悄悄掀开一点眼皮,看见火堆旁有人在往里添柴。
似乎有人救了她,回头得好好谢谢人家。
她刚想把双眼完全睁开,突然想到件事:这深山老林里,只有一个人会救她。
不好……他不会发现什么了吧?
身上衣服还是湿的,袖口紧紧贴在小臂上——发现不了。
但她不是怕他看到了什么,主要是怕他听见了什么。
这时她生出一丝侥幸心理——说不定救了自己的是其他人。
若是这样那便再好不过了。
钟绫又将眼睛睁开一点,只看见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算了,还是先装睡再说。
“醒了?”
钟绫身躯一震,只得无奈睁开眼睛,侧躺着看眼前的人,果然不能报侥幸心理。
“是你?”
“在这山里除了我还能有谁救你?”
林玉宇放下手中的柴火,小心地将那架子上的热水端下来。
水是刚烧开的,离了火依旧冒着滚烫的热气,“等会再喝。”他淡淡道。
钟绫干脆坐起来,双手罩在铁壶上,热气让她的手很暖和。
她注意到林玉宇那把随身的佩剑又回到了他的腰间,便好奇地问道:
\"你回京了?\"
“没有。”
“那你这是?”她指了指那把玄色铁剑。
“说来话长。”
只见他放下手中的东西,抬手对着天空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半晌,空中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叫。
一只半大的鹰尖鸣着从高空盘旋而下,沉沉地落在他抬起的胳膊上,掀起一阵罡风。
林玉宇摸摸它的羽翼,说道:“这是虚尘养在后山的鹰,很亲人。我用它把陈邵叫过来了。”
钟绫好奇地打量这鸟,模样确实不像野生的,它有点胖。
既然把陈邵叫来了,那现在还在这里的,应该不止他一个,看来之前是她多想了。
“你一直在营地这等我们?”
“对。”
“在酒窖中了那迷烟,”他缓缓道,顺便拾起架子上的一只烤鱼喂给鹰,“料到你会被送来这里,只是……”
“只是什么?”
“没想到你会突然逃走。”
钟绫失笑道:“我以为那山上就你一个人。”
“怎么可能,”林玉宇挑眉,眯起眼睛,“所以你在洞口想回营地……是因为这个?”
钟绫突然心里一紧,他究竟都听到了些什么,不觉紧张了起来,全身肌肉绷紧,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她试探地开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想回营地?”你都听到了些什么。
“你是怎么掉下去的?”林玉宇没回答,反问道。
听到这句话,钟绫松了一口气,说明他没听见什么,不然不会问出这句话。
“地上很湿,脚滑。”她说得很真诚,甚至还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头。
对面笑了一下,像是信了她会做这样的事,他轻触那壶水,对她说道:”可以喝了。”
“嗯。”
她双手捧起那壶水,放在嘴边轻吹,小抿一口,温热的水流进入了胃,很舒服。
起身靠上旁边的树干,漆黑的天底下有一块亮银色,她扭过头去看。
银色是湖水反射的月光,而那处正是刚才她坠进去的瀑布。
她突然下意识地用手指蹭了下自己的唇角,似乎皮肤上还残留着微妙的触觉,混乱的记忆东平西凑地串起来,她唰地一下红了耳根。
一旁的人灵敏地察觉到她的变化,漫不经心地道:“怎么?之前在侯府不是挺能耐的,这下还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了?”
钟绫伸出食指捏住自己正发热的耳垂,心道:这能一样吗?
“那你也不能……”
“不能怎么?”
钟绫:……
她再一次红了脸。
她记得原本在侯府时,不管自己怎么费劲心思撩拨他,他总是先摆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然后再头也不回地拒绝。
当时还以为这人是个不懂风情的木头。
怎么最近这些日子,倒反了天了。
她怎能在这事上甘拜下风,双手交叉抱在胸口,调整了心态,转而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道:
“不能亲我。”
钟绫以为他会就此作罢,心中一阵暗喜。
没想到他却倾身过来,手肘撑在她身后,俊朗的五官突然出现在面前,只隔了一寸,仿佛呼吸声就在耳畔,钟绫以为他要做什么,呼吸凝滞,脖子往后仰,捂住自己的嘴,惊道:
“你干嘛!”
林玉宇勾嘴一笑,戏谑地道:“我干嘛?”
钟绫还没绕明白怎么一回事,手中一轻。
“水凉了,我拿走热一下。”他一个勾手拿走了她手里的水壶,也只拿走了水壶,“不然你以为我要干嘛?”
钟绫捂住嘴的手一下子放了下来,将耳边的碎发胡乱抚到耳后,淡淡道:“我,我就随口一说。”
她侧过头,胳膊搭在膝盖上,用手托着脸,假装正专注地看热水里冒出的泡,看起来很认真。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只能在这落脚了,”林玉宇认真了起来,将佩剑在手中轻抛,“不过,我们今晚半夜可能要走。”
钟绫将视线移开那壶冒泡的水,与他视线交叠:“时间这么具体?”
“对,现在这营地里有很大一部分出去追逃跑的人质了,等他们回来再一网打尽。”他将那柄剑抽出来,永安国最强的利刃就在这里,一时看得人两眼恍惚。
整个后山已经布好兵了,从普佛寺到栖雅阁,有千余人埋伏在这山上,只等林玉宇一声令下。
钟绫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抬头问道:“他们都埋伏在山里,那你这个领队的,”说到这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怎么还跑到这来躲懒了?”
“我?”他抬下巴朝那山洞口一指,“放哨。”
钟绫:得,家将荣升为哨兵了。
钟绫看着脚下那片漆黑的密林,大风穿山而过,将叶子吹得哗哗响。
什么时候这下面出现进洞的人影了,林玉宇就会开始动手,她莫名的有些期待。
只是想看看旁边这个正烧着开水的人,领队作战时会是什么样。
也许是为了视野好,他们坐着的地方风有点大,地上的那堆火被风吹得东倒西歪,钟绫赶忙往里丢一些枯枝败叶,但火团依旧是要死不活的模样,没过两秒又灭了。
她又往里加了一些,这才想起来刚下过雨,她拾的那些树枝有点潮。
就在她准备起身去捡树下干燥些的柴火时林玉宇抬起胳膊拦下她,“嘘”他轻声道,接着把她往下摁,示意先不要动。
钟绫立马会意,弯腰坐下,取下那壶水,一把将火苗浇灭。
只见不远处的林间有一小队人正拨开灌木丛大步往回走,他们手中持着火把,因此在黑夜里看得很清楚。
他们正在朝瀑布的方向走。
正是林玉宇先前说的那些出去的人。
“沈小姐反应倒是挺快。”林玉宇调侃道。
钟绫:熟能生巧……
这队人走得慢,走走停停的,很是磨蹭,看样子是没追到不敢回去。
里面有十六七个蛮族大汉参杂着几个汉人,他们在湖边转悠了几圈,其中一个像是这里的新领队——一个中等身材的汉人,他最先坐不住,开始催促着其他人赶紧回去。
其中一个人冲新领队说:“余兄,你说我们回去之后,会不会落得之前那位兄弟般的下场。”他说的正是那个被刀疤脸暴打的前领队。
被唤做余兄的人摇摇头,轻叹一口气,道:
“除非那几个逃跑的又回来了,但正常人显然做不出这档子蠢事。”
几个人又是一声叹息。
“等等!”突然这新领队人伸出胳膊将身后的人一把拦住,“前面有人。”
出洞口处有点月光透进来,刚好这队人又灭了火把,正巧能看见洞口出有两个人影立在那,似乎还是一男一女。
“有个女的!”队伍中一个人惊呼道,深山的营地里可没有女人,“不是营地的人,是那逃跑的人质!”
像是赴死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队伍里甚至有人没耐心抽除腰间的长刀,反而挥舞着手中的火把棍,嘶吼道:
“等我一棍子敲晕了带回去!”
有人争先恐后地:“我先发现的!”
“是我!”
“我早就看到了!”
“谁抓到算谁的!!”
一听到这话,众人互相推攘着,扒开冲在前面的人,甩臂挥动长棍,伸手向月下人影抓去。
“啧,”林玉宇抱臂冷冷地看着朝他冲过来的人群,手腕转动,指尖拨弄着玄剑上的穗子,“真没规矩。”
后背的月光照得他轮廓极其锋利,玄剑没有出鞘,带着剑鞘在他手上一下下地抛着。
巨大的树影映在他身前的地上,压得人喘不过气,这队人嚷嚷的声音突然弱了下来,只听得到抛剑的声音。
“你带沈小姐下去。”林玉宇回头,冲不知何时溜到钟绫身边的陈邵说道。
“是。”
钟绫被这位面相熟悉的中年男子带了下去,她转头的一瞬身边霎的一下刮过一道风。
洞内似乎有识相的汉人认出了来者,他嘴唇颤抖着张合两下,哆嗦地丢掉手中的棍,“等,等等……这是……”
还没说完他便被肘击了脖子,一个踉跄晕了过去。
洞内的人接二连三地倒下,直到最后一个人被林玉宇摁倒在地,他缓缓直起身,将还未出鞘的剑收回腰间,拾起地上一柄燃着火星的火把,伸臂一把将它扔向夜空,“给我拿下!”
指令一出,埋伏在山口的兵四面八方地跃了出来,剑直指那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