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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中旬,张弦收到万道盟消息来报,天元宗宗主向盟会作保要求归还杜慧明,这期间他本人无任何异常,盟会没有理由对其长期羁押,已于八月初放人。

    杜慧明已回天元宗,想必是不会再回文武术院,张弦在此驻守几个月亦未探查出什么不妥,也要准备动身离开。

    恰逢一批学生出院,胡岚又请她多留几日。

    “其实你的初衷很好,但他们在此学习的时日是否过短?十五岁出院,短短几年学什么都不精深。”

    出师堂内,张弦和胡岚站在一旁观礼,看最后一名学子拜别完杨柳,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开。

    “修真界以十年计数,但对凡人而言,十五岁已是壮龄,尤其是背后无依仗的贫苦孩子,十八九岁再流入江湖已晚。”胡岚摇摇头。

    张弦点头:“十五岁亦是少女出阁的妙龄,你的打算里,是否包含这层?”

    “不全是,很多女子已无母家,更多是为逃脱童养媳的命运而投靠此处,我想她们并不都对成亲抱有期待。但,也不能排除对此有期待的女孩,”胡岚望着远处打闹的少年少女,微笑道,“我想给他们尽可能多的选择。”

    “比如连五,起初她的父母想将其卖进教坊。那地方将人的姿色划分三等,下等做侍乐兼奴仆,中等做红倌,上等做花魁;说得好听,最终都逃不脱以色侍人的命运。”

    “而教坊收人是有年龄要求的,最大不过十二。现在至少她可以避过此劫。可我也晓得,她很思念家人,此次出院后,她九成会回到家人身边。”胡岚看了身旁人一眼。

    张弦瞬时明白了她想说什么。像连五这样的女子,纵使接受了书院五年的教育,且在各科中均表现优异,甚至还有几分灵根,但其思想传统,最后的归宿,约莫是由娘家人找个人家嫁了。

    但这是她的选择,文武术院会教人生存的本领,但不会强行干涉人的选择。

    胡岚办学的初衷不是要所有人都强到自己去打出一片天,而是在他们心中根植向阳的价值观,无论身处何境,有一技傍身,都有翻盘的机会。

    出人意料而又在情理之中,连五的父亲和哥哥似乎早已打听好消息,在曲江畔等候。

    少女本惶惑又茫然的情绪一下被委屈又惊喜的意外盖过,背着包袱冲过去,被俩人揽入怀中。

    冯笙站在书院门前的柳树下,望着久别重逢的父女三人,神思莫名。

    许文也是今日出院,同样盯着远处的情景,目不转睛。

    “你喜欢连五吧?”冯笙突然出声,吓得他手紧了紧。

    “你胡说什么呢?”白净的少年涨红脸。

    已走开几步远的王寸听了风声,连忙拐回来,一把搂住许文:“喔唷,原来你喜欢连五啊!无怪乎,人家小姑娘长得水灵灵的,谁见着不喜欢,除了那边那个怪胎。”

    冯笙嗤笑:“嗯,你说对了,我的确是个怪胎。”

    “诶我没骂你的意思,说着玩呢。”大高个挠头解释。

    “你们二人是书院拳脚功夫最好的,我开个单子,你们干不干?”冯笙毫不废话,直切主题。

    两人同时侧头看他。

    “跟踪连五一家人一个月。酬劳一百两。怎么样?”

    一百两!酒楼的护卫一个月才二两银,曲江两畔的物价一文钱可以买两个肉包,一座二进的宅子也才三十两,娶个老婆只需五十两。

    若他们干这一单,一个月后可以买座宅子娶个老婆剩余的钱还能管过今年。这谁不干?

    只不过这个看起来穷嗖嗖的小子能拿出来二百两?

    看出他们眼中的疑惑,冯笙从怀中掏出一张五十两银票:“这是定金,她和她的家人任何动向随时烧符知会我。”

    湖蓝色的银票躺在一沓厚厚的纸符上,看起来格外诱人。

    许文哼了声:“你有什么目的?肯花这大价钱?”

    “不干算了。”冯笙说着要收回,急忙被王寸截住:“许文他就是嘴硬,你就算不开这单他怕是也要跟着人家一段路呢,我们接我们接!”

    少女和家人坐船离开曲江畔,其后不久,一高一矮俩少年亦踏上下一艘船,顺江而下。

    张弦也在午后告别了胡岚,带着冯笙再次踏上旅程。

    “师父,我们要去哪?”

    “往西去。如今江湖中兴起死斗之风,你认为这是好还是坏?”

    “见血之争都会滋生魔戾,中州目前除了惑乱之舞乐、蚀人之药石,又突生死斗之风,师父认为,是幕后之人有意操纵?”

    “不管是灵脉不稳导致人心躁乱,还是有人故意引导,既然兴起了,我们便也掺一脚,或许,还能争个天下第一呢。”张弦转了转手中剑,忽而笑了。

    仅仅半月之后,江湖上又兴起月下仙子的传说。

    传闻有一执剑高手在十六月夜打败了承天派首徒,就是那个将魔教教主打得东躲西窜的承天派首徒。

    是夜那女子薄纱覆面,一身白裙蹁跹,出招时身姿轻飘,远观仿若仙娥下凡。

    可她最终没取首徒的性命,来无影去无踪,仿佛只是下凡来专门教训下最近猖狂不已的剑客。

    这种技高数筹又不取人性命的打法颇有几分君子遗风,深受老百姓喜爱,很快月下仙子的热度便荣登茶馆热榜第一。

    承天首徒不服气,最近也一直捕风捉影般寻找仙子踪迹。据说他白日练剑、夜半三更就外出寻踪,没撑过七日,便猝发心疾,晕倒后被同门抬回去,成江湖一大笑话。

    冯笙坐在方桌前,听众人喧哗争论,话题全围绕着他师父,心中被柔软填满。

    十天前,民众为自己支持的那一派那一人更厉害而争执不休甚至大打出手的氛围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神秘美人的遐想和江湖趣事的笑话。

    师父说的没错,武斗之风不止影响的是寥寥几人,无形之中凶狠悍斗的戾气也传播在民间,甚至会带歪幼儿的灵识。

    或许他自己也在无形之中被影响了,跟随在师父身边已有六年多,若是从前的自己,会管一个凡人女孩的死活吗?

    “但是据说仙子身边还跟着个孩童,那,难道是寡妇带娃?”

    冯笙一口茶喷出来:“你放屁!”

    两个磕着花生的男人转过头,一脸莫名其妙:“你干嘛这么激动?”

    “哦我懂了,肯定是迷仙子的很,听不得一句坏话。你要客观点看问题,不能变毒唯啊。”

    什么鬼?毒唯是什么?“仙子是天上孤月,高岭之花,怎么可能是什么寡妇?!”冯笙冷哼。

    两人看他的眼神变了,默默退到一边,小声私语:“应该就是毒唯了。”

    “我听得到!”冯笙瞪过去。

    两人瞬时挤进另一堆人群。

    张弦去最近的万道盟驻点交换了信息,才走到茶馆门口,就见冯笙一脸气塞的瞪着某处,不觉好笑,走近了拍拍他:“走了。”

    两人这些天一直顺着丹锐阳的踪迹走,一路上的确挑战了不少凡人高手,却没有丝毫她想要的消息。

    照理来说,那个假扮的杜慧明,所谓的丹锐阳,就算不是魔,也应是生性好斗凶悍之人,不然之前也不会马不停蹄的上门找人死斗。

    为何现在却销声匿迹了般。她和承天派首徒交了手,此人的武功没高深到江湖传言般能将丹锐阳打得四处躲逃的地步。毕竟丹锐阳可是有重创蔚如风的实力。

    她继续打下去,还要多久才能引蛇出洞呢?

    两人的脚程不快,将近黄昏才出了城,正行至小山丘,四周空气仿佛一瞬凝固,尔后剑气破空而出,直袭两人而来。

    若双方实力悬殊,那内息压迫之间,弱小一方是来不及防守的。

    冯笙抽出符纸时已经晚了,张弦拔剑出鞘,几乎是下意识引气入体,剑花翻转间化消数十道剑气,一把将他推开数尺远:“躲好。”

    几乎是同时,女子提剑冲进枝叶繁密的树林,不料对方也往外冲,两人双剑相交的一刻,均愣了神,往后各退三尺。

    看着这个黑衣道袍,身负剑匣的俊俏青年,张弦顿了顿,开口:“张离。”

    许久不见的青年神情便复杂得多,最初的愣神过后,惊喜、错愕、苦涩难过轮番变幻,最后睁着双无神的眼,泪花要落不落。

    “有丹锐阳作乱之鉴,我生怕这次又换了个花样,于是过来这边看看,没想到竟然是你。剑,用着习惯吗?”张离说着说着,语气越发小心翼翼。

    “还好,只是傍身的工具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张弦淡淡道。

    两人一时又没话了,张弦看着杵在这里不走的人,心中闪过疑惑,他比以前更难理解了。

    其实张离撒了谎,他不是过来查探,而是专程找她。他看不到人,只能引她动气才能判断,原来她真拿起剑了。

    他和雨轻音通过信,原本只是像往常般聊天顺带提到青玄,却意外得知她本名张弦,瞬时什么都明白了,也不管自己正处于闭关关键期,当下便偷跑出千蛇沟。

    张离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想说些什么,身后忽而飞来一根金丝,将他捆个结实。张弦瞬时提剑戒备。

    “跑得挺快,逆子,”林中又走出一位同纹道袍老者,见到张弦时,眼神微眯,“好剑骨,姑娘,你根骨卓越,是练剑的好苗子。”

    张弦放松下来,转了两把剑,将其收入鞘中:“前辈过誉了,我无法炼气,修不了剑。”

    “天生剑者,不受气海约束,纳气瞬发,亦可斩破虚空,是谓一气开天,”老者笑着摸摸自己的胡须,“走吧逆子,再偷跑老子抽了你剑骨。”

    张离挣扎着探出手,飞射一团金光没入她手腕,才呼了口大气。

    张弦皱眉看向右手:“你下了什么印?”

    青年被金线缠成一团粽子,却龇着牙笑:“阿弦,我都知道了,不会强迫你接受什么,但此后身后会有我。”

    雨落亭中,两男子以气化棋,博弈至焦灼。黄衣少女给两人换了新茶,望亭外雨潺潺,皱眉道:“也不知还要下多久。”

    两人都没理会,黄尧落下一子,笑道:“你故意的?尊重人家了?”

    雨轻音神情专注:“重情重义之人会抛却亲情吗?”

    “我还听说,月影出库了?”

    “她心结已解,时隔百年的礼物总算递到主人手中,”雨轻音忽而皱眉,“不要总和我提过去的事,那药你做好没?”

    记忆一直在缓慢复苏,这是不好的征兆。雨轻音托他们做的药便是用来压制灵魔双气的,他又在重蹈百年前的覆辙。

    黄尧顿了顿:“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不必想,也不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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