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转眼便到了九月,王寸许文二人一直未燃符相告,冯笙已默认是自己多虑了,毕竟他们是连五的家人,即使身上贪欲邪念颇多,或许也不会祸害自己的亲骨肉。

    九月十四的午后,师徒二人正行路中,张弦察觉到冯笙不似前几日般心不在焉,正欲打趣几句,不料变故突生,黄符从他胸口飞出,燃烧殆尽后凝成一字“危”。

    冯笙少见的紧张起来,他拿出符纸传音,对方却毫无回应:“怎么会……又不需要他们施术回应。”

    “若是他们进入了结界,普通的传信符的确会失效。”张弦解释道。

    冯笙颠簸几步,挣扎片刻,和张弦道别:“师父,我先去一趟少封村,过后与您汇合。”

    “你要去找连五,‘他们’又是谁?”张弦见他这般情态,料到约莫是那小女孩出了事。

    “王寸和许文,当时我能察觉到连五家人身上的不详气息,但这在很多凡人身上都有,因而也不能断定他们必定不妥,可现在,若是王寸二人都失去联系,那必定与连五父亲兄长脱不开干系,”冯笙咬唇道,“师父,这是我的失误,我自己去解决吧,不能拖累您的正事。”

    “我们本就是为除魔而入世,无所谓什么正事小事,走吧,少封村,应是这个方位。”张弦手指东南方向,尝试提气结印,一念之间人已飞跃至一丈外。

    冯笙微愣,师父的修为渐渐恢复了。

    眼下不该计较这些,他摇摇头,凝神施术,跟上远方的脚步。

    另一方,两少年跟着连五搭乘的红轿一路西行,渐入无人之地。

    四周荒无人烟,日头西落,残阳似血,凉风吹过,冷的人忍不住寒战。

    王寸抬头望,前方抬轿的脚夫早已不见人影,大红的喜轿漂浮在空中,一晃一颠的沿着小路往前走。

    两人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哪见过这种诡异的阵仗,吓得倒吸凉气,连忙掏出符纸烧了。

    不料灵气波动引来魔物,几团乌黑快速袭击过来,王寸一把推开许文,肩头瞬间被贯穿,拳头大的窟窿内涌出黑红色血迹。

    鲜血的气味刺激到魔物,不成形的团黑刺耳尖叫,两方芦苇丛颤动,似乎马上要冲过来更可怕的怪物。

    王寸知道自己逃不掉了,朝着发愣的许文怒吼:“往回跑,出去报信,快!”

    魔物纷纷朝他袭来,王寸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朝大红软轿狂奔,伸手掀开喜帘,确认连五是否真的在这顶轿内。

    渴望求证的双眼在看清轿内乌黑一团的魔气后,彻底失去求生欲,原来如此,早不知在什么时候他们就中了障眼法。

    身后狂风呼啸,怪笑桀桀,一声比一声凄厉骇人,许文脸都吓白了,将怀中引来怪物的符纸全数抛出去,身体的本能驱使着他不断往来时路跑,他此时都不敢去想王寸怎么样了。

    仿佛过了某个界点,天色骤然放晴,原来太阳并没有落山,许文盯着暖黄的阳光,顿时泪流满面,刚刚他经历了什么啊?

    “许文,你为何在此处?算了这不重要,告诉我,连五是不是被她爹嫁给谢家庄的员外?”

    许文眼神好不容易聚焦,看清来人后忍不住哭出声:“东家,是的,你快去救她,还有王寸也在里面。”

    胡岚神色大变。本来她只是听说王留县这边最近兴起高价嫁女之风,不少人家开出百两高价都有人娶,她察觉到有不妥才过来看看。

    过来这边后听人说连家最近一百二十两嫁了个女儿,心中的不安愈发明显,才要赶往少封村,没想到就遇到许文。

    “里面好可怕,娶连五的绝对是怪物,她已经没了,王存掀开帘子里面坐的是怪物,啊!”许文越发恍惚,吓得瑟瑟发抖。

    说到此处,胡岚的心已经沉到底。

    为什么总有魔物要打女子的主意?

    她伸手放了个千里信。看到此信号,方圆十里的万道盟修士应会立马赶来汇合。

    只犹豫一瞬,胡岚转身进入结界:“许文,你就待在此处,若有人来,配合回答他们的疑惑。”

    她手无缚鸡之力,身上只有一个阵印,是被唤来此界时那个声音所赠,转为魔君降世所准备。

    可若要她眼睁睁看着身边之人一个个被魔物残害而无动于衷,那她宁愿最后任务失败,永坠无间不得回返。

    甫一踏入结界,气息截然大变。

    血红的残阳垂在天边要落不落,两人宽的小径旁生满三尺高的芦苇,凉风袭来,吹散空中残留的血腥味。

    胡岚只是凡人之躯,说不害怕是假的,只能深吸一口气,大步向前走。

    地面很干净,若不是看到芦苇丛中露出的一截腿骨,一般人都会以为这只是荒了的好土地。

    走了约莫一刻钟,没见到许文所说的乌黑的怪物,也没见到王寸。那个阳光开朗又带点傻气的少年,或许已经不存在了。

    胡岚捏了捏手心,拐过遮挡视线的草堆,白墙青瓦出现在眼前,上书“谢宅”。

    感应到女子的气息,漆黑的大门自动打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以前只是见了死人尸体都得反胃的胡岚,此刻逼自己不能后退。

    谢宅并不大,没有亭台水榭假山花园,只有白骨成山,泪流成河,魔气幻化的枯树上吊着奄奄一息的修士,让他们亲眼目睹这个魔是如何折磨吸食凡人而他们无能为力。

    愤怒,恐惧,害怕,魔最爱的滋养品。

    而勾起胡岚的愤怒很简单,不需要将她绑树上,不需要让她看他吃人,只他这张脸,便让人愤恨。

    “胡驹,又是你。”女子指甲嵌进肉中,咬牙切齿道。

    连五听到熟悉的声音,哭泣的身体顿了顿,转身叫道:“东家,你怎么在这里,你快走。”

    “走?走得掉吗?”男魔随手扔掉正在吸食的女子,擦了擦嘴边血,“我记得你,上次在我的魔窟就让你逃了。你注定是献给我的贡品吧,说说,这次又是被谁卖进来的?”

    “你为什么对吃女人这么执着?她们几乎都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胡岚恨道,“为什么你们魔就可以无故杀人,为什么凡人注定要为你们砧板鱼肉?”

    “可笑,你们吃鸡鸭时有问过他们的感受吗?”胡驹哈哈大笑,“万物相生相克,弱肉强食,这么简单的道理。”

    “魔生发于灵,我们从凡人灵识中诞生,却要被你们嫌恶抛弃甚至划清界限,吃了你们,也算是再次相融,回到本源有什么错,只是魔道为上便是错?”他轻蔑的笑,“收起你那副自以为大爱苍生的嘴脸,既为大爱为何不爱我们?”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专吃女子?”胡岚逼自己看这惨象,地狱也不会甚于此。

    “我的魔元诞生在一座妓馆,”胡驹转眸瞥她,“吃你们是爱你们,那些恶欲缠身的男人,我还瞧不上。”

    “我从未自诩正义与大爱,你似乎忘了我也是凡人,我站在己方并没有错。”

    “那就得了,你站在这里是以为自己能够说服我?既然无力反抗,那就顺从,我心情一好还会给你个痛快。不然,就像这群找死的修士一样。”

    胡岚仰头,他们的血肉模糊,看不出面相,身上的道袍污浊不堪,只领口那红白相间的花纹才让人辨认出派别。

    胡岚想压抑心中的怒火,她知道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会助长魔性,可她快要忍不住了:“我劝你也不要找死,我再次和你交换,用我换他们全部。”

    “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胡驹的说话的耐心也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他知道那个靠在角落的白净小女孩是她的相识,遂直接伸手虚握,连五被一股力抓过去,转眼颈项就暴露在胡驹嘴边,她被吓得直接大哭出声。

    “住手!”胡岚暴怒,不管不顾的直冲过去。

    体内的那个阵印是贴身阵,需要以魔引入体引爆,所以只能用一次。

    但此时她才管不得什么魔君灭世,灵气枯竭之祸!

    谢宅外,两路人正从不同方向往此处赶。

    两条黑影晃行芦苇丛中,九垚提醒道:“主上,南方二里外有修士靠近。”

    “不用管。”

    张弦二人先是去了连五老家一趟,得知她被高价卖给三里外的谢员外后,立马往此处赶,但她吸纳的灵气十分有限,比之以前的脚程慢了不少,见到许文时又得知胡岚已进入有半个时辰。

    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放了千里信后立马进入结界。

    一路狂奔之时,却见无数黑影魔团同时向谢宅移动,这是魔物召回分体的表现,府内只怕正在激斗。

    冯笙再欲贴符提速,忽见不远处的宅院轰然爆炸,白光轰平一切,携带无边灵力波动向方圆十里袭来。

    “退到我身后。”张弦亦大骇,她从未见过如此强悍的灵力,此刻无暇分神思考自己是否能挡住这一击,双臂推转防御阵。

    白光过境只在一瞬,所有结界阵法全部被震碎,方圆百里之外的人都察觉到地面震动,纷纷惶惑地跑出门外,站在田里议论。

    震源中心,男子黑袍翻动,左手紧紧钳制胡岚的脖颈。

    虽以黑巾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但她还是认出来了,这次又是她没见过的样子,喉咙被扼住了,她说不出话。

    “很能耐,有如此灵力体量,”溯阴眼神锐利,声线亦冰冷,“你方才想如何,以身饲魔,然后引爆?”

    胡岚不知道他看了多少,能猜的如此准确。

    “原本这招是给我准备的吧,想如何用?魔引入体有很多种方式,有的魔贪爱欲,可做他榻上小婢;有的魔爱食人,可相融得逞;有的魔爱分识探,可引诱其入体。”

    “而你不知道我是何种秉性,所以将这些都试了个遍,发现还是不得法。是吗?”

    “既然如此,那不如成全你,让你看看,是否得逞?”

    胡岚想摇头,但摇不动,分神时,男人的右手已贯穿她身体,握住她的心脏。

    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跳动的心被外物包裹,转瞬,浑身有如电击,再压抑也忍不住痛呼出声:“啊啊啊!”

    黑紫色的电光从心脏出发,顺着每一条血管刺激着胡岚,她浑身痉挛,额上金色封印再次显现,溯阴目不转睛描摹每一条纹路,末了,不明意味的笑笑:“原来,第九个是你。”

    胡岚浑身麻痹,用尽全部力气才抬起双手,握上溯阴的左臂,此刻多想方才的那道白光出现,却无法做到。

    所以其实这个方法对他无用?即使不是本体,不应该也是魔吗?为何会失效?生效一次是这个意思?这个阵印的法力不该如此低的。

    “求求,求求你放了东家,我来替她,求求您。”连五在胡岚身后,并没有被灵力伤到,此时反应过来,跪着爬过去磕头。

    胡驹也趁着魔君降临躲过一劫,此时猖狂大笑:“谢主上再次相助,这丫头邪门得很,干脆杀了干净。”

    溯阴一言不发,只盯着胡岚逐渐涣散的视线。他在想该如何处置这个不确定性,杀是杀不掉的,只要阵印不灭,她便不会死。可她也不能落到万道盟手中。

    对面的这个人眼神是这么冰冷,胡岚已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意图,罢了,索性是自己先露了底。若之前打赌是他对自己身份的试探与好奇,现在便彻底没了牵制,她必输。

    “主上,若不好处置,可否赠与胡驹?”男魔的人形又被打散,此时黑乎乎一团讨好的挪至溯阴脚边。

    “哦,给你了,你怎么处置?”

    “得主上指教,只要不存杀意,她的自护法印就无法生效,如此,我有一百种方法玩弄她,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听到厌恶的声线,涣散的视线开始聚焦,胡岚竭力发出声响却不能,握着的双手因愤恨而紧扣。

    溯阴开始笑,左右手同时卸力,女人如同断线的风筝掉落,连五爬着去接,两人摔了个满怀,鲜血从心脏涌出,浸透连五外衣。

    小女孩纵使医术不错,此时也素手无措,只能抱着怀中人哭。

    九垚瞥了瞥胡驹,心骂果然是主上不要的弃子,简直蠢到家了。

    “主上,万道盟增援约莫快到了。”她适时提醒。

    溯阴垂眸,伸手将一身血衣的胡岚揽进怀中,一手虚虚擒了胡驹飞跃出院,停至南方倒地吐血的师徒面前,将魔物丢至他们跟前:“这个是几年前伤你们同伴的魔物,送你了。”

    胡驹警铃大作,想逃时却发现已不能动弹,原来是九垚那婆娘暗中下了咒,他恨极。

    张弦撑着剑站起来:“将胡岚也放下。”

    “若想要她,十月初五来裂天渊找我。不许带其他任何修士,否则,你付出的代价也会不可估量。”溯阴威胁般笑笑。

    “我……我就要跟在他身边,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跟着他很幸福,青玄,不要找我,我不会跟你走的。”胡岚找回点力气,喘着气道,说完还故意往他颈窝钻了钻。

    张弦虽然被灵力波震出内伤,但方才他直接掏心注魔的举动她看的一清二楚。这像是两情相悦的样子?她知晓胡岚是准备放弃自己了,果断道:“我会赴约,但你要保证不能伤她,要将她完好无损的带来。”

    “成交。”

    万道盟修士赶到时溯阴等魔已消失,收捡尸骨就花了小半时辰,雨轻音仔细勘查了现场并采集魔气痕迹。

    胡驹不知被施了什么咒,等他们审问时已退化成低级魔物,不能开口说话,不过两个时辰后魔识便完全消失,只剩下些不成形的魔气。

    “他能干涉人间的魔力越发强劲了,为什么……”雨轻音站在飞舟上,低声自语。

    “你忘了,高氏血脉式微,符脉长老们陨落,其他几脉或许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纷乱,魔界封印不仅仅是封在阵眼那几张图,代代延续的灵力感应是否强盛也是关键,”张弦走出船舱,“封印只是法阵,总会随着时间而淡化,而我们这一代,便恰逢了封印将破之危。”

    “仙子高见,我的道行才二十余年,的确想不到此层,”雨轻音回头笑道,“你内伤很重,这几天还是卧床静修为主,不要擅自吹冷风。”

    张弦笑笑,不予置否:“还没机会对你道谢,月影太珍贵,我受之有愧。”

    “用着趁手吗?趁手便无愧。”

    “它与我很适配,仿佛是针对我现打的一般。”适配到仿佛量身打造,用剑人的身高,臂力,用剑习惯,无一不相配。可它偏偏是几十年前打造的。

    “那就足够了,”雨轻音转身,见她脸色还很苍白,连忙催促,“回去吧,我和你一起。”

    张弦仔细看着他匆匆的背影,弯了弯眼睛:“好。”

    “小雨,等灵魔纷争彻底结束后,你做何打算?”

    雨轻音顿住脚步。

    与魔界正面交锋的结局,没人能保证美好。万道盟,包括他,根本没想过以后。

    但如果有可能,她定会回符宗挑起传道的重任。

    但他不存在可能了。

    “我对符术很感兴趣,到时能否前往符宗,随你修习?”

    张弦瞬时红了眼:“好。”

    如果有那个可能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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