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连着的一夜雨,让本在过渡的热潮骤降了好几度,一下就进入了秋天,地上落着薄薄一层还翠绿的叶子,昨日还烂漫的繁花,今日已略显飘零,落在地上被雨水打得失去了往日鲜亮的色彩。
涂禾喝着泡好的桂花蜂蜜水,幽幽清香夹着甜丝丝儿的味道驱走了身体上的凉意。
她在等。
不多时,花翎先跑回来了,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木盒,那是司衣司专门用来放衣服的盒子,她看到花英兴冲冲地说道:“光禄寺丢了一头牛。”
花英忙在嘴边比了一个“嘘”,用很小的声音说道:“娘娘在看书。”
花翎用力抿住了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涂禾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接话道:“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花翎见涂禾问了,分享欲一点都藏不住了,“光禄寺丢了一头牛,现在正满宫找呢。”
涂禾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哦?牛怎么还能丢了?”
“好像是说牛在牛棚喝水吃草的时候丢的,光禄寺的人对完今日送入宫中的蔬菜要走的时候,才发现少了一头牛。”
“找到了吗?”涂禾试探道。
花翎皱着眉摇了摇头,“奴婢听到消息的时候还没呢,好多宫女太监都在找,神策军也惊动了。”
郭守堂干活还算可以,涂禾放下了一点心。
“噢,”涂禾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就没什么兴趣继续问了,她看到花翎手上拿着司衣司的盒子,便问道:“里面是什么?”
“是衣服。”
“秋衣?”
“才不是,”花翎神秘的笑容在嘴边越扬越大,“”这娘娘独有的,是陛下送给娘娘的呢,娘娘快打开看看。”
花翎走得离涂禾近了些,将盒子双手奉到了涂禾的面前。
涂禾打开盒子的盖子,里面的东西她认识,是中秋节龟兹的使者献上的那身火浣布做的衣服,“陛下给我了?”
“嗯,陛下宴会后特定吩咐奴婢拿去司衣司按照娘娘的尺寸将这衣服改了。”
李观棋有什么好的东西想着的都是她,想到这里,涂禾心里却不是特别能高兴起来。
“收起来吧。”
花翎瞧着涂禾兴致不是很高,以为她是不太舒服,“好,奴婢去收好。”
“参见娘娘。”郭守堂来了,身上带着一丝寒气,让涂禾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了一些。
“起来吧。”
花英还在这里服侍涂禾,他就没把话说明了,只说:“娘娘,光禄寺那边丢了一头牛,奴才都去看看。”
“好。”
花翎正好回来了,八卦地问道:“郭少监也要去找牛了?”
“对,得去看看,还没找到呢,光禄寺的人都急坏了,皇宫太大了,主要是怕牛惊着陛下或者娘娘们,那可就不好咯。”
郭守堂看似是在跟花翎说话,实则将要禀告的消息都藏在了话里。
“快去吧。”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郭守堂回来了,身上还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味道。
花翎嫌弃地捂住了鼻子,“郭少监你这是干啥去了?身上好臭。”
走到一半的郭守堂赶紧停下了脚步,闻了闻自己的身上,又无辜地抬起头:“真的吗?”
花翎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真的!”
花英也没有花翎那么夸张的表情,但现在的表情也不是太好,她跟着点了一下头。
郭守堂连忙退出了大殿,“娘娘恕罪,刚和其他宫人一起处理牛来着,奴才可能习惯了这味道,没意识到自己身上有,唐突了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涂禾自然是知道郭守堂这事故意又来给自己报信了,“找到了?”
“找到了。”
花翎一听,也不嫌弃了,来劲儿了,“在哪里找到的?”
“牛不小心跑到秦总管的屋子去了。”
花翎没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这牛倒是会挑地方。”
郭守堂在告诉涂禾,计划成功了。
“快去收拾一下吧。”
“是。”
冤大头秦之敬手里盘着两个核桃,悠哉悠哉地享受着按摩呢,在宫里他得做小伏低,在这府里可完全不一样,他就是这府里的老大,任何人都要看他的眼色行事。
“干爹,不好啦!”
手里转着圈的核桃停了下来,秦之敬烦躁地睁开眼睛,就看着万鹏颇有想把四肢一起用的架势跑进了屋里,额头上都是汗。
“出什么事儿了,慌慌张张的。”
万鹏眼神看了看周围,秦之敬一摆手,刚在给他捏腿的婢女推了下去,万鹏凑了上来,压着声音道:“今天那个运货的牛丢了,现在在您屋子发现了,而且它之前吞进去的金银珠宝都吐在了您屋子的地上。”
秦之敬怒气爬了满脸,眼皮一跳,“回宫。”
等到他回宫一路来到自己屋子的时候,牛已经不在了,金银珠宝也已经不在了,就剩下了一大坨牛便便还停留在他屋子的正中间无人问津。
“为什么没人收拾了!”他发火道。
“干爹莫气,我这就收拾了。”
秦之敬过于生气身体都抖了起来,在他这个年纪看上去就像是快要散架了,万鹏赶紧上去扶住了他的胳膊,“干爹息怒。”
“滚开。”秦之敬推开了万鹏,他回来的路上仔仔细细想过了,这事没那么简单,他用这种方式偷运出皇宫,这几十年都没人发现,怎么就突然被发现了,还有这牛一定是被有意牵过来的,还有吐出来的珠宝,还有这屋里的便便,这人显然是知道牛吃了东西,灌了石蜡油让牛拉了出来!
这摆明了就是有备而来,是冲着他来的。
他随即恶狠狠地看向万鹏,“说!牛拉货这件事情你都告诉谁了!”
这事本就隐秘,知道的人不多。
万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干爹,您是怀疑儿子吗?儿子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儿子不会背叛您的。”
秦之敬手中的拐杖一点都不留情就朝着万鹏的头敲了过去,鲜血从万鹏的头流了下来,“是不是你自有定夺!”
“干爹,您要相信儿子啊。”
“秦总管,陛下叫您过去。”
陈川来了,看了一眼在地上哭喊的万鹏,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万鹏赶紧停止了哭声。
秦之敬用帕子擦干净了拐杖上的血迹,狠狠剜了一眼万鹏,跟在陈川的后面走了。
他心里不知道现在这事是个什么情况,有心想要试探,便问道:“那牛的肚子里真的有东西?”
“嗯。”
“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做违反宫规的事情!待查明白一定得打他三十大板!”秦之敬故意生气地说道,拿出了自己总管的风范。
陈川没接他的茬。
陈川不愿过多说话,秦之敬也就闭嘴了,现在内侍监有两个少监,一个陈川一个郭守堂,郭守堂不用说了,这个陈川也是油盐不进的,弄得秦之敬在皇帝面前一个亲信都没有。
秦之敬跟在后面,心里一直盘算着,这事儿竟然惊动了陛下,那就得推一个人出去才行了,他自己,则只要咬死不承认就可以了,又没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那些珠宝就是他的,就算牛在他屋子里发现也是羊的。
就是不知道是谁要搞他?
他思量间一抬头,去的竟然不是紫宸殿,而是珠镜殿。
他心里那个思忖了一路的问题,忽然就有了答案了,这宫里盼着他死的人,不就都在这一个殿里呢吗!
秦之敬进了大殿就跪了下来,“老奴该死啊!”
这“哐”地一声,涂禾一刹那间在思考他的骨头是不是摔断了。
李观棋皱着眉头,显然很不满秦之敬大呼小叫,一惊一乍的做派。这也是秦之敬的惯用伎俩了,遇事扑通一下,一句自己该死,死都都成了标配,就仗着自己年纪大了。
“老奴刚一出宫,就遇上了这样的事情,是老奴监管不力,老奴请罪,请陛下重重责罚老奴。”
李观棋也没客气,“秦之敬你可知道宫人私自将宫内的物件运出皇宫置换成金钱是什么责罚?”
“老奴当然知道,要领三十大板的。这事一定要交给老奴来查,老奴定将这个败类抓住来,以儆效尤!”
涂禾故作惊讶道:“东西难道不是亲总管的吗?”
这一句压实了秦之敬的想法,就是涂禾要搞他!
“老奴惶恐!老奴兢兢业业在这宫里几十年,断断是不会做违反宫规的事情!还望陛下明察!”
“陛下,这牛是在秦总管的屋里发现的,秦总管多多少少也脱不了干系,当然,臣妾自然相信秦总管是无辜的,可是底下的宫人不一定这样觉得,为了还秦总管的清白,最好还是不要交到秦总管的手里。”
涂禾说的情真意切的,到让别人觉得她是真的在为秦之敬考虑。
“爱妃说得有理。”
李观棋知道涂禾一直看秦之敬不顺眼,估计再憋大招。
秦之敬愤恨地咬了一下后槽牙!涂禾!肯定就是你!
“多谢娘娘体恤,老奴该死,在老奴的管制下出了这样的问题,老奴愧对陛下!”
仗着年纪卖惨一向是秦之敬的拿手好戏,屡试不爽。他在宫里待了几十年,服侍过三代皇帝,没人不会卖他的面子的。
果然,涂禾听完之后,思考了一下,像是回忆一般轻轻说道:“不过本宫记得才不过一年,秦总管似乎监管不力许多次了?”
秦之敬听着这句话人差点麻了,“老奴该死!”
涂禾一点都不肯让步,“这不是第一次了吧?好像这是第三次?”
确实,因为之前的干儿子曹配,他也监管不力过......
“老奴罪该万死!老奴罪该万死!”
“秦总管是不是年纪太大了,需要休息了啊?”涂禾紧追不放。
秦之敬的后槽牙本来就晃动了,现在被他咬得是真的要掉下来了。
“老奴还能服侍陛下。”
“可是你这不到一年,手底下出了这么多事情,这说得过去吗?”涂禾咬死了秦之敬。
“求陛下惩罚老奴!以儆效尤!”
“秦总管这一大把年纪了,受得住三十大板吗?”
老实说,秦之敬亭道三十大板,身体真的抖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都不一定能在三十大板下活下来。但放弃权力那也是不可能的,秦之敬咬了咬牙,“求陛下责罚。”
李观棋道:“这件事情还没查出来个所以然,但确实近来一年宦官屡次违反宫规,实属监管不周,但念在秦之敬几十年的忠心侍奉上,三十大板就不必了......”
秦之敬刚想松一口气。
“就改为五大板吧。”
秦之敬那口气刚到嘴边,他只能咽下去,“谢主隆恩,老奴定当严格管教。”
涂禾眸子闪着精光,像一只野兽看着无法反抗的猎物,“秦总管年纪大了,郭守堂,就由你扶着他去吧。”
郭守堂的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五大棍听着不多,但打在这糟老头子身上,够要他半条命的了。他板着脸不让自己笑出来,“奴才领命。”
李观棋下午又要事要与官员商议。
涂禾道:“本宫想去一趟含冰殿。”
花翎想着自己娘娘好像与含冰殿那位娘娘并不亲近,便道:“要不请她过来?”
“不,本宫亲自去。”
花翎拿出翻毛的斗篷披在了她的身上。
涂禾又道:“拿着象棋。”
“是。”
来到含冰殿后。
白筱乔迎了出来:“昭仪姐姐怎么来了?”
她已经听说了秦之敬挨板子的事情了,她将事情都捋了一遍,觉得是有人针对,但又不敢确定这人是对秦之敬还是自己,现在涂禾直接送上了门,她便能够确定看来是因为自己,那么涂禾此行便是来者不善。
“下棋。”涂禾简明扼要地道。
“啊?好啊。”白筱乔不知道涂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涂禾退了宫女,开始和白筱乔下棋,这一次,她的棋路更加诡谲狠戾,不给白筱乔一点退路,不过几招,就将了白筱乔的帅。
“也不怎么样。”涂禾轻蔑地说道。
白筱乔不知道此言何意,“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涂禾直接拔下了头上的簪子,在白筱乔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簪子的尖已经刺到了她脖子上的皮肉,“别找死。”
白筱乔紧张的喉咙都缩紧了,“姐姐还真要杀了我吗?”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