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热的夏天终于有过去一点的迹象，树上的知了也不再扯着嗓子叫了，时间的流逝，也终于让弹劾涂禾的奏章少了许多。
“终于清净了。”李观棋看着恢复如常的奏疏，感慨道。
“陛下是不是能自己写字了。”涂禾放下了笔，一本正经地问道。
自打李观棋受伤到现在都一月有余了，他明明做什么都没影响了，前两天还跑去了马场偷偷骑马，描眉也都描得出神入化了，怎么看都不像一个连字都写不了的人。
“不要，我还很虚弱。”李观棋立马装柔弱，他作势就要将头搭在涂禾的肩膀上，被涂禾躲掉了。可他却像是早有预判一样，将人顺好带到了怀里，俯下身，又要吻上去。
“好了好了，我写我写。”涂禾从他的怀里灵活地挣脱了出来。
李观棋不禁笑了一声，小鸡啄米似的在涂禾的额头上啄了一下，“这才乖嘛！你看你现在的字跟我的有多像！”
国子监的时候，李观棋为了糊弄老师，就逼着涂禾学他的字，后来除了怎么也糊弄不住解文芝外，其他的老师都分辨不出来了。最近涂禾一直模仿一直写，颇有比之前还像的架势了。
李观棋感叹道：“你说你现在的字，老师看得出来吗？”
“你觉得呢？”涂禾反问道。
“我觉得看不出来，不然他老人家早就杀进宫里，像以前一样指着咱两的鼻子骂。”
“是指着你，老师可没骂过我。”涂禾一点情面都不给李观棋留。
“涂禾！”
李观棋恼羞成怒，手伸到涂禾的侧腰，轻轻掐了一下，感慨道：“你近来活泼了一些。”
涂禾停下了笔，歪着头看着他的眼睛，“是吗？”
“嗯，”李观棋用力点点头，“我觉得很好，最起码......”
“最起码什么？”涂禾好奇道。
“最起码能感受到你的情绪了”李观棋在心里补完了这句话，嘴上说得却是：“最起码可爱了一些。”
郭守堂手里拎着什么东西进来了，瞧着形状像是鸟笼，不过用布盖着。
“参见陛下、娘娘。”
“手里又拿的什么稀罕物？”
郭守堂审时度势，有眼力见儿，从留在涂禾身边以后，更是卖力，什么事儿都准备的妥帖，还总搞些新花样，李观棋对他还是挺满意的。最主要的是他觉得涂禾对郭守堂还挺满意的。
“陛下，是白鹊鸟。”郭守堂恭敬地躬身道。
“白鹊？快呈上来给朕瞧瞧。”
涂禾正好拿起了下一本奏疏，她看到落款后，不着痕迹地说道：“陛下，你去外面看，这里都是奏疏，当心弄乱了。”
“说的也是。”
李观棋从桌案后站了起来绕到了前面，郭守堂将白鹊拿了过去，掀开布，里面是两只白鹊，通体雪白没有一点杂质，见到光亮后“渣渣渣”叫了起来，一蹦一跳地，特别活泼。
“哟，这鹊儿看到陛下竟如此活泼，之前可高傲得不肯理奴才们呢？”郭守堂欣喜地说道。
“书中曾记载，贞观初，忽有白鹊巢于殿庭之槐树，其巢合欢如腰鼓，左右拜舞称贺，遂被视为瑞鸟，你这从哪里捉来的？”
“这白鹊就栖息在娘娘殿前的绣球树上，一只不知怎么掉了下来，奴才还特地去找了华尚宫，让她帮忙瞧了瞧，奴才后来又看着一直没有大鸟回来，就捉了回来，寻思先养着。”
涂禾趁着李观棋的注意力都在那白鹊的身上，快速地将奏疏浏览完了，这是白展志的奏疏，上面写的是近期东突厥不知为何又开始冒了出来，小规模地进行抢掠，目前没有太大的攻势，只是抢夺一些资产，骚扰边境的一些小村庄，他认为东突厥此行不足为惧，应当不会主动发起战事。
白展志的意思很明显了，他不认为这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所以他只用了平常的奏疏汇报了这件事情。
涂禾捏着那个落款，指节都已经泛白。二十年前的事情重新上演，老天爷给了她一个机会，她绝对不能错过。
“涂禾，你快来啊！这白鹊甚是好看！”
“陛下，这里有封奏疏您还是先来处理一下吧。”
李观棋知道这是有急事，他道：“将这白鹊拿到珠镜殿去，好好养着。”
“是。”郭守堂退下了。
李观棋重新坐了回来，这次他没有斜斜垮垮地坐着，而是坐得笔直，“怎么了？”
涂禾将奏疏推到了他面前，他快速浏览了一遍。
“东突厥？”这倒是李观棋没想到的。
“嗯。”涂禾点了点头。
“二十年前的那场对战里，正值冬季，东突厥借着大雪掩埋踪迹，逃到了阴山以后，从此销声匿迹。”
涂禾语气平常，“当初就该斩草除根，不应该给他们留下了一丁点的希望。”
可这话听着却充满了戾气。
李观棋沉着眸子，当年的事情最震惊人心的莫过于陇右节度使南宫津平通敌叛国，致使那么多将士死在塞外，尸骨永远埋在那条深沟里，再也回不到故土，永远不得安息。
这其实一直也是李观棋想不明白的一点，他曾听过许多关于南宫津平的事迹，明明是一个高大伟岸的英雄，怎么最后会做那样让人看不起的事情，况且南宫津平乃是一个奇才，战无不胜，李观棋怎么也想不通南宫津平通敌叛国，还是那样的一个小国，能得到什么好处？
“陛下在想什么？”
“想起了前陇右节度使，南宫津平。”
涂禾有是一瞬间的慌神，可这一瞬间偏偏被李观棋捕捉到了。
“怎么了？”
涂禾收好了情绪，故作惊讶道：“陛下提一个罪臣做什么？”
“没什么，说回正事吧，这件事情你怎么想？”
涂禾成功骗过了李观棋。
“东突厥生活的地方寒冷偏僻，不适宜居住，他们自古靠天收，活得辛苦，只要他们在，边境就不会安宁，况且现任的陇右节度使也曾参与过二十年前的战争，有对战经验，臣认为，应一举将东突厥灭绝，绝不给东突厥任何再翻身的机会。”
李观棋可能太在乎涂禾了，所以涂禾的很多表情他都能看到，涂禾意识到自己需要越来越小心，她如往常一样，没有带着任何的表情，不给李观棋任何看透她的机会。
“你如此高看白展志？”
“陛下不这样想吗？”
“嗯，可我总觉得他差点意思，若是真的要发起战争，我还是希望老萧做主将。”
涂禾眸子里笑出了一点点涟漪，正中她下怀，“不过这事还是比较重要的，是否还是和老师他们商议一下。”
“好。”
夜深了，李观棋的呼吸已经很均匀，涂禾轻轻起身，从妆奁上拿起一根银簪，她扭动着银簪上面的海棠花，里面是一根香，是迷香，是让兰因特地制造的没有香味的迷香。
她在嘴里含上了一片特制的草药片，在残留的蜡烛上点燃了迷香，轻轻放到了李观棋的身边，这迷香药力极强，她能感觉到李观棋从睡梦中昏了过去。
她收好迷香，来到床前，轻轻晃动他，“观棋。”
李观棋没有动静。
涂禾为他盖好被子，换上一身轻便的衣服，溜出去了。
她赶回了自己的府上，还好她的府邸在大宁坊，离皇宫很近。
兰因正在后院诵经。
涂禾没有进去，只是在屋门口三长一短敲了敲门，就到院里等着了。
这是她和兰因的约定，涂禾进宫以后，兰因每天都要来这里，天快亮的时候离开，涂禾有事会来这里找他。
兰因听到了敲门声，打开门，就看到门外穿着一身黑的涂禾，与以前一样，脸上没有粉黛，头发束在了一起。
“我倒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我也是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涂禾的唇角带着狠戾的笑意。
“什么机会？”兰因听得有些迷糊了。
“报仇的机会。”兰惜唇边的笑意越来越大，可她这笑容却看得人发毛。
“白展志？”
“是，今天我在奏疏里看到，东突厥回来了，不仅如此，他们又开始骚扰北部边境了。”
兰因因为震惊眼睛瞪得很圆，“东突厥自二十前一战后不是跑到阴山后，再也没出来过吗？他们难道是养精蓄锐二十年，打算卷土重来？”
“这就得去查查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力求主战，你等我消息，到时候你便立马动身去张掖郡，途径秦州的时候，带着周进一起，让范晓迪继续留在秦州，你带着周进一起去张掖郡等我。”
兰因眼底闪过一抹惊诧之色，“你也要去？”
“我当然要去。”涂禾斩钉截铁道。
“李观棋怎么可能放你走？”
涂禾的眸子闪了闪，月光下她的目光让人看不清，“我自有办法让他放我走。”
兰因还是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涂禾压抑的感情，他太了解涂禾了，他甚至已经猜到了涂禾打算做什么，“你难道？”
他有些着急了，“涂禾，你这样做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原谅你了。这样也无所谓吗？”
涂禾的眼睛弥漫上了一层浅浅的悲凉，那是月光都掩盖不住的，她忍了忍，才道：“我必须这样做。”
“我们去就好了。”兰因在求她，他不想她这么痛苦。
涂禾没有丝毫动摇，坚定道：“我必须去，我没有选择，东突厥、白展志都必须死，我要二十年的惨剧重演，他们必须血债血偿！”
“那你怎么办？”
微风轻拂着她的碎发，她站在月光下，眉宇间都是倔强，可眼神却难掩悲寂，“这辈子也终是对他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