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

    翌日清晨,李观棋醒来的时候看到涂禾还在睡,他想先起来穿衣服,结果他一动,涂禾就醒了。

    “醒啦?”

    “嗯。”涂禾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是从嗓子里发出来的,像小猫哼唧了一声。

    李观棋以为她不舒服,手比脑子快,已经放在了她的额头上,“怎么了?”

    “头有点昏。”涂禾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的。

    “要不要叫袁鸿过来看看。”

    “没事,应该是睡得太多了,一会儿起来洗把脸就好了。”

    涂禾这几天很容易感觉到疲倦,以前不午睡也没什么事儿,现在中午不睡根本不行,中午睡了,晚上也是早早就困了。

    “不舒服要告诉我。”李观棋宠溺地摸了摸涂禾的头顶,倾过身子来,在她额头上烙下一个轻柔的吻。

    早饭的时候,涂禾的胃口也不是很好,只喝了一些清粥,吃了几口菜。

    结合着早上她恹恹的模样,李观棋有些担心,“饭不合胃口?还是身体不舒服,我瞧着你这几日吃的也不多。”

    “就是觉得有点累。”涂禾无精打采道。

    “你别瞎撑着了,用完膳还是叫袁鸿过来看看吧。”李观棋坚持道,他知道涂禾一贯喜欢逞能,她若是表现出来了,想必已经是很难受了。

    涂禾点了点头,淡淡道:“好,等议事后。”

    今天解文芝他们会入宫来,商量东突厥的事情。

    “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去了。”

    “没有陛下想得那么严重,再者东突厥一事牵扯重大,他们的立场还不明确,我还是陪着陛下吧。”涂禾很坚持,她自是万万不能缺席的。

    李观棋只能妥协了。

    宣政殿。

    参与议事的有丞相谢文芝,定远大将军萧自衡,中书令冯阳,门下省侍中左忠堂。

    涂禾身着朝服与其他人一起站在下面,冯阳和左忠堂的目光在她身上飞快掠过,眼里的情感很复杂,涂禾就当没看到,可能他们三个人都是这么想的,眼不见为净。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即使她还是以前的大理寺卿,他们看她的眼神也向来不曾正常,不管是畏惧、轻蔑或者是质疑,她都习惯了。

    李观棋自然是将冯阳和左忠堂的动作尽收眼底,但他有的是时候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他逼得太紧,他们不会对他发作,只会对涂禾更差劲,他只能把事情先抬上来,“奏疏的内容诸贤臣也都看到了,不知作何想法?”

    萧自衡率先站了出来,“臣认为应借此机会除掉东突厥,二十年前一战东突厥元气大伤,被伤及根本,连夜逃亡到阴山山脉以北,二十年后卷土重来,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不如一战,以绝后患。”

    李观棋本也就是这意思,他和萧自衡的目光一对,萧自衡也瞬间懂了他的意思。

    可还没等李观棋开口附言,左忠堂便率先一步站了出来,道:“二十年休养生息,如今卷土重来,谁能知晓东突厥兵力如何?怎能轻易一战!”

    冯阳立马跟上,道:“是啊,自古蛮夷生生不息,困扰边境许久,这是一个亘古难题,这二十年大明没有得到过东突厥任何相关的消息,如今突然卷土重来,谁知是不是有备而来,若轻易发动战争,赢了还好,若是输了,又当何如?”

    “不会输的。”涂禾接了一句。

    冯阳一拂袖子,“好大的口气,那老夫倒很想听听,中书舍人是有什么锦囊妙计能如此胸有成竹!”

    语气里有些嘲讽的意味在,涂禾也不恼,不答反问道:“中书令觉得东突厥二十年卷土重来,为何只敢在边境小范围抢掠呢?”

    左忠堂转过脸,半眯起了眼睛打量着涂禾,“舍人这为何意?”

    “大人可以想想再回答啊。”涂禾转过头,戏谑地看着左忠堂和冯阳,眼里都是挑衅,算作他们轻视自己的一个小小报复。

    涂禾向来也不是一个好捏的柿子。

    李观棋瞧她这样,在心里笑了起来,她啊,还是这样,这样就很好。

    左忠堂被她的眼神激怒了,但他又偏偏知道涂禾在陛下心里的地位,从前就处处维护,如今更是卧榻在侧,夜夜耳边风,什么时候这风要是吹到自己身上,他也就完了!

    他咬紧牙关,咽下升起的怒气,“舍人不如直言。”

    涂禾见好也便收了,道:“如上所说,自从东突厥逃亡阴山山脉以北后,几乎消失,没了任何音信,若东突厥有足够的兵力和物资可以支撑他们发动战争,那为何二十年后的第一响不是攻城,而只是一个二三十人的游击小队抢了一些珠宝和粮食呢?”

    此话一出,左忠堂和冯阳两人相视一眼,陷入了沉思,此话说的在理,出其不意发动战争是最容易取胜的,即使以人少对抗人多,只要够出其不意,提前布防,胜率很大,消失了二十年的东突厥,占据了天时、地利和人和,可他们不仅没有选择发动战争,反而因为抢掠打草惊蛇,这可能也恰恰说明了,东突厥没有占据人和,他们的兵力可能连偷袭都难以取胜。

    涂禾看他们连个紧皱着的眉头,就知道他们两个应该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看来两位大人都想明白了,不知这样能不能改变两位大人的心意。”

    冯阳不甘示弱,“可万一这是东突厥的障眼法呢?他就是想企图以这样的方式迷惑我们,等我们上钩了,趁机反扑,也不是不无可能。”

    涂禾接道:“中书令如此说也不是不无道理,这是两种情况比较下来,下官倒是更偏向第一种,若是他有足够的兵力,第一种趁其不备是最容易夺城,胜率最大的,第二种很不明智,如此激进且胜算相对较小的打法,并不明智。”

    冯阳朝着涂禾迈进一步,语速又急又快,“好,就算你猜测的是真的,可我们也都知道,东突厥迁移到了阴山山脉以北,此次战争意在将东突厥连根拔起,可我们又从何得知,东突厥是不是仅有这支小队回来了,若是他们的大部队仍在阴山山脉以北,我们的战争就毫无意义,还会浪费大量的军力、粮草。还是说难道要翻越阴山吗?这是不是有些不切实际!”

    二十年前都没跨过去的山,二十年后又如何跨得过去!

    “中书令可曾见过阴山?”萧自衡插话道。

    “不曾亲眼见过,只在书上见过它的雄伟壮丽。”

    萧自衡向前一步,走到了涂禾的前面,挡在了涂禾和冯阳之间,“阴山山脉绵延千里,似与天相接,即使在炎炎夏日,山顶上终年覆盖皑皑冰雪,翻越阴山几近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这也是为何二十年前,当东突厥逃亡阴山以北时,大明的将领在综合考虑以后,没有追过去的原因。”

    萧自衡身材高大,长年征战沙场让他自带气势,站在人前的时候若不是刻意表现出亲近,就显得如同地狱恶煞一般,很有压迫感。

    冯阳背着手,挺着胸膛,抬头与他对峙,“所以说,若是东突厥的大部队没有一起搬迁过来,战争就毫无意义,老夫知道诸位年轻气盛,自觉世间万物无可阻挡,可边境百姓经不起战乱,一场战争也不仅仅是浴血奋战那一刻,物资需要运输,这就会耗费大量的钱财和人力,百姓流离失所这更是国家之责,这绝对不是说做就能做的。”

    涂禾从萧自衡身后走了出来,他知道萧自衡是有保护自己的意味在里面,可是他们现在必须站在一起,“阴山以北环境恶劣,生存艰难,一年时间寒冷的时间更长,那里土地贫瘠不适合种植,对于东突厥来讲那里的生活应该很难捱,他们回来后立马就进行抢掠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们一定是所有人都回来了,不然他们抢的那些物资等他们再翻过阴山,怕是什么都不会剩下了,甚至包括他们的性命,这样的抢掠没有任何的意义,再者奏疏中也说了,他们抢掠非常频繁,且不是相同的人,退一步讲,若是他们真能来回在阴山穿梭如过无人之境,那我们的军队跟着他们的踪迹也定能翻阅阴山,找到他们的驻扎之地。”

    她强撑着说完这些话,中午的饭在她胃里翻腾,腿也已经在发软,她确实不太舒服。

    “翻越阴山哪有那么容易!”冯阳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动了气,“这需要很强的随机应变能力和指挥作战的能力!难不成舍人心里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是朕心里有了合适的人选,就是定远大将军,萧自衡。”

    萧自衡转身正面向李观棋,“臣自当不负陛下的信任。”

    左忠堂面向李观棋躬身作揖道:“陛下三思,如今敌暗我明,情况难料,贸然发起战争,实在非明智之举啊!”

    李观棋看着一旁不发一言的谢文芝,道:“老师怎么想?”

    谢文芝躬身一拜,“老臣赞成舍人的看法,东突厥早在二十年前就应该灭绝,他们抢了一线生机如今再犯,就应当让他们将二十年前欠下来的还回来。”

    李观棋微愕,他其实最拿不准的便是谢文芝,不管是左忠堂还是冯阳,他都大抵猜到了他们是不主持战争的,独独谢文芝他拿不准,而如果解文芝也是不主战的话,事情就会变得很棘手,可现在解文芝是支持的,而且他说的话里不知为何,李观棋总觉得馋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在里面。

    涂禾原本背对着谢文芝,可她再听谢文芝说话的时候,忽然有一种错觉,那话仿佛是对着自己说得,她急急转过身,又发现谢文芝面朝着的是李观棋。

    “朕的意思也是主战,朕心中合适的将军也是萧自衡。”李观棋这话说得不容置喙。

    冯阳见自己苦劝无果,只得到:“可陇右节度使是最了解那里的,而且也曾和东突厥交战过,是最有经验的,陛下若真的要战,那节度使是最好的人选。”

    李观棋道:“定远大将军身经百战,出兵奇异,朕认为是此战最合适的主将,这事无须再议。”

    “臣定当竭尽全力,将东突厥一网打尽。”萧自衡躬身道。

    陈川在门口道,“陛下,有遗表上奏!”

    遗表?何人卒了?

    “呈上来。”

    陈川恭敬地将那封遗表呈交了上去,李观棋快速浏览,表情难掩惊诧。

    涂禾发觉不对劲,她心里忽然不安了起来。

    半晌,李观棋才道:“陇右节度使白展志,卒。”

    涂禾不知道自己听到了什么,她觉得有水在疯狂往耳朵里倒灌,听力越来越模糊,头越来越晕,她瞧着远处的李观棋在不停地晃悠,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涂禾。”

    “涂禾。”

    涂禾渐渐地感觉不到自己的脚,随后她眼前一黑,人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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