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五年一晃而过。

    宁妤妤坐在梳妆台前，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宛琛在她身后为她梳起发髻，绾了一根暗蓝色纹路的通透玉簪。

    宛颜冲进来，匆匆地禀报：“小姐，少主即将出门去学院赴约了。”

    宁妤妤站起来，兴冲冲地跑向门外：“我也要去。”

    话落，她使用瞬移，一下子消失在了原地。

    ……

    宁妤妤跟着宁荣荣走在大街上，向史莱克学院的方向驶去。

    “姐姐姐姐，我想要那个。”宁妤妤拉着她的手，指向街边小摊一个插满金黄色糖人的架子。

    “买就是了。”宁荣荣为她买了一根糖人，摇摇头笑道，“爸爸知道了又该说你了。”

    “那我买很多，把钱花光，气死他。”宁妤妤咬一口糖人，哼了一声，言语充满了孩童稚气。

    宁荣荣哑然失笑：“你把整条街买下来也花不光他的钱啊，小傻子。”

    姐妹俩说说笑笑着走，一路来到史莱克学院的大门外。

    戴沐白、朱竹清和马红俊已经在那儿了。戴沐白和朱竹清之间气氛冷漠，相隔得很远，宛如陌路人。

    一见到宁妤妤，马红俊心头怒意就蹭蹭上涨，被眼罩蒙住的空洞左眼隐隐作痛。

    “是你……！”他开了武魂，火焰上蹿的凤凰在身后展翅，拟成一个巨大的虚影。

    看着马红俊咬牙切齿，气势汹汹地走来，宁荣荣皱眉护在妹妹身前，“马红俊，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马红俊冷笑着，用手狠狠一指左眼的眼罩，“宁妤妤害得我失去了一只眼睛，我自然是要让她付出代价！”

    宁荣荣只觉得他不可理喻：“马红俊，你怎么不说你对妤妤干了什么？几年前对她先动手动脚的人，是你吧？自己走火入魔却怪到我妹妹头上来，你可笑不可笑？”

    宁荣荣跟七怪在一起后，已经很少这样言辞犀利地针对别人了，倒让人忘了她原本是七宝琉璃宗所有人捧在手心里长大，娇蛮毫不亚于宁妤妤的大小姐。马红俊被直击心虚之处，又惊愕于宁荣荣的态度，他面部扭曲一瞬，狰狞地道：“你让开！否则我连你一块打！”

    躲在姐姐身后的宁妤妤神色一冷，冲他扬眉露出一个阴鸷的笑。

    马红马红俊怒吼一声，正要暴起，却被朱竹清拦了下来：“胖子，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她，就是她挖了我的眼睛！”马红俊情绪激烈，喘着粗气死死瞪着宁妤妤。他刚要上前推开宁荣荣，宁妤妤有了动作，将手指轻轻一抬。

    众人惊骇地发现马红俊消失在了原地，一秒钟后空中出现了一个哇哇大喊的黑点，正朝着地面下坠。他们赶紧后退几步，“砰”地一声巨响，尘土飞扬，马红俊把地面砸出了一个大坑。

    “聒噪。”

    宁妤妤不知何时开了武魂，巨大的鬼灵影子浮现身后，冷冷地俯视着裂纹石坑里的马红俊，像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几人心有余悸之时，都忘了上去扶一下马红俊。正在这时，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一头墨蓝色长发的俊秀青年三两步走上前把马红俊拉了起来。他使劲晃了晃头颅，闷声咳嗽。

    “胖子，你怎么样？”

    “你是……三哥？”上下打量后，马红俊不确定地问。见青年点点头，他突然变得激动起来，阴毒的眼神朝宁妤妤扫去，“三哥，你帮帮我，把她给我杀了！”

    宁荣荣站在妹妹身前，不悦地说：“马红俊，你是想与我七宝琉璃宗为敌吗？”

    她虽是少主，话语间却已经有了几分上位者的压迫力。那是不同于宁风致的亲和温润的，而是雍贵矜傲的气质。

    唐三左右看看，鉴于搞不清楚状况，他缓声开口：“胖子，你冷静一点，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宁妤妤之间有什么矛盾，但是……”

    “你看看我的眼睛啊，三哥！”马红俊一把扯下眼罩，面目狰狞，“这是她干的，我知道是她干的！”

    唐三猛然一怔，脑中浮现出数年前的画面：

    「“我要他的左眼做我的第五百零一颗弹珠！”」

    他惊疑不定地望向宁妤妤，少女身后静静地浮动着鬼灵的巨影。她突然笑了一声，嗓音稚嫩清脆：“你在说什么呀。”

    “那天，大师和剑爷爷都看到了，是你自己把自己的眼珠挖出来的啊。”

    马红俊呼哧呼哧喘着气，剩下那只完好的眼睛充血，骇人的空眼眶看得唐三有些毛骨悚然，他暗暗松开了手。正在双方对峙僵持之时，史莱克学院的大门开了，一名学生带着个头壮实的副院长赵无极，念念有词地走来：“赵老师，就是这些人伪装成学长学姐……”

    他突然哑声，看着众人僵立的局面不敢开口。

    倒是赵无极看见了史莱克七怪中的五怪，欣喜不已，大声说：“小崽子们，真的是你们啊！”

    话音刚落，他才察觉到气氛的诡异。

    好在以唐三为首，众人心照不宣，向赵无极问好：“赵老师，好久不见。”

    “啊……好，好，都进来吧。”赵无极有些奇怪，但又不知道问什么，只好先请他们进学院。

    马红俊拉上眼罩，阴郁地看了宁妤妤一眼，默默跟在众人身后。

    宁荣荣把妹妹往身后护了护，也跟着进去。

    沿着石子小路，赵无极边走边聊，问他们这五年的经历。

    “对了，荣荣，小奥呢？”赵无极问。

    “小奥他……”荣荣神色黯然下来。

    宁妤妤替她说：“奥斯卡出去历练了，说是要变得更强，十年之后再回来。”

    宁荣荣点头，绞着衣摆轻声叹气。

    也不知道小奥现在还好不好。

    ……

    宁妤妤只是自己一时兴起，加上怕马红俊把怒气撒到宁荣荣身上，所以才陪同姐姐来这一趟，但对他们的叙旧并不感兴趣。

    马红俊曾多次暗里投来愤恨狠毒的目光，似乎在思考怎么避开众人对她下手，宁妤妤都懒得搭理他。

    至夜，靠在木屋温暖的火炉边，宁妤妤依靠着宁荣荣的肩膀，听他们细碎的谈话声融和着火炉的噼里啪啦声。

    宁荣荣突然毫无征兆地捂住心口，无端涌上一股不详之感。

    “怎么……了……”宁妤妤刚一出口，心脏也在刹那间强烈一悸。

    “你也感受到了？”宁荣荣惊诧。

    宁妤妤猛地站起来，在昏黄的暖光下，面庞犹散发着惨白。

    “姐姐，跟我回宗。”

    37.

    当姐妹俩匆匆拨开灌木丛来到宗门石墙外时，眼前一片火光，打杀呐喊声连绵不绝。

    “有敌袭……”

    宁荣荣脚下一软，不可置信：“怎么……怎么会……”

    她刚想向前冲去，突然被宁妤妤一把拉住。宁妤妤的神色并不比姐姐好看多少，连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快，拉住我的手，我可以带一个人回溯时间。”

    “什么……”宁荣荣刚想问，蓦然想起她的第四魂技是回溯。她眼中亮起希冀，紧紧握住了宁妤妤的手。

    “第四魂技：迅疾回溯！”

    眼前白光大绽，刺眼灼人。

    白光渐渐散去后，她们还站在原地。树叶沙沙作响，七宝琉璃宗的石墙沐浴在静谧的月光下，宏伟而宁和。

    刚才的火光与惨叫仿佛是一场梦境，整个世界的时间线被拉回了半个小时以前。

    “太好了……”宁荣荣心悸喃喃一句，却感受到身边的宁妤妤往她肩膀上一靠。她慌忙扶住妹妹，这才发现她面色惨白如纸，唇瓣褪色颤抖。

    宁荣荣的心狠狠揪了起来，她飞快召出九宝琉璃塔：

    “九宝有名，一曰力，三曰魂，六曰增！”

    柔和的圣光笼在宁妤妤身上，她睫毛颤了颤，咳出一口血，没来得及抹去血渍便以虚弱的气音飞快说道：“回溯时间是违反天则的，对我的魂力消耗极大。姐姐，快，回宗警戒。”

    阿鬼飘了出来，把宁妤妤背在身上，向宁荣荣伸手。她稳了稳心神，握住阿鬼冰冷的手掌，被他带到半空中，凌空向七宝琉璃宗上方飞去。

    正在这时，“砰——”。

    信号弹炸到了空中。林子里传来一名弟子嘶声力竭的吼声：“敌袭……！”

    惊鸟四起，伏敌躁动。

    快一点，再快一点……

    宁妤妤死死地咬紧牙关。

    宁荣荣不断输出九宝琉璃塔的增幅渡给妹妹，拼命为她恢复元气。阿鬼为了避免飞在空中被敌人锁定目标，侧身斜飞至宗门的一角院落，身后暗黑色的鬼翼拢起罩住宁荣荣的身体，缓缓降落到地面。

    墙垣外传来阵阵嘶喊打斗声，躲过外墙暗器的敌人已经逐渐涌入宗门内。宁荣荣心乱如麻，暗暗加强了九宝琉璃塔的圣光。

    “给阿鬼增幅。”宁妤妤突然虚弱地开口说。

    宁荣荣一愣，没问为什么，立即把九宝琉璃塔转向阿鬼。

    角落外面的族人们正经历生死斗争，妹妹又元气大损……宁荣荣深深感到一股无力与绝望，托着琉璃塔的双手微微发抖。

    万幸，阿鬼汲取了九宝琉璃塔的能量，盘腿运转魂力，全部渡入宁妤妤体内的晶核。宁妤妤感受到体内似乎有什么桎梏被袭来的魂力撬动了一角，浩瀚如海的魂力霎那间喷涌而出，流淌在经脉骨骸之间，浑身热力充沛。

    她从地上爬起来，丢下一句：“照顾好姐姐”，身后瞬间展出鬼影般的暗黑色八翼，萦绕着可怖的黑息向天空冲去。

    宁荣荣瞳仁一缩，半跪在地上注视她的背影，眼中担忧几乎化为实质。“妤妤……”

    “主上的力量短暂恢复了两成，”阿鬼喃喃着，露出疯狂而虔诚的神色，“主上不会有事的，她要大开杀戒了。”

    ……

    宁妤妤灵活地扇动着背后的鬼影八翼，凌空而立。

    这感觉，熟悉极了……似乎鬼翼原本便与自己为一体。

    她的眼神逐渐蒙上一层阴翳，冷冷地向下望去：敌人已半数涌入石墙，正刚刚向宗门内发起进攻。战火连绵，好在弟子们拼命抵抗，伤亡不多。

    地上的四名封号斗罗仰头看着她：“那是什么东西？”

    “驭千煞：鬼灵领域！”

    纹路诡异繁缛的黑息铺天盖地卷来，笼罩着方圆百十里。源源不断跃到高墙内的武魂殿诸人瞬间毫无防备地被压到地面上，背上仿佛重有千钧。

    四名封号斗罗亦感觉呼吸困难，急促地嚇嚇喘着气，被迫一点一点弯下腰。“解决……解决掉她！”

    他们向空中的宁妤妤冲去。

    宁妤妤身后展开一团巨大的鬼灵影子，俯首漠然看着他们，像神明俯视渺小的蝼蚁，威压令人心悸。

    她轻轻抬起一指，空中顿时撕裂出一道巨罅，流淌着黑雾以强劲的吸引力把毫无防备的封号斗罗们吸了过来。

    “……你是什么人！”

    他们拼命抵抗黑洞的可怖吸力，一边掷出无数道灼目的魂技，可都被卷入了黑洞当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少女半边脸的银边面具掉落下来，月光下，诡谲潋滟的蔷薇痕迹爬满了她半边脸颊。稚嫩的童音与妖媚的女音混杂一线，共同发声：

    “尔等敢犯本座护着的宗门，

    诛。”

    话音刚落，四名封号斗罗被齐齐卷入黑洞的虚无中，惨叫着神魂俱散。

    少女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两手交叠，缓缓撕扯出又一道黑洞。

    “第一魂技：幻移！”

    刹那间，敌方所有魂帝级别以上的魂师瞬间消失在了原地，一息间全部从少女身前的巨大黑洞里被吐了出来。

    “第三魂技：死灵冽光！”

    汹涌的光潮吞没了凌空的数万名魂师，以恐怖的速度席卷开来，清扫余孽。在数万人凄厉冲天的惨叫声里，少女身后的鬼灵虚影幽幽睁开了一灰一蓝两只眼睛，张口吞噬万条魂魄的生命力。

    少女扇动着鬼影八翼，徐徐从百米高空降落。

    火光还在蔓延，打斗声却瞬间少了大半。剩余一点少得可怜的敌人恐慌万分地吹响哨子，狼狈撤离。

    那一刻，诸多七宝琉璃宗的弟子都以为神明现世。

    三千多名弟子向着少女的方向缓缓跪下，振声高呼：

    “多谢神明大人！”

    “多谢神明大人！”

    “多谢神明大人！”……

    鬼影八翼收拢，宁妤妤降落到地面上，眼神从漠然转变为迷惘。她踉跄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感受到体内那股惊人的力量正如潮汐般褪去。

    匆忙赶来的宁风致与尘心古榕恰好看见少女单薄的身板向后倒去——

    “妤妤！”尘心一个箭步上去抱住了她。

    妤妤……？

    宁妤妤迷茫地微微阖着眼，只感觉好累好累，眼前的人影模糊晃动着。

    什么妤妤？她明明叫鬼蔷薇。

    少女唇角渗出一丝血渍，然后越涌越多，血像小溪一般向下蜿蜒，滴滴哒哒着淌到地面上，汇成一滩触目惊心的殷红。

    “妹妹！”她恍惚间听见有人哭喊着扑过来，然后是更多声的，“妤妤。”“妤妤！”“宁妤妤……”

    好吧，她似乎是叫宁妤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