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今日天晴碧洗，温朗无云。

    宁妤妤乖乖戴上了半边脸的面具，遮住诡谲的印记，依次跟她的蔷薇、沈秋亭和几个侍女姐姐道别。

    温柔的宛琛姐姐为她梳了双发髻的发式，绾着一支精致荼靡的银簪子，下垂的流苏轻晃，泛着潋滟的光芒。她很喜欢这个发式，因而挑选了一套适合的墨蓝色裙裾穿在身上。

    宗门外的阳光并不强烈，但对宁妤妤而言有些刺眼灼目。她眯了眯眼睛，跟在宁风致和古榕身后上了马车，晃晃荡荡地驶离宏伟的七宝琉璃宗大门。

    宁妤妤掀起车帘向外看，好奇极了。

    “妤妤，头探回来，危险。”

    宁妤妤依依不舍地放下纱帘，低头绞着裙摆上繁缛的丝链。

    宁风致看见她这样不免又心软下来，疑心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得太重了。

    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古榕睁眼，摇了摇头。瘦骨嶙峋的老者看上去面貌冷峻，然而却纵容地俯身向前，以哄稚童的语气道：“妤妤，马上就要见到荣荣了，你开不开心？”

    宁妤妤马上抬起头，弯着眉笑：“开心。”她挽住古榕的手臂，碎碎念道，“阿姐在外面修炼，一定又吃了很多苦。我不信她在那什么破学院比在宗里过的舒坦……等见到姐姐……”

    宁风致坐在对面，见古榕和小女儿相处自然亲近，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他握拳咳了两声，“骨叔，我总觉得这儿坐着不是很舒服，要不我们换个座位试试？”

    古榕唇边挂着嗤笑抬头看了他一眼，传音道：“宗主，怎么这么大人了还似个孩童一般。”

    话虽如此，他到底和宁风致换了位置。但当宁风致一坐过来，宁妤妤就好像被按了静音键，闭口不言。

    宁风致眉目疏朗，没话找话说：“妤妤，爸爸有个关于分心控制术解析悟点的礼物想送给荣荣，你帮忙转交好吗？”

    宁妤妤闷闷道：“是，父亲。”

    宁风致掏出一本封面精美的书册递给她，微微俯首：“不必拘谨。荣荣平时都叫我爸爸，你怎么不这样称呼？”

    宁妤妤垂下秾长的睫羽，开始撇嘴，“不习惯，还是叫父亲适宜些。”

    宁风致摇摇头。“习惯就好了。”他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发髻，“今天的发式很好看。”

    宁妤妤来了点兴趣，得意道：“这是宛琛姐姐给我梳的。”

    “是吗？那她的手很巧，还有裙子……”

    古榕眯眼看了看相处还算和谐的父女，微笑着闭目养神起来。

    11.

    天斗赛区高级魂师精英大赛人声鼎沸。

    看台上，宁妤妤的座位被安排在古榕身边，而古榕左侧的宁风致，位置仅低于天斗皇朝的雪夜大帝与雪星亲王。

    讲解员激动人心的声音回荡在赛场上。看了一圈没看到姐姐的踪影，宁妤妤慵懒躺在座位上，意游神离。

    古榕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传音道：“下一场就是荣荣学院的比赛。”

    宁妤妤坐直起来四处观望，传音回去：“姐姐上场了吗？……我怎么没看到呢？”

    “兴许为了保存实力，他们并未派遣荣荣上场。”

    宁妤妤扫了一眼队伍里的队员，无趣地收回视线。

    既没有姐姐，其他人皆不足以注目。

    宁风致那一边，有人同他聊了几句赛事，目光撇到宁妤妤，便随口问道：“宁宗主出行向来只带一位剑斗罗或骨斗罗，怎么此行携带了一个小姑娘？可是宗门子弟？”

    宁风致早有准备，微微颔首，“是我那缠绵病榻多年的幼女，近日才大愈，非缠着我出来观赛。”

    “啊，原来如此……”那人若有所思，移开了话题，“不知宁宗主看好的队伍是否是这一支……”

    精彩绝伦的一场比赛结束，人心暗流涌动，余兴未绝。

    宁风致带着宁妤妤走出赛场，来到外面气势恢宏的白砖铺就的大道。“荣荣所在学院的队伍刚赢的胜利，她大概也在队伍里，去看看吧。”

    12.

    史莱克学院几人并肩走在路上，谈笑大声。

    宁荣荣看见了宁风致三人，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先扑进了宁风致怀里：“爸爸！”

    其余几个学员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喊：“宁宗主。”

    宁风致抬手，笑意温润地让他们不用拘谨。随后，宗主谈起了他们惊艳四座的赛况，亲切柔和的言辞中隐隐透露赞誉与招揽之意。

    宁妤妤趁这时候拉住姐姐的袖子，把藏在衣袖里的书册递给她，小声说：“父亲让我转交给你。”

    一个黑发少年看向她，疑惑问道：“这位是……？”

    “咦？”一个胖子和一个英俊的灰发少年凑上来，一左一右围住宁妤妤。宁妤妤连连倒退，躲在了宁荣荣身后。“荣荣，她的半边脸长得和你一模一样啊！”

    宁风致轻笑道：“这是荣荣的双胞胎妹妹。”

    “荣荣还有个双胞胎妹妹？！”众人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宁妤妤拉住宁荣荣的衣摆，悄悄从姐姐肩膀上探出头来打量他们，端着一副纯真稚气的模样。

    “好了，胖子，小奥，你们吓到妤妤了。”宁荣荣掩唇，握住妹妹的手晃了晃。“这是宁妤妤，我妹妹，她第一回离开宗门这么远，所以有点怕生。”

    她转过头，对宁风致笑眯眯地说：“爸爸，我给你介绍一下我的伙伴吧！”

    她如同翩跹的蝶般来到学员们身边，挂着笑依次介绍过去。“这是泰隆，三十五级强攻系斩魂使。京灵，黄远，绛珠……”

    “……这是三哥，爸爸我和你说过的。”宁荣荣来到刚才出声的那个黑发少年身边。

    “然后是小舞……竹清……四哥马红俊，然后……”

    她站在刚刚那个长相俊逸的灰发少年身前，声音微微低了下来，“这是香肠专卖奥斯卡，四十一级食物系魂尊。”

    “四十一级，食物系？”宁风致第不知多少次发出赞叹，“荣荣，你的伙伴真是全为天纵之才。小伙子，如果你愿意，七宝琉璃宗随时为你敞开大门。”

    奥斯卡挠挠头，鼓起勇气，磕磕绊绊地说：“宁宗主，我很愿意加入贵宗！就是不知道是否有这个荣幸……”

    学员们看看奥斯卡和宁荣荣，彼此心照不宣地互递眼色。宁风致欣然应允，和他们边谈边向远处走去。

    被宁荣荣称作三哥的少年唐三正专注地听着他们谈笑，突然眉眼一凛。他转头，看见奥斯卡的身前隐隐有精神力波动的气息。

    而这波动来自于……

    “紫极魔瞳。”他无声地念道，微泛紫光的眼瞳顺迹寻去，突然间瞳仁一缩。

    那个半张脸戴着面具的女孩宁妤妤正在暗中探知奥斯卡的气息，手指轻轻翘起，缠绕着缕缕银蛇般细小的、肉眼无法看见的细丝，朝灰发少年袭去。

    她似是察觉到了唐三，侧眸朝他露出一个无邪的笑容，身后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鬼灵影子，强烈诡谲的黑息向他汹涌袭来！

    唐三不得不匆忙中断了精神力，握拳咳嗽几声以掩饰内心的震撼。

    他心有余悸地向女孩看去，她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依偎在姐姐宁荣荣身边。

    唐三拧起眉毛。

    宁风致这会儿正在向史莱克众人抛出橄榄枝：“你们都是帝国的骄傲，七宝琉璃宗的大门始终向你们敞开……”

    宁妤妤察觉到一道令人不适的凝视。她看向众人中的胖子马红俊，他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眼睛里有好奇，但更多的是一抹古怪的贪欲。

    宁妤妤曾经在一个造访宗门的小辈子弟眼睛里看见过这种神情，他当时看着姐姐，那时姐姐只有九岁。于是宁妤妤用精神力控制他前往后花园，把他那只令人讨厌的左眼珠给挖了出来。

    宁妤妤轻轻一笑，朝马红俊弯了弯眉毛。

    “宁叔叔……”马红俊嘿嘿笑着，刚想说什么，突然感觉到脖颈一凉。紧接着，一张惨白的吐着猩红舌头的鬼脸出现在了眼前几厘米处。

    “啊啊啊！！”惨叫声直冲九霄，他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嗤……”宁妤妤笑了出来，招手让阿鬼瞬移到了自己肩膀上。

    “妤妤！”宁风致皱眉训斥她，“不可胡闹。”

    她马上就收了笑，垂眼躲到宁荣荣身后，秾密的睫羽下很快氤氲起了泪光。“明明是那个胖子先用恶心的眼神看着我的……”女孩攀着姐姐的手，抽噎起来，娇蛮地指着坐在地上仍有余悸的胖子，“我要他的左眼做我的第五百零一颗弹珠！”

    “好了！”宁风致出言制止，心中却对马红俊的觊觎感到极其不快。尽管如此，他面上滴水不漏地转为一副歉意的神情，“实在抱歉，小女重病深居宗门多年，自小任性，我替她向你们表示歉意。”

    是对“你们”，而不是对马红俊。

    “宁叔叔，别别别，”马红俊揉着屁股从地上起来，再不敢造次，“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宁风致微微颔首：“既然没别的事，我就带妤妤先行一步了。荣荣，爸爸下次再来看你。”

    宁荣荣轻柔地为妹妹拭去泪滴。宁风致上前一步向小女儿伸手，她却拍开他的手，朝一旁的古榕扑去。

    宁风致叹了口气，手握权杖跟在后面离开。

    好不容易跟妤妤缓和了关系，又被一个好色的男孩毁了……

    13.

    宁荣荣转身看向脸色苍白杵在原地的马红俊，叉腰忿忿道：“胖子你糊涂呀！敢把主意打到我妹妹身上！你知不知道那个小魔王真的生气起来有多恐怖，连我也舍不得让她受一丝委屈！”

    平心而论，从小爱护的双胞胎妹妹和相处一年有余的队友，宁荣荣自然还是更偏袒妹妹。

    “行了，我们还是早点回休息室吧。”戴沐白心里对此嗤之以鼻，然而作为队长，他还是发了话，象征性地拍了拍马红俊的肩。“死胖子把你那好色性收一收。”

    唐三沉默着，皱眉望向宁妤妤一行的背影。

    她刚刚哭闹着说要挖了胖子的左眼……是因为她亦是左眼失明吧？

    这样一个病态与稚气交织在一起的小魔女，武魂似乎还并非七宝琉璃塔而是变异的鬼灵，难怪要深居宗门多年不出来。

    宁妤妤不会简单。

    ……

    宁妤妤埋在古榕怀里，上了马车不理宁风致，回到客房还是不理宁风致。

    古榕向宁风致摇头，表示无可奈何。

    “我的小公主，别生气了好不好？”宁风致绕到古榕身后，对埋在他肩上的宁妤妤耐心道。“爸爸不该凶你的，爸爸知道今天不是你的错。”

    宁妤妤不说话，把头靠到古榕另一边肩膀上去。

    古榕哼了一声，“荣荣那个四哥这么小就贪图女色，还敢用色眯眯的眼神打量我们妤妤，爷爷真想把他的眼睛给挖出来。”

    宁妤妤嗯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说：“我又没怪父亲。”

    宁风致乍然欣喜起来：“真的吗？”

    宁妤妤探出头，小声说：“父亲刚向他们示好，他们又是姐姐的同窗，父亲当然不能对那个胖子怎么样。”

    宁风致眉眼柔和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妤妤知道就好。”

    宁妤妤虽然心性稚嫩顽劣，但那是由于她在母腹之中就开了灵智，为了防止过度吸收母体的营养而杀死双胞胎姐姐，将本体汹涌浩瀚的魂力压制在胸腔晶核里。先天智力耗殆的代价便是她注定一生心智不全，在七岁上下滞步。

    现在的宁妤妤，相当于一个早慧的七岁孩童。

    思绪飘飞及此，宁风致微微叹息，又听见女孩森然的声音响起：“不过他的眼珠，我要定了。”

    13.

    第二轮的比赛于宁妤妤而言就有趣多了。出场的队伍中有好多漂亮的姐姐，赏心悦目。她兴致勃勃地看了几场比赛，又听见裁判喊到了熟悉的名字。

    “史莱克学院对战炽火学院！”

    宁妤妤动用分心控制术，精神力探近去观察赛场。从通道走出来的炽火学院队伍里，打头的是一对兄妹。哥哥眉眼凌厉，气势逼人，以暗红丝带束起棕褐色的发丝，胸前领口半敞；妹妹一头红色短发艳烈如火，眉心缀着火焰印记，酷飒十分。

    宁妤妤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会儿他们的脸，这才收回分心控制术，转头对古榕说：“骨爷爷，您猜谁会赢？”

    “不好说，炽火学院是老牌强队，但史莱克身为黑马，亦不可小觑。”古榕寥寥点评了几句。

    宁妤妤轻声说：“我赌……史莱克吧。”

    那个唐三不简单呢。

    果然，她赌对了。

    ……

    “史莱克学院对战苍晖学院！”

    宁荣荣还是没有出场，宁妤妤有些乏味了。

    “唐三这孩子，心性沉稳，真的不像是……”她听见父亲宁风致喃喃的低语，不禁轻哼一声。

    ……

    五轮结束后，天斗赛区预选赛告一段落，宁荣荣所在的史莱克学院晋级前三。

    宁风致说，晋级赛区的场地在皇家狩猎场。他们在宗门内休整一段时间，宁妤妤叽叽喳喳地向沈秋亭讲着外面的世界和魂师大赛的赛事。

    见沈秋亭反应平淡，她有些不满：“喂，你觉得不好玩吗？”

    沈秋亭随手掏了一块糖放在她唇边。“属下得宗门庇护已是万福，对外面的世界不感兴趣。”

    “唔……”宁妤妤含着糖，伸手去摸了一下他的耳朵，“那你就呆在宗门里好好照看我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