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宁妤妤走在寂静的巨大峡谷间，满目荒凉的黄沙砾石与森白骨架。

    她好奇地四处望着，坐在她肩头上的阿鬼动作与主人如出一辙。

    “妤妤，到剑爷爷这儿来，这里危险。”尘心向她伸手。

    古榕搡了他一把，“一边去，妤妤，来，骨爷爷背你吧。”

    “你这厮！”尘心怒目而视。

    “我怎样？”古榕不甘示弱。

    宁妤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肩上的阿鬼还在四处环顾，这会儿歪了歪头，疑惑她笑什么。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低闷粗哑的乌鸦鸣叫，带给人不详之感。古榕与尘心领宁妤妤登上一面黄土坡。这里更加荒芜，白骨随处可见。古榕伸手掩住宁妤妤的眼睛：“别看。”

    “没事的骨爷爷，我和阿鬼都不怕这些。”宁妤妤仍是笑眯眯的。

    脚下的土坡微微颤抖起来，沙粒蹦震。一声尖锐哀厉的嘶鸣声响起，又戛然而止，毛骨悚然。

    尘心握着剑柄，“这鬼地方，独孤博说得极对，的确会有不少适合妤妤的魂环。”

    宁妤妤手遮在眉骨上方，义眼微微一闪，远方坡下的狰狞生物被她看得一清二楚，恰恰朝他们这边狂奔而来，带动风沙滚啸。

    是一只有着猩红眼瞳的巨兔，体格壮硕，唇翼翕动。

    宁妤妤用兴高采烈的语气同剑骨二斗罗描述了一番巨兔的长相，两人沉吟片刻，古榕道：“应该是死灵吼兔。”

    “有些棘手。”尘心颔首。

    话音刚落，震动剧烈起来，土坡下一跃而上一只壮硕的吼兔，挥着厚掌露出尖牙，发出凄厉的啸声。

    尘心亮剑，速度快得晃眼。空中一线雪亮银光闪过，他已负手站在御剑之上，而巨兔扑通一声撞在地上，嚇嚇喘着粗气，眼睛红得吓人。

    “让你这老匹夫先抢了风头。”古榕嘟囔着。

    死灵吼兔眼睛一瞪，仰首发出尖啸：“呵——”

    声波穿透耳膜，几乎直刺入心脏血管，灵魂被震荡得剧烈，将要炸开一般。古榕与尘心身前蓦然出现了许许多多道亡魂绞缠不清的影子，尘心在半空提剑挥斩，古榕一边现出武魂，一边伸手：“丫头，过来。”

    “不，骨爷爷，您专心对付这些魂魄，我要亲自杀了它！”

    宁妤妤眼神一凛，稚童幼嫩的嗓音转为阴冷恣睢，她轻轻笑起来，手指指向还在淌血的死灵吼兔：“阿鬼。”

    阿鬼飘了出去，几息间涨大数十倍，庞然立在空中，单是投下的阴影便将死灵吼兔淹没。巨兔眼球充血，像是被激怒了，呲出长板牙想要故技重施：“嚇——”

    “吞噬。”宁妤妤的手指向下一压。

    阿鬼拖曳的长发间露出一个巨大深邃的黑洞，以恐怖的吸力牢牢攥紧了死灵吼兔将它往前拽。它的尖啸卡壳，愤怒地扭动着挣扎。风沙如飓，在它刮出道道血痕。

    “妤妤，别将它丢进虚空，直接斩杀。”尘心的声音从半空传来。

    宁妤妤点头，唇角上扬，两手合拢拽拉出一道空间裂缝，诡谲的黑光若隐若现。

    “第三魂技：死灵冽光！”

    空气中的波纹震荡着涌出光潮，将死灵吼兔吞没。尖锐的叫声持续了极短的一段时间，复归平静。

    那些缠在身边的冤魂不见了，古榕与尘心落回地面，一边一个伸手扶住消耗了大量魂力面色苍白的宁妤妤。

    宁妤妤握拳咳嗽几声，悄悄将手心的血迹拭去。“我没事，只是为了让它死得干净点，才用了第三魂技……”

    尘心摸了摸她的发丝，“妤妤真厉害。去吧，去吸收你的魂环。”

    她走过去，盘腿坐在尸首边上，闭眼入定。在身边五个光环萦绕中，第六个黑色魂环也从吼兔体内落到了她身边。

    “被死灵冽光击杀着不会太痛苦，因此这只吼兔的怨念不深，应当容易吸收。”古榕沉声。

    尘心点头，手扶剑柄，站在宁妤妤身边为她护法。

    良久，宁妤妤脸颊上的胎记色泽似乎明艳了一点点，她缓缓睁眼：“我好啦！”

    阿鬼从她的肩膀上飞起来，围着她打转。

    古榕刚把一只秃鹫的尸首踩在地上，闻言把它踢到了身后去，微笑道：“不错，妤妤的第六魂技是什么？”

    “是这万年吼兔的杀技，名冤啸。”宁妤妤道，显得并不是很在乎。“我们回宗门吧，我想我的蔷薇了。”

    6.

    少年正叼着一根草倚靠着雕纹华美的玉柱，垂眼给一盆孤零零的蔷薇花浇水。黄昏为他桀骜的眉眼镀上一层金边，如同诗画。

    “沈秋亭！”

    稚嫩清脆的声音远远传来，沈秋亭抖了抖狐狸耳朵，搁下水壶，转身便与瞬移过来的少女抱了个满怀。

    “你有没有好好照看我的花呀？”宁妤妤歪着头笑，伸手去揪他的耳朵。两人离的距离之近，令彼此呼吸喷洒的热气都交织在一起。

    沈秋亭呼吸微乱，错身去躲，“有，你自己去看。”

    没摸到小狐狸的耳朵，宁妤妤略有遗憾。她起身去看盆栽，惊讶地发现蔷薇绽放正烈，柔软的花瓣边缘沾着露水，娇艳欲滴。

    “开得真好！阿鬼，你看！”

    阿鬼也兴奋不已，绕着花盆飘来飘去。宁妤妤以为他又馋这盆花的灵力了，两指把他捏着拎回了肩膀上。

    沈秋亭吐掉嘴里的草根，低低哼了一声。

    让她去看花，她还真去看了。

    他难道没有蔷薇好看么？

    7.

    “妤妤，你猜谁回来了？”

    宁妤妤丢下手里的分心控制秘籍，转头看见了古榕。她怔了几秒，喊道：“姐姐？”

    古榕笑着招手：“跟我来。”

    她一骨碌爬下床塌，跟着古榕通过庭院里的暗道，来到主殿。一位样貌与宁妤妤几乎一模一样，只少了胎记与义眼的漂亮少女正坐在宗主宝座上，踢着腿百无聊赖。

    “姐姐！”

    宁荣荣看了过来，一下子从宝座上跳下来，“妤妤？”

    宁妤妤扑进双生姐姐的怀中，眉眼弯弯地笑道：“姐姐可算回来了，妤妤好想你呀。”

    宁荣荣满脸欣喜，抚摸着妹妹的头发：“妤妤长高了。”

    正值这会，大殿门口走来二人，老远便传来一道含笑的声音。

    “今日我们的魔女两姐妹都在啊。”

    听见此声，姐妹俩的反应截然不同。

    宁荣荣唇角一弯，却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抱臂轻哼。宁妤妤笑容一顿，默默地把手负在身后，拘谨站到一边去。

    古榕坐在下座，把这一切尽收眼底，无声叹息。

    七宝琉璃宗宗主宁风致与尘心徐徐走上高台。宁风致笑着向宁荣荣伸出手：“来，荣荣，让爸爸抱抱。”

    宁荣荣哼了一声，一个转身躲开，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弧，扑进了他身边的尘心怀里撒娇：“剑爷爷，人家想死你了。”

    尘心笑着环住她：“剑爷爷也想你。”

    宁荣荣转了转眼睛，透出几分狡黠。出于双生子的默契，宁妤妤立马就知道了姐姐接下来想干什么。果不其然，一通撒娇以后，尘心与古榕剑张弩拔地对峙起来，互相比较谁想念荣荣更多一些。

    宁妤妤在旁边偷笑。

    宁风致无奈，出面制止：“好了，剑叔，骨叔，你们俩都争了一辈子了。荣荣，别闹了，乖一点。”

    宁荣荣不理睬他的话：“爸爸都不迎接我，还不如两位爷爷呢！”

    宁妤妤也不打算搭理宁风致，她笑盈盈地上前挽住姐姐的手。“姐姐在外面修炼，有没有被人欺负呀？如果有，妤妤替你报仇！”

    “你这丫头，怎么先关注我有没有被欺负？”宁荣荣乐得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放心吧，才没有。不仅没有，我的实力还涨了不少呢。”

    宁风致一挑眉：“是吗？让爸爸看看荣荣在史莱克学院进步了多少。”

    宁荣荣眨眨眼，“女儿不才，比不得小妹，在校一年内，只升了区区十级而已。”

    “你这是什么话，妤妤体质特殊，你当然……”宁风致顿住了，“你说什么？升了多少级？”

    “十级呀！”宁荣荣笑眯眯地点着唇，“我离开的时候是二十七级，现在三十七级啦！”

    “姐姐好厉害呀。”妤妤适时亮起了眼睛。

    宁风致半信半疑：“荣荣，你可别骗爸爸。”

    宁荣荣不乐意了：“小妹纯真，只道恭贺我的话，爸爸却只会扫兴！”她转过身，微微一笑，手中蓄力凝出了武魂七宝琉璃塔。“多亏三哥给的仙草，我的琉璃塔已经变成九宝琉璃塔了！”

    “什么？”

    四颗脑袋凑到了一起观察她手上的琉璃塔。

    尘心蓦然出声：“不行，宗主，我们得给荣荣检查身体。万一这是以她的寿命燃烧为代价……”

    宁荣荣使劲摇头：“不会的，三哥说了，绮罗郁金香是上等仙品，对我的修炼有好无坏。”她不欲再谈这个话题，兴致勃勃地问道：“爸爸，你和剑爷爷刚刚去哪里了？”

    “哦，去了拍卖场，正要同你说呢。”宁风致从储物囊中拿出两物，“这是我们在拍卖场所得，送与你做礼物，这下你该原谅爸爸了吧？”

    宁荣荣却诧异地道：“诸葛神弩，无声袖箭？爸爸，你怎么有三哥的暗器？”

    宁妤妤已经第三次在姐姐口中听见三哥这个称呼了。

    她微微拧起眉头。

    “看来，你那三哥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宁风致若有所思，“他是哪个宗门的弟子？”

    “他没有宗门，只是我们史莱克学院的一名同学……”

    同学……

    宁荣荣的脸突然有些绯红。

    古榕拂袖笑道：“看来他是很不错，可以纳入我们宗主女婿的考虑名单。”

    宁荣荣愣了一下，慌张解释道：“哎呀，您说什么呢？三哥他已经心有所属了，而且，我也，我也……”

    她低头绞动衣摆，面若霞云，一张美人胚子的脸颊透出女儿家娇怯的情态。

    宁妤妤拉住古榕的衣袖，有些吃味地嘟囔：“那什么三哥有这么厉害吗……还有，姐姐这是怎么了？”

    在座的三个成年人都轻笑起来。宁荣荣羞怯不已，支吾着转身：“我，我们还是去外面吧！我展示暗器的用法给你们看！”

    8.

    大殿之外，宁荣荣同剑斗罗尘心试用了一番各样暗器。

    纷繁错杂的刀光剑影看得宁妤妤新奇极了，在旁喊着阿姐厉害。

    不过，当宁荣荣巧笑倩兮，慢悠悠地朝着尘心走去时，宁妤妤无奈地笑了笑，手中渐渐蓄力，撕出一道黑洞。

    她知道姐姐定要到剑爷爷松懈时掷出最后一枚暗器，可是剑爷爷从不对姐姐设防，这下怕是会被伤到的。

    果然，宁荣荣再度掷出一枚毒针，快得众人根本无从预知。宁妤妤迅速弹出黑洞，挡在尘心面前替他吞噬了这枚暗器。

    宁风致被吓了一跳，声色俱厉道：“荣荣！”

    宁妤妤不乐意了，跑到姐姐身前：“父亲大人，剑爷爷没事，您不准凶姐姐。”

    尘心看了一眼身前缓缓收拢的黑洞，走近来安抚地拍了拍宁荣荣：“有妤妤在呢，爷爷不会有事的。宗主，我跟荣荣说好了比试暗器的，这点她并无过错。”

    “懂得在敌人卸下防备时偷袭，很不错。”

    9.

    宁荣荣只在宗门住了两天就走了，临别时两姐妹像生离死别，双眼蓄着水光拥抱。

    宁妤妤被严格拘在庭院里，又重新无聊起来。

    “什么时候才能重新见到姐姐啊。”她趴在软榻上，双腿来回轻晃。

    “半年后有全大陆高级魂师精英大赛，荣荣所在的学院也会参加。”宁风致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宁妤妤动作一顿，一下子爬了起来。

    “父亲大人？”她两手撑着床褥，眼睛盈盈期冀地看着宁风致，“我可以去观赛吗？”

    宁风致听见她对自己的称呼，以及小心翼翼的语气，心里一紧。

    他微微点头，俯身向小女儿张开双臂。

    等了半天宁妤妤没动静，宁风致叹了口气，走上前抱起她。

    很轻，像瘦得皮包骨头的幼猫一般，和多年前他抱着这个婴儿的重量相比几乎只增长了一点。

    “妤妤，爸爸关了你这么多年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明白吗？”宁风致温和地看着宁妤妤的眼睛。“所以不要怪爸爸，这样爸爸也很难过。你已经十二岁了，只要你答应尽可能控制好自己的魂力，我就带你去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吗？

    宁妤妤嘟囔了一声，“哦。”她挣扎着下来，踩到地面上。

    “你答应了吗？”宁风致握着权杖问道。

    “好，父亲。”宁妤妤低头。

    宁风致伸手，犹豫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头发。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照顾好小姐。”

    “是。”几个侍女与门外的沈秋亭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