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灵苑睡莲湖心,二人一前一后行走,一人走得小心谨慎,一人走得心事重重。
梨醉担心地滑,一步一个脚印走得缓慢,渐渐落于人后。
她注视着冰面恍惚觉得月下的人影看着有些虚幻而不真实,由于脚下结冰,她低头看不见对方的倒影,总觉的像是在琢磨一抹无影幽魂。
“再继续想心事,冰可要化了。”容错脚下一点,打了个响指。
法力所筑的寒冰小径随之寸寸开裂,从岸边延伸至梨醉的脚下,像是细碎的星光在追赶她的脚步,梨醉在心中无声地赞叹,快步追上容错。
容错听得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收敛笑容,随手从湖心摘下一片莲瓣在指缝间翻转。
此次出灵阙宫,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
先是这一支东拼西凑的队伍。他们各自拜入不同师父门下,由惑天指定以历练之名、将寻回丢失法宝当作顺带任务而凑在一起。彼此并不熟识,实力层次不齐不说,还混入了个据传因能力不足至今尚未正式择定师父的小师妹。就这么一群人,缺的与其说是历练,不如说是令人堪忧的基本功。
所以,他以为历练不过是个方便的由头,十尊意不在此。那究竟意在何处?
他尚未推测出个结果,就凭空冒出个浊元珠。她是师尊的法宝,用的是师尊的形象,偶尔会有自相矛盾的说辞。
无论她是什么,她身上都必然带着线索。
距离湖对岸只剩数尺之遥时,梨醉感觉脚下冰面似乎变得柔软,像是踩在冰雪消融后的雪泥里一般。她诧异地看向身前的容错,见他也低头看着脚下,表情凝重。
湖水噗啦噗啦冒着气泡,五色的泡沫漂浮在周围,随着逐渐升高的温度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逐渐充盈整个湖心水面。
面对如梦似幻的场景,梨醉不禁赞叹:
“好美啊……”
话音未落,她已经被容错一把拎起,一个跃身跳向对岸。落地时,她回头望去,见身后湖面骤然变色,一汪瑰丽神秘的湖水仿佛瞬息间被架在了火上炙烤,不多时就成了一口沸腾的大锅,咕咚咕咚冒热气。
湖中散养着的九色金鱼翻出雪白的肚皮,浮上湖面。一股死鱼的腥臭味,霎时灌入鼻腔。
梨醉捂住鼻子,盯着湖面飘荡的泡沫,看着它们两两互相靠近,融合成新的大型泡沫,接着便是啪嗒一声,泡沫散开,她似乎从泡沫里看到不详的黑烟丝丝缕缕混入空气。
来不及多想,梨醉赶紧拉住容错的衣角,扯着他一同避让,容错随着她的牵引往后退了退,若有所思道:“你能看见地脉浊气?”
梨醉全神贯注盯着四散的黑烟,随口反问:“地脉?浊气?那是什么?”
容错叹气:“说来话长。”
梨醉不依不饶:“请长话短说。”
容错吃瘪,他愣了愣,在梨醉庇护般的拉扯躲避过程中觉出趣味,笑着解释:
“天地灵气并非无中生有,乃是自灵脉所出,升则为天,沉则为地。天脉在星辰九天,看不见摸不着。地脉在民间俗称地气,老百姓认为‘接地气,寿命长’,久卧病床之人若能常下地走走,对病愈大有好处,说的就是地脉的影响。而玄门弟子所谓的修炼,是将天地灵脉之力转化后凝于体内结丹化境,供己驱使。据灵阙宫的说法,近百来年天脉地脉湍流紊乱,有的地方灵气枯竭,有的地方灵气淤化为浊气,非但不再有清润世间万物之能,反而成了致病成灾的妖邪之源。”容错一口气说完,看向梨醉,说:
“浊气无形无状无色无味,凡人瞧不见,但你可以。”
梨醉:“我?”
“浊元珠是你现在的名字,你原本叫清元珠,据说通透清澈光彩耀人,能吸纳天地灵气助修者增进修为,也能化百毒净浊气。但无论哪种效用都有一定限度……”
梨醉一点就通,不等容错斟酌用词,已主动接过话头:
“所以我是浊气积累多了,就成了浊元珠?法宝的名字还会根据其状态更改,看来你们师尊取名很严谨啊。”
容错:“嗯,便于区别。”
清元珠有用,一旦成了浊元珠,便是离舍弃不远了。
他同样没有细说的是,从清元珠化为浊元珠预示着该法宝大限将至,如果继续使用,离玉碎就不远了。这也是他当初反对让化形后的浊元珠去尝试净化绿萝村毒障的理由。
既然作为法宝的玉珠会碎,那么化形后的人同样难逃一死。
这先天灵物好不容易开了灵智能睁眼看看降生的世间,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去,未免有些可怜。
哪怕这世间并没什么好看的,哪怕他自己早就看腻了。
梨醉:“能浣洗干净吗?”
容错:“什么?”
梨醉很有常识地提议:“清能变浊,浊就不能变清了吗?要不洗洗试试?”
浣能涤衣垢,流水洗净脏衣,浊元珠能洗洗变回清元珠吗?
容错愕然一瞬,轻笑道:“你说的对,如果流水愿意,应当不是毫无办法。”
流水带走尘垢,谁愿带走你的浊气?
蓦地,湖心震颤,五色泡沫像有意识一般洒向四面八方,整个仙灵苑摇摇欲坠。
容错微微蹙眉,他将莲瓣递给梨醉,嘱咐道:“仙灵苑的莲瓣由天地灵气凝聚而成,能替你抵挡片刻,你找个地方躲好。”
梨醉急忙环顾四周,由于湖面沸腾,原本灵气逼人的睡莲已尽数凋零,幸存的就只有容错随手摘的那片莲瓣而已。
容错交代完话就往湖心走去,梨醉忙问:“这么危险你去哪儿?”
容错回眸一笑:“自然……是去当流水啊。”
说罢,他并指化剑从滚烫的湖心劈开一道口子,纵身一跃而下。
“!”
梨醉大惊扑倒湖边,泡沫撞在她脸上,果然如容错所说,莲瓣暂时保护了她,飘到她脸上的泡沫没有破裂,没能伤她分毫。
梨醉望着重新合并的湖水吞没容错的身影,哭丧着脸:“那你把莲瓣给我做什么啊,你自己留着防身啊……”
……
同一时间,仙灵苑十二苑。
无数灵兽无意撞上空气中愈发密集的泡沫,泡沫瞬间膨胀爆裂,浊气四溢,灵兽登时陷入狂乱,嘶叫声响彻仙灵苑。
梨醉左右望了望,踟蹰一会儿,终于还是做不到独善其身,她仗着自己身上有莲瓣法力护体,拔腿往声音方向赶,并在心里默念:我是浊元珠,我能净化我能净化,我不会有事不会有事。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也炸出了其余在仙灵苑留宿的灵阙宫弟子。
晨起练剑的秦歆最先赶到,她持剑直面疯狂的九婴,吃力地闪避九个头不间断喷出的冰火两重天。她手中的剑已被冰封去了一截,故而她每一次躲闪与落地都伴随着虎口传来的微微震颤与刺骨寒冻。
“呜呜呜。”
哭哭啼啼的施霏霏见了梨醉,忙拖着昏迷的腓腓一瘸一拐地往她的方向跑。
腓腓显然也产生了异变,体型足有平时三倍大。
“你腿怎么了?”梨醉正忧心,却见施霏霏破涕为笑,指着一个大坑说:“呜,师兄的狸力挖的坑,我崴了脚,不过师兄更惨,他扑坑里爬不出来。”
梨醉哭笑不得,顺着施霏霏的目光看着地面接连冒出一个又一个坑,一个又一个土堆,想必都是狸力的杰作。这个小灵兽没有九婴的破坏力,只发疯似的到处挖坑,无论是一个个陷阱一样的深坑还是拦路的土堆,都让人寸步难行。
大坑里传出商子诺懊恼的呼喊:“快拉我一把!”
梨醉小心翼翼避过坑坑洼洼,好不容易挪到坑边,探身往下一看。
商子诺非但掉在坑里半截入土,身上还丝丝缕缕缠绕着无数藤丝,藤丝束缚他的手脚将他五花大绑固定在坑里。也难怪他动弹不得,只能在坑底喊救命。
梨醉试着扯了两下没能扯断坚韧的藤丝,奈何她身上又没有携带任何锋利之物,实在爱莫能助。
商子诺焦急地问:“容师弟呢?”
他的灵兽在此,他人呢?
梨醉边扯藤丝边答:“跳湖里去——”话没说完竟真给她扯下一截藤丝,因用力过猛,她自己也随着拉断的藤丝向后栽出去个大跟头。
商子诺大惊失色:“你说什么?!好好的跳什么湖?”
梨醉赶紧爬起来,气喘吁吁地把话说完:“去去调查了。”
应该是吧?
商子诺送了口气,他见梨醉徒劳地扒拉藤丝,又问:“你看见子信了吗?”
梨醉擦擦汗环顾四周,唯不见商子信的踪影,他的灵兽山臊也不知所踪。
梨醉如实回答:“没看到。”
哭哭啼啼的施霏霏终于拖着伤腿慢腾腾也走了过来,问:“师兄,这可怎么办呀?呜呜呜。”
商子诺被哭声闹得头皮发麻,烦躁道:“能怎么办,想办法啊!”
见施霏霏哭得更凶,梨醉安慰道:“有没有锋利的武器,先把藤丝割开?或者你会的法术也行?”
施霏霏抽泣道:“我的法术不行。”
商子诺:“都什么时候了,试试再说!”
施霏霏还是摇头,指着身侧的腓腓:“腓腓就是被我的法术打伤的,呜呜呜,都怪我。”
梨醉:“?”
她盯着哭哭啼啼的施霏霏上下打量,见她毫发无伤,突然冒出一个离奇的想法。
“出事的时候你只和腓腓在一起?”
“不是的,我带着腓腓去十二月的花苑散步了。”
商子诺不可置信:“十二月的花苑离这里这么远,一路上多少发狂的灵兽,你怎么回来的?”
施霏霏:“跑,跑回来的呀?”
梨醉:“一路没遇到任何灵兽?”
施霏霏看着脚尖,支支吾吾道:“都,都和腓腓一样被我打伤了。我不是故意的呜呜呜。”
商子诺:“你打伤的?就凭你一个人?”
梨醉:“……”
果然……
梨醉替施霏霏拭去眼泪,捧着她梨花带雨的小脸,说:“靠你了小师姐!”
施霏霏:“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