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仙灵苑的惯例,客人挑得满意的灵兽之后通常不会着急离开,而是花上一日或数日的时间与灵兽朝夕相处,借此了解它们的生活习性,顺便培养主仆默契。梨醉他们也不例外,选定灵兽后,众人在商子诺的提议下打算在仙灵苑的水阁暂住两宿。
第一晚,梨醉睡得很安稳,一夜酣睡无事发生。
次日,于她而言过的同样无甚新意,白日里陪着秦歆与施霏霏喂养灵兽,施霏霏仍因她不择灵兽的事耿耿于怀,替她惋惜万分。三人嘻嘻哈哈聊至饭点,秦歆的灵兽九婴张开血盆大口狼吞虎咽,施霏霏和她的灵兽腓腓一起被吓哭,双双跑得不见踪影。
当晚,梨醉却睡得不安稳。
她先是连续做了许多噩梦,然而每当她冷汗涔涔地醒来时,梦中的片段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她不知自己恐惧的来源,也不知如何应对。
辗转难眠之余,五感反而愈发清晰,侧耳倾听,隐约能听见外有牲畜低吟,竟是两声绵长粘腻而俏皮的——喵~喵。
梨醉一个激灵直起身,在黑眼里警惕地环顾四周。
她平时那双清浅含笑的眸子,此刻亮得惊人。
现在是几时了?
她看向窗外,纸糊的窗子不见一丝光亮,显然天还黑着。
她听见的是什么声音?
猫叫声?
野猫?
梨醉第一次死亡就是死在附身虎妞的猫妖手上,难免对猫叫声心有余悸。
她按压着普通乱跳的心脏,屏息听了一会儿。
这一回,她听见两声清晰的“喵喵~”,与记忆里猫妖行凶前的笑声如出一辙。
她忙不迭起身穿戴好,缩在房间的角落里隐藏身形。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万千思绪缠成一团乱麻。
猫妖是来杀她的?
是该继续躲在房里?还是出去一探究竟?
如果一直躲藏在屋内,能就此躲过一劫吗?
为何猫妖会盯上她?
彼时她分明刚刚重生,对方就已经附身虎妞杀害自己,显然是提前混入村民之中,伺机而动罢了。
她曾天真的以为猫妖要杀的是绿萝村的张家姑娘,不是自己。
但灵阙宫弟子说过,进入仙灵苑需尊天时地利,对时辰要求极其严格。怎么会这么凑巧,让他们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进入同一扇大门。
如果它不是本来就在仙灵苑,那就只可能是跟随自己而来。
它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经过两回重生,她已经知道自己相貌、性别甚至物种都会根据当时的情况随机应变,那猫妖是怎么做到认出如今的浊元珠就是她?还能循着味儿找上门?
梨醉抓了抓脑袋,把发带都扯乱了依旧想不通头绪,目光不知不觉望向紧闭的木门。
那猫妖力气大得很,单爪掀翻牛车都不在话下,何况掀开一扇薄薄的木门。
等待,无异于等死。
她垂头丧气,视线落在手中的发带上,柔软的丝缎躺在她由于紧张而出汗的手心,冰冰凉凉。
梨醉深吸一口气,走向门口。
她怎么能忘了呢?
她现在不是独自一人,同行的还有灵阙宫的弟子。
如果她龟缩在此,而那猫妖为了寻她,趁所有人熟睡时夜袭,结果会如何?
这些灵阙宫的弟子能赢吗?
还是会像虎妞,王老汉一样,白白丧了性命。
她不能预言结果,所以不敢拿他人的性命去冒险。
这些人救了她,自己不能明知危险而不示警。
即便这是猫妖骗她自投罗网的陷阱,她也得出去,至少通知其他人有危险在靠近。
梨醉抬手,深吸一口气后用力放下门栓,推门而出。
……
门外,夜凉如水,寒风阵阵,吹得她拢了拢衣领。
梨醉站在风中屏息听了一会儿,没再听见猫叫。
梨醉自言自语:“难道都是我的错觉?”
因为做了太多噩梦出现了幻听?
如果真是她的错觉,等她警示众人后再赔礼道歉好了。
她怀揣着一点天真的期待,朝最近的屋子走去。
水阁的构造呈单瓣睡莲结构。花蕊是汪一眼望不见彼岸的大型湖泊,湖心树一尊法宝睡莲,是支撑仙灵苑浮空的关键。十五片花冠绕湖心排成一轮,一瓣置一屋,每片花瓣的间隙都设有清河飘睡莲的美景,见之赏心悦目。
此刻,梨醉无心欣赏风月景致,只觉走起来相当费劲,不光是去湖对面得绕过大半个水阁,就连去隔壁屋也得绕河而行。
她决定用跑的。
不多时,她气喘吁吁地敲响了秦歆的房门。
咚咚咚。
无人应答。
“秦师姐,你还在睡吗?”她稍微提高了嗓音,急切道:“我听见奇奇怪怪的声音,好像周围有妖怪。”
仍是无人应答。
梨醉心里一凉。
脑瓜冒出一个最坏的结果:莫非秦歆师姐已经遇害了?
她摇头,赶紧把悲观的想法甩出去。
“师姐可能是睡得太沉或者已经听见动静出门了,我再换个人试试!”
她加快脚步,一路快跑着绕回湖边,匆匆忙忙拐入下一瓣区域,冷不防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一句问:“你在做什么呢?”
夜深人静、头顶、冷不丁的问话,梨醉惊得跳开一步,大呼:“有妖怪啊啊啊!”
“……”
妖怪没动静。
梨醉勉强稳住心神,战战兢兢抬头,见一抹人影膝窝借力,正倒悬在树干上,来来回回优哉游哉地摇晃。长发随着动作在诡异的夜色里一荡一荡……
梨醉:“鬼啊啊啊!”
这里怎么还闹鬼?
“……”
鬼也没动静。
一通乱喊之后,梨醉顿觉神清气爽,好似不如先前那般害怕了。
果然……说得对,觉得害怕的时候,只要喊出来就不那么怕了。
说得对?
谁说的?
梨醉沉思间,略显迷茫的目光无意间落在摇晃的黑影上,那黑影仿佛被她瞧得不自在,索性翻身下落,闯入进她的视线。
那轮廓眉眼再熟悉不过,梨醉认得,是容错。
可疑的黑影不是猫妖,梨醉松了口气,问:“你……作甚半夜倒挂枝头装神弄鬼?吓死我了。”
个人怪癖?
还是说,这是灵阙宫密不外传的修炼法门?
容错身披清冷月芒,神色慵懒,气定神闲道:“我在……荡秋千?”他敷衍的一笔带过,反问梨醉:“我看你好像也不怎么害怕?”
虽然妖怪啊鬼啊的瞎叫唤,但惊大于恐,冷静下来之后还有几分不慌不忙。
梨醉当即反驳:“我害怕啊,我害怕极了!”
半夜垂发倒挂枝头,谁见了不怕?
容错:“哦?”
梨醉:“我认出是你,所以才恢复了镇定。”
不是猫妖不是鬼,是救过自己性命的人,自然不害怕了。
容错微微蹙眉,苦笑:“你应当害怕的。”
梨醉:“怕什么?”
容错:“我啊。”
顶着惑天的脸,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毫无防备,手无缚鸡之力。
梨醉:“?”
这人好生奇怪,是倒挂太久脑子进了水,糊涂了?
她歪头想了想:他莫非是故意吊在树上吓唬人的?我说不怕反而折了他的面子与捉弄人的自尊心?
她想起自己还在绿萝村的时候,有一帮子调皮捣蛋的小兔崽子们似乎也爱干这种无聊事。
她理解了,这可能就是长大后的熊孩子吧。
虽然与一开始的印象大相径庭,但看在他对自己有过救命之恩的份上,她决定大发慈悲配合对方的幼稚无聊。
梨醉于是拍了拍容错的肩膀以示宽慰:“嗯,你扮的很好,很吓人,我害怕极了。”
容错:“……”
他无言地打量着梨醉,一声叹息:“就当是这样吧。”
他放弃继续牛头不对马嘴的徒劳交流,转而生硬地扯回话题:“你是找秦师姐吧?师姐她勤奋,每日寅时就起来练剑了,这个时辰她人不在房里。”
容错:“不过你也可以同我说,你口中的妖怪在哪儿?”
见容错恢复正常,似乎又变回白天那个灵阙宫靠谱的弟子,梨醉欣喜地把手放在耳边,模仿了一下:“喵喵?你听到没?”
容错:“咳,好好说话。”
喵喵?
还蛮可爱的。
梨醉正色道:“有猫叫,可能是我以前在村里遇上的猫妖!”
容错收敛笑意,问:“村里?”
“嗯!绿萝村。”
容错顿了顿,神色晦暗不明:“我记得你那时候还不是人形,你就已经记得自己去过哪儿遇见过谁了?”
梨醉:“……”
糟糕!
遇见猫妖的是死去的张家姑娘,不是现在这个浊元珠。
她赶紧找补:“我……虽然不是人形,但模模糊糊记得一些,就一些,不多。”
真不多,千万别刨根问底地追问了,编不出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容错揪住话头,决意刨根问底:“哦,那你记不记得——”
梨醉疯狂摇头。
容错失笑:“我都还没问呢?”
梨醉语速极快:“远的通通不记得,就记得绿萝村的猫妖和蛇妖了!”
容错无奈耸耸肩,姑且放她一马:“好吧,说说那猫妖吧。”
梨醉如蒙大赦,竭尽所能把自己记忆里的猫妖描述了一番。
容错越听越越觉得不对。
“你说的猫妖应是与炼器宗变天尊者养的灵兽同源同族,听说它被驯服前脾性凶暴,若是当真在附近,确实是个麻烦。”
变天尊者养的那只也不是什么善茬就是了。
“嗯嗯!那我们快召集大家合力对付猫妖吧!
容错话锋一转,笑着摆手:“不过这里可是仙灵苑,玄门的地盘。怎么会有如此胆大包天的猫妖?多半是小猫咪啦,放宽心放宽心。”
梨醉:“……”
请不要侮辱小喵咪,小猫咪哪有那么恐怖!
容错绕回话题,他显然对梨醉无意间暴露出的疑点更感兴趣:“对了,你说你在绿萝村遇上猫妖,是什么时候的事?是你在师姐口袋里的时候?你能形容出那猫妖的利爪,它攻击过你?还是你见过它攻击了别人?”
浊元珠一直与他们一起,可没见过什么猫妖。
梨醉后悔了。
她不该找这个人求助,换个人说不定已经抄起家伙和她一起去抓猫妖了,而不是在这里旁敲侧击的盘问她来历。
难道他察觉出自己是重生的人?
不应该啊,他能凭什么线索推断?
自己重生了三回都毫无头绪。
梨醉准备开溜:“你说的对,是小猫咪。今夜搅扰了,你继续荡秋千,我找小猫咪去。”
她实在没法编。对方太敏锐,多说多错。
此路不通,梨醉打算换个人的聊聊。她转身走出几步,又不甘心地回头问。
“你们是玄门弟子,如果周围有妖气会察觉的到的,对不对?”
她是希望自己听到的猫叫真如容错所说,只是个无害的小猫咪。
可万一不是呢?
容错想了想,答:“未必。玄门弟子也不是神仙,普通小妖或许可以察觉,如果是道行高深的老妖怪么……”
梨醉听了直皱眉,着急等下文,迟迟没等到。
“然后呢?”
如果是道行高深的老妖怪会怎么样?后半句话别吃了啊,吐出来好不好?
“然后就是……今夜没有妖怪出没。如果有,也不是妖怪。”
“……?”
又跟我打哑谜是吧,告辞!
梨醉要走,容错一伸手勾住梨醉后脖领,问:“你听到的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她不是浊元珠?
我竟会看错?
还是……她是浊元珠,但不完全是?
有点意思。
梨醉行动受制,回头翻了个白眼,但还是老老实实指向湖对面:“那边。”
你白天的客气有礼都去了哪里?
容错:“好,你带路,我跟你去看看。”
看看猫妖,也探探你究竟是什么?
梨醉喜出望外,虽不知容错回心转意的理由,但他既然能独战蛇妖,同门师姐也盛赞他仙法高强,人不太正常,打妖怪应该是靠谱的……吧?
事不宜迟,梨醉撒腿打算绕湖跑,容错却没放手。
“麻烦你先松个手?”
之前故意站得远远的,现在怎么还动手动脚起来?
容错:“你去哪儿?”
“这还用说,湖对面啊。”
容错指向湖心:“走这边更快。”
梨醉心说你指着湖面作甚,总不能游过去吧。容错已然踏足湖面,落脚之处,凝水成冰。他慢悠悠地踱着步,行出一条冰霜雪路。
月华如洗,斯人噙笑回头,献上邀约:“路已经铺好了,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