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单元

    卜算子思来想去,还是去找了辅导员老师,赵弗就蹲在办公室门口喝酸奶。没几分钟人就出来了,形容憔悴,手里握着老师塞给她的水果硬糖,还收获了三天的假期。

    赵弗扔掉酸奶,当机立断就要进去也混个病假,硬是被卜算子扯走了,接着,又陪她去了临近的派出所,还是蹲在门口等。

    等卜算子再次出来,所里的大姐姐已经给她们学校去了电话,因此她的假期增加至了一周。

    长沙的春季是潮湿的,已经下了一个多月的雨,仿佛无休无止,没有尽头。卜算子走出办事大厅,阴云密布的天空中落下大颗的雨,又漫无边际地砸在同样灰沉沉的水泥地上,滚出一汪一汪的水泽。

    赵弗就坐在大厅前的最左边台阶上,吃着她从街角买来的山东杂粮煎饼,卜算子走到她身后。赵弗仰起头,把另一个煎饼提起来说道:“咱们等雨停了再走吧,中午你没吃多少,再吃点儿。”

    卜算子接过,忽然问道:“这个世上真的有鬼吗?”

    赵弗啃了一大口饼,听完,笑着睨她一眼,又扭头瞥斜上方最高处,那里挂着金灿灿的国徽。卜算子没有笑,她的眼睛因为几天没睡好,所以红血丝如野草般蔓延。

    没办法,赵弗收起笑,回想着小时候老道给她看的那些书,还是安慰道:“放心吧,水鬼是离不开水的,也不会停留很久。你没招惹过她,她是不会主动来找你的,我估计你那天就是运气不好,刚好碰见了。这两年别靠近水边就行了。”

    说完一长段,她接着闷头啃饼,边啃边说:“饼里我给你加了两个鸡蛋,两份脆饼呢,你快吃呀。”

    吃完了,赵弗自觉神清气爽,又给出推心置腹的建议:“实在不行,咱们找个庙拜拜。还有我前天看小红书上推荐,说淘宝上有家卖符的,特别灵验,我等会儿推给你。咱们不要省钱,买最贵的。”

    听着,寺庙和符咒比赵弗的安慰靠谱多了,卜算子也就坐下,跟她一起等雨停。

    后来,果然事事平安。

    两年后,大学毕业,同学们各奔东西。赵弗回了江南老家,看朋友圈整天过得悠游自得。

    卜算子则去了北京读研,又留在那里工作了一年,最终决定定在香港。每当回想起来,都恍然如梦,她原本以为自己会一直沉浸在那场噩梦里,可是时间的力量比鬼怪还要强大,一切的美好或者是恐怖,只要被它下一场灰蒙蒙的雨,就都被掩进雨幕里了。

    也许,等雨停了,会翻开记忆的旧箱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放在太阳底下去一去霉味儿,人被阳光和霉味儿薰得都有些怔忪,但也仅此而已了。毕竟,大千世界,万象繁星,她们之后遇到的人和事都太多太多了。

    以前,宿舍群每天嗡嗡响,如今已有两年没动静了,两年前之所以死灰复燃,还是因为赵弗前夫进监狱踩缝纫机了,另外三个才翻出来看她会怎么哭。宿舍群下一回现消息,估计得等十年后前夫出狱了。

    赵弗本来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卜算子再次联系了她。

    四年后,赵弗还是在一个盛夏,回到了长沙。

    烈阳当空,柏油路上日光炯碎,滚滚灼人。赵弗下了飞机,见到了卜算子,她站在接机口外,黑亮粗硬的长发斜编成三股辫,脂粉不施,长袖黑衫,牛仔裙长掩至脚踝。

    湘江边的星巴克里,她们找了个角落处。赵弗一落座,就脱下外套,摘掉草帽,舒展着在冷气下清爽起来的身体,最后对上卜算子在金边眼镜后,如石砾般乌沉的眼睛,她直入主题:“说吧,发生了什么?”

    店里冷气开得很足,所以卜算子的额头是干冷的。阳光刺目,被落地窗阻隔,于是在大理石地面上斜劈下一方发冷的白光,她的脖子却是烫的,一线的汗,流下脊背,黑衫就紧贴着。

    事情要从五天前的夜晚说起,那时她刚到香港,任职不久。和一个英国女人合租,女人出去约会了,房里只留她一个人。半夜幽幽转醒,她眼睛迷蒙地上卫生间,其间还差点撞上客厅的桌子。

    卫生间里一直开着一盏小灯,卜算子洗完手,又走向卧室,走至客厅,她下意识地转头。

    卫生间里的微光透过半掩的门照射出来,在那门边,灯光昏昏下,她看见了一个孩子。

    魂飞胆裂,卜算子一下跌坐在地,手臂骨骼与地面撞击,疼痛如万针入体,但她顾不得了。那孩子依然阴阴立着。

    不,那不是孩子,那是骨瘦伶仃的栾盈!

    直到下一刻英国女人回来,打开客厅的灯,只瞟见卜算子那形态,顿时被吓得尖叫一声。卜算子被骤然一亮刺得闭眼,当她再次看向卫生间的时候,那门后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有过往经历的影响,卜算子不敢轻忽,根据小红书的推荐,她去了当地最有名的寺庙,在庙内迎面遇上据说最得道的僧人。没成想,那老僧一撞见她,只打量了那么几眼,登时脚下一软,险些给她跪下,还不等人说话,便面色惊惶,又颤巍巍地跑回了厢房,“嘭”,直接关门。

    卜算子猜他是见鬼见得少了,但不得不离开寺庙,又不敢孤身一人,所以连续两晚,她都坐在彻夜不息的大街上,面对着车流人群。

    她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所以狠下心坐飞机回了长沙。长沙落地的第一晚,她坐在酒店的床上,撑不住昏睡过去,睡梦中,神智有片刻清醒,眼皮沉重,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床尾处,多了一个人。

    上次是门后,这回是床尾,下一次就应该是床头眼上了吧。

    第二天,卜算子租车去往周边县市拜访栾盈的父母,在她坟前上了香,同时想办法联系上了栾盈曾经的室友,甚至还有当年负责自杀案的老警察,问了一天,没有找出任何异样。

    又是傍晚了,走投无路的卜算子望向垂垂落日,终于在那一天鬼使神差地,给赵弗打了电话。

    赵弗在海边席地而坐,周围人潮欢闹下,给她念了一通经文发过去,让她存在手机里听着,随后即刻赶往长沙。

    那是卜算子连日来头回能睡个好觉,萦绕周身的阴冷困顿,在念诵声下消失了,她迫切地想有赵弗陪在身边,她下意识知道只有这样,她才能是安稳的。

    咖啡店里,抹茶星冰乐上桌,赵弗啜了一大口,冻得一抖:“所以,你当年真的没惹过她吗?”

    卜算子说出了无辜者最经典的自白:“我什么也没干啊!”

    那年栾盈帮了卜算子一把后,整个宿舍都请她吃了饭,送上礼物致谢,可双方并没有因此而结下什么情谊。是啊,不是一个专业的学生,除了来往打照面之外,还能有什么交集呢?

    “不应该啊,像这样远隔千里也要来找你,一定是有很深的执念呀!”

    “她对我能有什么执念?!”卜算子喝了口提神的咖啡,又疑惑地问道,“还有,为什么她前几年没来找我,忽然就. . . . . .就来了。”

    “你前几年在哪儿?”

    “北京呀。”

    “你前几天在哪儿?”

    “香港。”

    “香港、长沙,这两个地方。”赵弗拭了拭桌上水渍,“和北京,有什么区别?”

    卜算子愣了几秒,她反应也是快,很稳地答道:“临江靠海。”

    所以如果大胆猜测,大三大四那两年是因为有赵弗陪在身边,对方有所忌惮的话. . . . . .

    她面色煞白,不禁咬牙切齿:“所以,她一直就没放过我. . . . . .北京干燥她来不了,她一直在等,等我到一个临江靠海的地方. . . . . .”

    被水鬼惦念终年的恐怖感,在这一刻,简直阴凉如跗骨之蛆。

    声音从她牙齿间迸出来:“所以她到底想干什么?”

    “只能去问她喽。”赵弗靠在椅背上。

    “怎么问?”

    赵弗转头望向远处的湘江:“我算过了,今晚是个好时辰,诸事皆宜,我们直接去老地方找她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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