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单元

    2016年3月25号,一个赵弗和卜算子以为的,变故开始发生的日子。当时,她们还是某高校的大二学生。

    乐池街紧挨着大学城,走出外砖墙老旧的食堂,对面就是饱胀了一街两沿的各色摊位。摊主在火灶上用铁锅翻腾油亮的炒菜炒面,学生吃完路过奶茶店外青草蔓发的花圃时,会顺手把塑料盒堆在旁边早已满溢的垃圾桶上。

    卖小馄饨的老板掀开桶盖子,一团团水汽蒸腾而上,水汽后是学生们像山涧里游鱼一闪般的眼睛。他们大多数无论脚踩板鞋或是细高跟,眼尾上挑晕红或是素着脸,看起来都跟刚出锅的白面馒头似的,干干净净,韧性回甘。

    赵弗和卜算子混迹其中,没什么不同。街上新开了一家火锅店,她们拿着满减传单来吃晚饭而已。

    烫好的牛肚滚上酱汁还没送进口,赵弗发现自己的红色毛绒衫上溅了油点,她皱眉抽出餐厅纸用劲地擦,耳边不时传来隔壁桌的谈话声。

    店里用细竹做的隔断,遮不了人影,谈话声同样清晰。

    “我们今晚是负责江边对吧?”

    “嗯,吃完就继续。”

    “咱班人只要不上课,也不顾下周考试了,全在外面找,可她到底去哪儿了?”

    “. . . . . .谁知道,尽我们的力吧。”

    “哎,只能这么做了。”

    隔壁没声了,赵弗抬头,看见对面的卜算子已经放下了筷子,面色看起来和她身上的嫩粉色卫衣并不相配。但其实她这件卫衣原是米白的,和赵弗宣称绝不掉色的毛绒衫在一块儿机洗之后,就是现在的光景,那粉色染得好似在春水边桃枝上滚过的。

    卜算子用指甲在手机屏幕上敲了几下,提醒赵弗回神看她发的信息。

    “我们也去吧。”

    “去哪儿?”

    “找一找栾盈。”

    “去哪儿找啊?”

    卜算子磨搓着手指,然后发:“江边那么大,光他们几个不够,我们也去那儿。”

    “这其实都在办傻事。”

    卜算子没理赵弗的总结程词,在手机上翻出一个寻人启事,来回地看。

    赵弗知道启事上那个跟她们同级的栾盈,曾经在某天拉过卜算子一把,阿卜才没被车子剐蹭到,她想帮忙是人之常情。

    这个失踪了四天的姑娘,在赵弗的记忆里,从背面看甚至瘦小得还像个孩子。

    夜晚将近十点,江边的大道上亮着路灯,恍若白昼,但如果你越过白石护栏再往下走,路过斜坡,来到最底下的小道上,幽幽夜色就大半压过了光亮。仿佛从斜坡上的泥土地里漫出了浓黑的墨汁,葳蕤草木就寂静地扎根其中,时间已晚,更少人来打扰它们的安眠。

    赵弗就是个不速之客,她站在小道上大声跟另外两个舍友汇报情况,卜算子在她身边,面庞被夜色笼了一半,晦暗不明。

    赵弗心中叹气,提议道:“那边有座椅,人也走累了,去那儿坐坐吧。”

    两人走过去坐下,风从江上吹来,萦在身边,凉凉的。

    赵弗啃着饼干,遥望对岸,对岸拔地而起的高楼内灯光煌煌。只可惜今晚没有月亮,是个阴天,江水沉默地滚滚东流,那些起伏的波纹在她看来都是些死板的线条,被限制在两岸之间,却宛若能趁夜色蔓延到她们脚下,将这个城市的流光溢彩都隔绝开去。

    赵弗随意开启话头:“警察怎么说?”

    “没消息。”

    赵弗把一整块饼干横塞进嘴里,声音含糊:“怪不得他们班那么着急。”

    卜算子向来话少,她喝下最后一口水,矿泉水瓶空了。赵弗团吧团吧饼干包装袋,抽过她手里的瓶子,朝两边张望,视线所及处有个垃圾桶:“给我吧,我去扔。”

    赵弗跑开了。卜算子偏过头,看着不远处大桥下的悠悠江水,因为桥墩的遮挡,所以临岸有一小块地方沉静得过分。

    但很奇怪,当卜算子不由自主地望向那里的时候,她好像看见那一处江水无风自动,试探着小小地拍打岸沿,传来细微的“哗哗”声。

    卜算子恍了神,她起身,抬脚向那里走去。临水边有铁链虚虚拦着,她就停在铁链前,对着江水,蹲下。

    乌黑一片,水流在沉重的江面下翻滚着,一张阴湿的小脸从水底下的黑暗中浮现出来。

    无力的眼皮耷拉,眼白中浑浊的瞳孔,就在那条细缝下窥向她。

    卜算子前倾身体,不禁离那张脸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一只瘦小的手无声地从水底下探出,水流顺着苍白的手背缓缓流淌而下,又露出细窄的胳膊,长长的骨骼突出,仿佛一把刀横在薄薄的一层皮下。

    当那只手虚握住卜算子的脚踝,她就像被花蜘蛛爬过身体一样,猛然打了个激灵。冰冷的触感唤醒了她幼年的记忆,神智瞬间回笼,她的目光与那双眼皮缝下的瞳孔对上,当即心下大骇,但还没等她嘴里的尖叫声冲破喉咙,已被那只手猝然拽进江里。

    赵弗手一甩,扔掉了垃圾,宿舍群里的信息嗡嗡响,在问她们什么时候回去,她想了一下,回了个大概二十分钟之后吧。

    卜算子死死地抓着铁链,胸膛以下已经被拖进了寒冷的江水里,立时骨寒毛竖,脚上箍得她生疼的那只手似有千斤重,正满含恶意地用力将她往下拽。

    她向赵弗离开的方向拼命昂起头,张着嘴,却绝望得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脚下陡然一轻。

    卜算子却头皮都要炸开。

    那只手重新攀上了她的小腿,竟然在沿着她的身体,慢慢往上爬!

    一块坚硬仿佛石头的身体压在了她的背上,随之而来的阴冷透过衣物的遮挡,被挤压进了她的身体里。

    细软潮湿的黑色长发从上而下滑到了卜算子的脸颊上,她听到了自己头顶上方,那个脑袋里发出的,细若游丝的类蛇的气音。

    还是那只形销骨立的手臂,探向了她紧攥铁链的双手。

    骤然间,一声尖叫刺耳而入,炸在了整个小道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卜算子仅存的视线里,一双腿脚踩小白鞋,跑得离她越来越近。

    直到近前。

    “我去你妈的!”

    话音未落,一脚踹出。

    卜算子身上立即一轻,随后听到了身后“噗通”一声响。

    她被赵弗拉出了水,整个人仿佛泡发了的面条,瘫在了地上,双目无神地望向江面,那里已然平静。

    她为什么会来江边?她明明那么怕水,她从来都不会靠近水的。就算想帮忙,她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来到江边?她就像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一样。

    卜算子察觉世界在晃动,然后发现原来是自己的身体抖得厉害。赵弗弯下腰,将自己的毛绒衫披在了她的身上,直起身时,手碰到了她的脑袋,随着那一拂而过的触感,她那原本像被束缚在网中的身体才渐渐恢复知觉,昏沉的脑袋也越来越清醒。

    栗栗惊惧之下,卜算子的牙齿咯咯打架,她总算能发出声音来:“你看清那张脸了吗?”

    “是栾盈。”

    回答声从卜算子上方传来,赵弗稳稳站着,卜算子还是只能看见她的小白鞋。

    “是活的?还是. . . . . . .”

    赵弗的语气像是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我想那个班的人不用找了。”

    她接着补充道:“人已经死了。”

    两天后,警方公布了调查结果,据监控显示,栾盈于3月19号傍晚一个人离开学校,跳湘江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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