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奇怪吧,当我得知他叫夏望的时候。我反而觉得他更喜欢成为小夏,就像我们喜欢成为圆圆,囡囡,小宝这样。”

    事情是在国庆的最后一天发生的,那天天气很晴朗,余幼圆腿伤终于结痂了。文梅秀经不起余幼圆没完没了的撒娇,终于同意让她出门玩会,前提是不准骑车去。

    “不准骑车去,就我这个腿,能去哪儿?”余幼圆慢吞吞地走着,桂花巷子挺大的,长长一条。她们家在巷尾,余幼圆决定走去巷头吃糕点。巷头有家糕饼店,桂花糕做的一绝。她提溜着糕点边走边吃,香的那叫一个赞不绝口。

    “前头黄秀文家好像吵起来了,她那多年未回的儿子回来了。不知道是干了什么事,眼下正被他老娘指着鼻子骂呢。”邻居家的大爷大妈们对着远处夏望家指指点点。

    余幼圆没怎么仔细听,她一抬头呢,就看见远处的桂花树下蹲着个小男生。这家伙挺会穿的,蓝色条纹衬衫配牛仔裤,准是文梅秀喜欢的小伙子穿搭。想起自己被批评的一无是处的穿衣风格,余幼圆想着不然找一天贿赂贿赂这小子,让他教一教自己穿搭。

    “小夏哥!”

    夏望正蹲在自己门口桂树下戴耳机听歌呢,夏秋年回老家来送入学手续的材料,被黄秀文指着鼻子骂了一个小时。夏望不想听男人虚伪的掩饰,心虚的回应,躲了出来。

    手机里放着歌,他想着事,自然是没有注意到远远就朝自己招呼的余幼圆。直到肩膀被拍了下,他才发觉余幼圆的存在。

    余幼圆把手里的糕点递了过去,夏望不客气地接住了。两个人就这样吃起了糕点。夏望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居然没有阴阳怪气地说话。余幼圆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多嘴多舌,只好蹲着数地上的蚂蚁,数着数着思绪渐渐飘了出去。

    那是国庆的第五天,也就是两天前。因着高血压连着挂了两天瓶的的黄奶奶病情总算有所好转,一不用去挂瓶就马上来余家找文梅秀唠嗑了。这俩老姐妹其实在过去这几十年里只听说过彼此的名字,压根连见都没见过。但是见了面也能老姐姐的称呼起来,一见如故得余幼圆以为这俩是亲姐妹。

    黄奶奶是余幼圆奶奶淑兰的中学同学,她们年少时就玩得非常好,后来因为特殊时期,迫不得已好友分离,一腔离别愁绪无处抒发,只能将自身投入到广袤的农村天地里去了。

    后来一别多年,回城后再次相见,已是嫁为人妇,各自有了新的一番生活。因着淑兰这层亲家关系在,文梅秀与黄秀文也很聊得来。

    见老友愁眉苦脸地走进来,文梅秀瞧着黄秀文脸色不大好,忙拉着她坐下,摆了一盘瓜子花生出来,连茉莉花茶都泡着放在手边,等着这老姐姐开口诉一诉烦心事。

    “老姐姐,我是被气得没办法了。我那儿子被我和他爸爸惯坏了,从小放在手里心肝一样的捧着长大。如今遇到事,竟这般的没骨气没担当,只想着委屈孩子去成全他自己。我们家小夏明明是个有爹有娘的孩子,竟也过得像没爹没娘般,我看着是实在心疼。但我又没法子,我一个老婆子,孩子大了根本不听我的。要是换了早些年,我早冲去省城指着那不孝子和他媳妇破口大骂了。我是实在没辙了,想着要是我去了,你念在我的份上,能多照顾小夏一点。”

    黄奶奶大病初愈,脸色还是很苍白,她拉着文梅秀的手,恳求道。

    “放心吧,小夏这孩子听话懂事。我能做的肯定会做到。”文梅秀看着面前不复当年意气风发模样的黄秀文,她是多少知道一些他们家事的,那样富贵有钱的家庭,华丽舒适的外表一撕开,全部都是流脓的烂疮。

    可有心想帮,也无能为力。自家也是一堆乱事,心有余而力不足。

    文梅秀想到昨天出门到顾轻舟盘了一个多月的馆子里去给这臭小子送饭,一进门就看见这小子雇了个眉清目秀的女人打下手,女人负责算账,传菜,打扫卫生。她瞅着那女人高耸的胸脯和背上背着的孩子,当即气不打一处来。

    她揪着这臭小子的耳朵往外走,问清楚了那女人的来路。

    这女人叫陆丽,是附近的邻居,常常被赌鬼丈夫家暴。三十还没到的年纪就老的像四五十了,她丈夫一不顺心就打她,没完没了的打,一开始有想过离婚,有想过逃跑,可后来每每都会被残暴的丈夫找回来毒打一番,后来有了孩子就不想着跑了,为了孩子就算是被打的受不了也得忍下去。

    小县城的居民思想还不是很开放,对家暴也没有很完全的概念,每每家暴事件都会被认为是家庭内部的小纠纷,小案件,警察也多是以调解劝和为主要手段进行处理。

    陆丽的赌鬼老公欠了一大笔钱跑路了,只留下陆丽和刚出生半年的女儿。陆丽是个孤儿,没有家庭的支持和照顾,她一边要带女儿一边要上班挣钱替丈夫还债,日子搞得苦巴巴的。

    女儿也没有什么营养,常常半夜饿的直哭。顾轻舟一个多月前搬到他们附近,每个晚上都能听见婴儿哭的没完没了的声音。陆丽一边哄一边手足无措,她只有初中的学历那些老板根本不收她,要么收了就是提供最微薄的工资给她。那点钱只够她交房租和还钱给债主,母女俩常常挨饿。

    顾轻舟见女人这么可怜,每次女人去他店里吃饭的时候,他都会额外给女人多一份和米汤。可是这样的帮助也只是杯水车薪。

    后来顾轻舟偶然发现陆丽在算账上有天赋,恰好他自己对于算账这种事狗屁不通,便也主动提出要聘请陆丽作为他们饭店的会计,管饭的那种。

    陆丽在饭店工作,母女俩就不用受挨饿的苦了。

    文梅秀闻言也是觉得这女人的命运过于得悲惨了,但是随机想到儿子的终身大事,还是有点两眼发黑。她看着眼前因为帮助到别人乐得傻呵呵的儿子,怎么连这副德行都从他爸那里学了十成十!

    她将这件事告诉了黄秀文,黄秀文听得也是直叹气。

    “圆圆,圆圆,你去隔壁家叫你小夏哥哥过来吃面条。黄奶奶病刚好一点,今天他们祖孙俩就在我们家吃饭了。”文梅秀从客厅走出来,对着楼上喊。

    余幼圆套了一件外套,早秋虽然温度也没有很低,但是余幼圆打小就怕冷。她穿着衬衣外套站在夏望家楼下,深吸两口气,对楼上喊:“小夏哥!我外婆叫你中午来我们家吃饭!你奶奶也在我们家吃!”

    “知道了。”夏望从三楼探出头来,他好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的,这会儿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

    余幼圆才不在楼下等他呢,一传完话就跑回家去了,她动漫才看到一半就跑出来传话,剩下一半还没看完呢。

    很快,夏望就到了。他今天穿了一件绿色的卫衣,显得整个人十分有精气神。两个老人家对这样的后生自然是十分喜爱的,再加上这家伙嘴甜得很,把两个老人家逗得开开心心的,整个饭桌上的气氛都热闹了几分。

    吃完饭,夏望自告奋勇要留下来洗碗。余幼圆一吃完饭就想回房间抱着前两天小舅舅送来的MP4玩。余幼圆手机没有一部,玩的东西倒是不少。文梅秀见小夏这么懂事,又看了下自家的孙女一副只想着玩的样子。余幼圆被外婆强制勒令留下来洗碗。

    听着耳边哗啦啦的洗碗声,但是刚才热情的夏望已经不复存在。他又回到原来那个冷若冰霜的死样子。余幼圆很不喜欢摆臭脸的人,她总觉得那样是没有礼貌的表现,而且臭脸会拉远彼此之间的距离。

    可是回想到前面下楼喝汽水时听到的事情,她还是决定今天对这个讨厌鬼心平气和一点,好一点。于是像往常一般吵个没完没了的余幼圆准时上线了。

    “你看不看漫画书啊,小夏?我爸爸给我寄了很多本,我可以借你看。”

    “不用了。”

    “你吃不吃石榴啊,我外婆在乡下有一整棵石榴树的哦。”

    “不吃。”

    “你听不听周杰伦的?我下了他新专辑的歌,你要不要听啊?”

    “不听。”

    余幼圆将在客厅里听到的故事一加工一汇总,她敏感地捕捉到“没爹没娘”这四个字,并且下意识地将夏望认成是和自己一样的人。余幼圆上了初中之后,对于家庭这两个字变得十分敏感,她不懂在家庭情况收集表里母亲那一栏还要不要填上顾兰舟的名字。

    自从顾兰舟和余长河离婚之后,余幼圆不接来自妈妈的任何电话,她拒绝从外婆那里听到一切有关妈妈的消息,她固执的略带点脾气地用自己的方式来维护爸爸,保护他们这个伤痕累累的家庭。在英语课上要介绍爸爸妈妈的工作时,她只站起来说了爸爸的工作是个编辑,对于妈妈的话题闭口不谈。她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跟爸爸还有外婆,放出尖锐的刺,厚重的壳来维护自己单亲家庭的自尊。

    她无法对旁人诉说自己内心的疑惑和不解,所以当她认为夏望是和自己一样的孩子时。她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藏在自己心底许久,困惑不已的疑惑:“夏望,你是怎么忍住不想你妈妈的?是不是因为你上高中了,你们老师有教你怎么不去想妈妈吗?你好勇敢啊。”

    这句话很明显有点暴露智商了,夏望难以想象这样愚蠢的问题是从一个上初二的初中生口中问出的。

    “你到底是怎么上初二的,凭借这个智商好像也上不了吧?多大的人了?”夏望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父母都说养他不如养只鹦鹉,好歹鹦鹉会说好听话,夏望永远都在伤害别人。

    夏望对于余幼圆前面所有叽叽喳喳的话题都是采用一种敷衍的态度去回复,他很惊奇地看着这个前两天对自己还很陌生的小女孩今天好像突然一下就跟自己熟了起来,话一下就变多了,问题也变多了,人也变啰嗦了。

    他以为这个问题还是跟前面几个问题一样的废话和无聊的时候,正想回复一个不想。当他意识到这个问题所透露出来的意思以及所问者的年龄和智商之后,余幼圆耳边哗哗的水声突然停住了。

    “你想你妈妈吗?”夏望问道,他觉得他必须好好正视这个问题,怎么周围的人都不告诉余幼圆该怎么好好看待父母之间的关系这件事呢?感情这种东西,没有一味地分对错啊。余幼圆很显然在面对情感方面的事,还保留着从幼儿园继承下来的谁跟我好我就帮谁这样的习惯。

    “想啊,没有哪个小孩会不想自己的妈妈吧。我妈妈长得好看又温柔,她会给我买小裙子,给我编辫子。不像爸爸只会给我买背带裤,连辫子也不会编,我只能留学生头。但是我不能说我想妈妈,不然爸爸会伤心的。我爸爸超级会煮饭,也渐渐学会编辫子,他也想给我买裙子,只是我不喜欢穿了。我爸爸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比外婆还要好。”余幼圆洗好了碗放在一旁的碗架上,她打开了水龙头。

    夏望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哭声,说实话,夏望有点不理解。他才跟这个吵得要死还很爱哭的初中生见了三次面,余幼圆就开始掏心窝子说心里话了。但是想想文奶奶时不时给他抓把瓜子抓把糖的,听着客厅传来的欢声笑语,夏望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很冷漠无情地站在一边看着她哭。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勇敢。”犹豫再三,夏望还是开了口。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想要开口倾诉的欲望,也许是因为女孩意外的坦率与真诚,也许是因为他太需要一个出口去宣泄自己那些从未对旁人讲过的心事。

    不够勇敢的孩子们无法将真诚的爱说出口,他们怕没有回应,更怕被冷落,被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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