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只要你过来。”

    叶珎走近了：“只有妈妈过来，发发在那边洗澡了。怎么啦，要妈妈进去吗？”

    满满压低了声音：“蹲下来听我说。”叶珎蹲下，附耳过去，满满说话声音更小了，“妈妈，我玩水把衣服弄潮了，你再帮我拿一条小裤裤来，还有姥姥和舅奶的睡衣。”

    叶珎想象不了她在里面怎么玩的：“下雨啦？干净衣服不是放在外头嘛，怎么弄潮的？”

    满满嘻嘻一笑：“妈妈，里面有水枪，可好玩啦。”

    叶珎起身，把她脑袋轻轻推进去：“你可真厉害，出来再教训你。”

    满满立马关上门，在里面大叫：“姥姥，妈妈又要打我屁股啦！”

    出门在外，洗澡也就囫囵冲一下，小舅妈给满满冲了澡，抱出来坐在化妆台上，叶老师给她擦身子穿衣服，化妆台连着洗手台，满满看到洗手台的水龙头边上还有一个花洒，和家里的不一样嘛，就想玩一下。

    没想到是可以抽出来的增加花洒，真的像水枪一样劲儿特别大，她打开了没拿住，花洒和水四处乱蹦，不仅自己刚穿上身的干净衣服湿了，姥姥和舅奶也狼狈不堪。

    要是光她自己就算了，还连累姥姥和舅奶了，满满怕妈妈真的打自己屁屁，洗完出来先搬救兵，方预衡正好也刚出来，满满看到他难得主动扑过去：“发发，发发，你救救我，我们和好。”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你。”嘴上这么说着，还是把她拎起来抱着，半躺在床上说话。

    “我有事，妈妈要打我，我已经知道杀人不对了，水枪也不是故意玩的，你让妈妈别打我。”

    “什么水枪？”

    “就是洗手台旁边，有个小花洒，力气好大的，一打开就飞起来了，我把里面弄得乱七八糟，冷水太冰了，姥姥和舅奶会不会感冒？”

    方预衡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咱们好好捋一捋啊，先说杀人的事，姥姥已经教育过你了吧？”

    满满点头。

    “那你真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满满当然摇头。

    方预衡心道果然：“有人说你妈妈不好，想欺负她，我的心情和你一样，生气，愤怒，要帮你妈妈出气，但你要知道这个世界有它运行的规则，小孩子的力量不如大人，你在打不过大人的时候就要去拼力气，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

    他骂你你骂他，可以，他打你你打他，也可以，他骂你你打他，他打你你杀他，即便你有理，即便你只是说说，按照规则，你的有理就变成了过分，这叫得不偿失，因小失大。”

    “这个规则不对，无理蛮行，以下犯上，当杀之后快。”

    虽然满满经常语出惊人，但方预衡第一回觉得她的想法，她的道理，很怪……与她的年龄，成长的环境，有很大出入，小五和叶老师绝不会教她这样的话：“你是不是背着你妈妈看什么奇怪的书了？歪门邪道的呢。”

    “那什么是正道？克己复礼吗？那岂不是为难自己，困在别人的樊笼中，这个世界并没有变得更好。”

    方预衡看着她，冷静且仔细：“你……是不是见过别的世界？”

    “你会相信吗？”

    “如果你说，是真的，没有开玩笑，爸爸就相信你。”

    满满却不会顺着他的话说：“我知道了，规则就是量力而行，过犹不及。”

    “能这样想，也行。”方预衡内心其实很矛盾，女儿太聪明，而且显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是非观，他对她的教育，可能只是让她明白，如何在这个社会像一个正常的人，她的本性，让他觉得有一丝丝危险，在放纵和纠正之间，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平衡，需要和小五好好聊一聊。

    “你们幼儿园成语教得不错啊，那没教不可以乱玩水吗？陌生的环境，任何东西都可能有危险，要问过大人才可以玩，你知不知道有小朋友玩增压水枪，把眼睛弄瞎了，这个东西对大人没什么危害，对小孩来说风险还是很大的。

    永远不要对未知的事物掉以轻心，可以保持好奇，可以胆子大，但要小心尝试，今天你没有受伤，如果是更危险或者有安全隐患的东西呢？你想想，如果姥姥和舅奶还有你自己，有一个或者都感冒了，最伤心，最辛苦的会是谁？”

    满满想了想：“妈妈。”

    “对啊，其实你只要问一句这是什么，怎么用的怎么玩的，姥姥就会告诉你，你还是可以玩水，但不会受伤，也不会把大家的衣服都弄湿，是不是？”

    “可是这样也很好玩。”

    方预衡无奈苦笑：“行，安全的环境，身边有家里人可以，但如果是陌生的环境，身边也没有家里人的话，就不可以，保护好自己，好吗？”

    满满点头：“发发，我知道了，妈妈不会打我了吧。”

    “我跟你妈妈说，你知道错了，要打打我吧。”

    叶珎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了，这时冷笑了一声：“方预衡你面子挺大的嘛。”

    满满立马从发发身上下去，拉开被子盖上：“妈妈，我睡觉啦。”

    方预衡也钻进被窝：“睡觉睡觉。”

    叶珎本来就没想打她，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发，确认已经吹干了，给她理好被子：“真的睡觉了哈，不许闹了。”

    满满睁开一只眼睛：“妈妈，姥姥和舅奶会感冒吗？”

    “不会，冲了热水澡，喝了热水。”

    “那不打屁屁了吧，我以后会小心的。”

    叶珎低头亲了她一口：“不打你，今天玩得开心嘛？”

    “开心！”

    “开心就行，姥姥和爸爸都教育过你了，妈妈就不说了，晚安吗？”

    “晚安妈妈，我还要一个亲亲。”

    叶珎又亲了她一口，伸手调暗床头的灯，方预衡凑过来：“我也要一个晚安亲亲。”

    叶珎抬手把他的脸推开：“憨皮厚脸的！”

    *******

    叶珎一直想带满满回成玉坊看看，毕竟从满满的视角看，母女俩缘分的起点是在这里，仔细想想，她和方预衡也是在这里认识，在这里熟悉的，这棵银杏树，是对一家三口都意义非凡的一棵树呀。

    满满果然很喜欢这棵树，在树下站了会儿，还抱了抱树干，叶珎不想打扰她和树玩耍，拉着方预衡在不远处说话：“三哥让我今年就报天工呢，可是我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创作的欲望，后面邱经理定好方案，我可能会看她的主题做几件首饰，等那波忙完，都下半年了，那时候还没有想法的话，时间就很紧张了呀。”

    “问我的建议？”叶珎点头，方预衡走到小楼台阶前，他在这里抱过十几岁的叶小五，“小唐那件翡翠背云，就是你设计的吧，灵感哪儿来的？”

    叶珎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认出来的，有点厉害，但并不觉得意外：“佳佳当时选的那件礼服，前襟的刺绣很华丽，银丝刺绣的光泽原本就是清晖浮光，如果选择同样是冷光的金属或钻石，其实有点重复，还会分散视觉，导致亮点不突出，有色宝石又很难找出与青色丝绸搭调的颜色，只有玉石可以构成中式剪裁和布料与配饰之间的和谐。

    选择背云，首先是不想影响前襟刺绣的完整，也能改善和前面相比，略显单调的后背剪裁，我当时做了两条，一条主用翡翠，一条主用蓝玛瑙，其实我更喜欢蓝玛瑙那一条，颜色更典雅，但那副翡翠昂贵，更有话题度，也很好看，所以我就没有坚持。

    与其说灵感，不如说是想法，用我的专业和审美，让一件礼服的美，更加淋漓尽致的想法。”

    方预衡明白她的意思，并不是有了灵感再去创作，而是带有目的的去选择一种类别完成：“灵感或许会乍闪乍现，但你看到任何一件东西，任何一件事，都有可能延伸出许许多多的想法，你想等到有一个绝妙的灵感去创作一件作品时，再参加最顶尖的赛事，但有没有可能，你的想法延伸一下，也会变成绝妙的创意，带来意想不到的作品呢？

    有句话叫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即便没有灵感，还有命题专项组呢，作品需要追求完美，但参赛这件事不需要，更多的是展示自己的想法，了解自己的水平，手头有东西就报，没东西就算，不需要有太大的压力，逼着自己去有感觉。”

    叶珎点点头：“可是你说我是行业内首屈一指的，如果别人知道你的太太参加天工奖，连个优秀都没拿上怎么办？”

    方预衡轻笑：“还会担心这个？你已经好几年没有雕完整或是大件的作品了，即便没有拿到很好的奖项，走出这一步，已经很了不起，不必在意外界的眼光，按照自己的节奏做事，方预衡永远为你感到骄傲。”

    “你这几年做了好多大事，我也为你骄傲，叶小五要快马加鞭，迎头赶上，不可以再荒废时间，空耗才华。”

    “宝宝，你陪叶老师做完了手术，把她照顾得很好，你自己生下了满满，把她教得很好，你说过不想歌颂这样的伟大，但你的确靠自己，承担起了，她们两个人的生命。

    这些本该由我们一起面对，因为我的无能，我们才天各一方，所以无论我爬到什么的位置，创造多少财富，一切的一切，都是我们两个人共同拥有的，你在努力的时候，我也在为我们两个人努力，这样我才配做满满的爸爸，我才配得到你的原谅，守在你们身边，知道吗？”

    方预衡伸出胳膊抱着她的肩膀，像那年她险些摔倒，跌在他怀里的样子，叶珎也想起那回，身子往前倾，很安心地让他承担自己的重量：“你昨天晚上欲言又止的，是不是想问我满满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