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兰看到小叶和儿子一起出来，第一感觉是他们并不欢迎自己的到来，出于礼貌，一起过来打个招呼，尽量和气地请自己离开。对此她没有失望，只是没能看到小孩，有一点点遗憾。

    没想到小叶开口，竟然是请自己去家里坐坐：“阿姨好，我们今天搬家，屋里乱糟糟的，您要是不介意的话，去家里喝杯茶吧，我妈妈和满满都在家呢。”

    方预衡摆着脸在旁边，朱兰看了他一眼，冲小叶笑了笑：“阿姨来得有点突然，也是怕提前跟他说，他推三阻四的，我没有恶意，知道你们今天搬家，买了点吃的喝的送过来，就是看一眼，没什么事。”

    叶珎拐了方预衡一下，方预衡从他妈妈手上接过沉甸甸的袋子：“谢了，心意我们领了，不过进嘴的东西，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方预衡没和叶珎细说过朱女士给他下药的事，但叶珎从三哥那儿听说了大概，他们母子之间的信任问题她无从过问，朱女士送来的东西，她自己可能还会尝一尝，但不会给妈妈和满满吃。

    “我们进去吧，我妈妈应该把茶叶翻出来了。”

    方预衡一手提着东西，另一只手一直没放开小五，朱兰走在叶珎身边，问她近况，叶珎说得慢，没讲几句就走到家门口了。

    满满知道家里要来人，不时跑去玄关听一听，等听到开门的声音，立马往厨房跑：“姥姥，我妈妈回来了。”

    叶传莲翻出专门给客人用的一套密青色的茶杯，他们三个人进来的时候，小饮水机正好上完水。

    满满站在餐厅和客厅之间，朱兰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她，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穿着牛仔背带裤，卡其色灯芯绒的外套，很漂亮的小孩子。

    叶珎往厨房走：“满满，叫奶奶，带奶奶去客厅。”

    “奶奶你好，客厅在那边。”

    方预衡把闺女抱上，让他妈妈先坐，然后也去了厨房：“妈，不用准备喝的，我妈自己带了咖啡果汁，还有甜点零食呢，不用忙。”

    叶传莲嘴上答应着，还是泡了一壶茉莉花茶端出来，她坐在主位，方预衡抱着满满，和叶珎坐在叶老师对面，单人沙发本来挺宽敞，两个人挤着坐只能紧紧挨着，朱女士自己一个人坐在长长的多人沙发上，忍不住对儿子说：“你坐到这边我能把你吃了，别挤着孩子。”

    满满觉得好玩：“奶奶，我不挤。”

    朱兰看着小孩子，表情难得的柔和，叶传莲给她倒了杯茶，也把她带来的包装精致的咖啡果汁拿出来放在旁边，意思是请她随意：“我们有年头没见了吧，上次还是有一回过年，你带预衡回娘家。”

    那时候叶传莲结婚没多久，过年回原来住处给老邻居散喜糖，方预衡还在襁褓里，被人抱在手上呢。

    朱兰没什么印象，尝了一口花茶：“茶好香，不像福建那边茉莉花茶的味道。”

    叶传莲觉得她的嗅觉味觉很厉害：“是苏州产的，这么多年了，一直是这个香味，没变过。”

    朱兰点头：“那可真好，这世道，不变是福气，也是运气，比起面目全非，还是保持原样的好。”

    “有道理，所以两个孩子，我想让他们就这么着，保持原样，顺其自然。”

    朱兰摇了摇头：“这不合适，满满都这么大了，他俩感情也没有问题，不结婚说不过去。”

    叶传莲也喝了口茶：“反正满满都这么大了，也不急这一时，你知道预衡打算和我们一起生活吧？让他们先试试看吧，什么时候结婚，看他们自己，咱们都是过来人，结了婚，担子就重了，谁也不想结了婚再后悔，现在也不是我们那时候，思想没那么重的枷锁。”

    朱兰没有立马说什么，两个妈妈之间的沉默让叶珎很窒息，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方预衡挨着她，自然知道她心里瑟瑟发抖，但大人说话，没他们掺和的份儿，于是拿着满满的手，把小五嘴巴捂住，用唇形告诉她“安静”。

    朱兰没有思量太久：“我今天过来，就是表个态，他们的事情我是赞成的，以前的事情有很多抱歉之处，我必须郑重道个歉，以后，咱们一定好好相处。”

    她看向叶珎，觉得小叶肯定明白自己的意思，叶珎却看着妈妈，不知道妈妈对方预衡妈妈的道歉和示好是个什么态度。

    叶老师不负叶珎所望，准确说出了她心中所想：“以后好好相处，这个肯定没问题，毕竟他们两个不管结不结婚，都是抱着长长久久的目标在相处，但以前的事情，我们恐怕很难说原谅，您派去的人虽然没有给我们造成多大的伤害，但的的确确监控限制了我们将近一百天。

    我女儿胆子本来就小，人生地不熟的，她一个人还要照顾我，吃不好睡不好，我现在回想起来心都疼。所以以前的事，你心里有个数，那是道伤疤，不会消失，也不要揭开。

    希望这些话，我只用今天说一回，以后可以来往，重要日子碰面到场没问题，但要说多亲密多走动嘛，我做不到，我也不允许我女儿那样。”

    朱兰没想到叶传莲看着柔柔弱弱，脾气还挺硬的，你说她表面功夫都不做嘛，人家说了重要日子不落下，她才是和两个孩子一起生活的长辈，明显小叶和方预衡会更在意她的想法和态度。

    但你要说她不给人留面子留余地嘛，有错在先的人，哪有什么脸面要人家给你留面子？还让你进门，坐着喝茶说话，就是天大的气量了。

    朱兰知道了她的态度，就不再多说，要说在座的谁最怨她恨她，非她自己儿子莫属。朱女士想让儿子做到的事，他已经做到，也慢慢做得更好，她还有什么可急的呢。

    心态调整好，她又把目光落在满满身上，看看她，是她今天过来的第二个目的，有人说孩子不像妈妈的话，孩子的孩子时常会像奶奶，方预衡和自己不太像，朱兰努力想从满满的脸上，找到一点像自己的地方，还真让她发现鼻子很像，满满的山根特别挺，连带着眉骨和眼窝那块的轮廓，比别的小孩子深一点，朱兰自己就是这样，还遇见过有人说她骨相好。

    “满满，到奶奶这来，让奶奶好好看看。”

    她其实也不是个很服老的人，开始知道自己已经做奶奶时，还有点恍惚，但看到满满，什么老不老的都抛在脑后了，孩子是真的可爱，哪怕她什么都不说，朝你笑笑都很治愈。

    满满不怕人，从发发身上下来走到奶奶边上：“你是他的妈妈？”

    朱兰点头。

    满满天真地问：“你们以后还吵架吗？”

    “不吵了，尽量不吵，努力不吵。”

    离开的时候，朱兰和方预衡单独说了会儿话：“你知道你外公是个很严厉的人，但他第一回抱你的时候，笑得都合不拢嘴。我今天才明白当初你外公外婆看见你，为什么那么开心。大概是因为看到所谓生命的希望，血脉的延续。

    等你和小叶都有时间，别忘了回扬城看看，带满满去你外公外婆家一趟，让他们看看小孩，他们肯定很高兴，去的话，跟我说一声，我也回去看看。”

    “你真的不反对我们？”

    “你仔细想想，我什么时候反对过？那时候，你们真的已经分手了不是嘛，即便没有我，你也没有足够的能力违抗你爸爸，这么些年，要是还看不出你这辈子不可能放下她，我也白当你妈妈了。”

    “你要说到做到，我不想和自己的母亲也阴谋阳谋，既然我们一致对外，那就请您，以后尽量尊重我，尊重她们。”

    朱兰点头：“多给我发点满满的照片，我很喜欢她。”

    方预衡送走母亲，到底没有把她带来的三明治和小蛋糕扔掉，和小五两个一起收拾厨房的时候，你一口我一口吃得差不多，他俩就没有去小舅家吃饭，叶老师带满满去了。

    新家的第一夜，疲惫但安稳，满满第一回和爸爸妈妈一起睡觉，新奇得不行，但发现发发身上很烫，还是搂着妈妈舒服，也就没那么新奇了。

    方预衡和小五这阵子都不太忙，两人就商量着，带上满满回扬城一趟，去看看两个人的外公外婆，看看傅老师，也去看看现在的珍玉坊。

    正是芍药的花季，叶老师和小舅妈也一起回扬城看花，她们玩她们的，只是搭个顺风车一起来去，中间的行程，兵分两路。

    方预衡外婆家不在那种豪华的别墅小区，是半新不旧的单门独院，看得出搬过来有不少年头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一看就是经年打理过的，乱中有序，自成世界。

    一小片粉粉紫紫的芍药开得正好，叶珎拿出手机拍给妈妈看，说她舍近求远，错过了向大师讨教的机会。

    叶老师立马回复：植物杀手已放弃种植。

    满满被花间的蝴蝶吸引，悄悄走过去，叶珎小声提醒：“轻轻哦，蝴蝶和花花很脆弱。”

    方预衡妈妈在堂屋，还没说完话，所以方预衡带着小五和满满在院子里玩，等他们说完话再进去。

    这时候里面传来像是在吵架的声音：“家世什么家世，你有什么家世，你老子就是个教书的，你爷爷奶奶都是农民，他方家往上数，是地主还是资本家？不也有挑河种田的嘛！

    只要不是鬼子，只要没有作奸犯科，你们有什么好挑剔的，啊？有几个臭钱就抖起来了，不得了不得了，我这里门槛子矮，你贵太太以后不要来了，我招待不起！”

    满满手上停着一只蝴蝶，她不敢动，僵着脖子问妈妈：“他们在吵架吗？不欢迎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