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议庭大门真正严丝合缝关上。

    洛林出现在门口，陡然一下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

    蓝调光芒笼罩议庭，宽敞的圆形会议桌泛着深蓝色光泽，会议桌中央操控台上，数个悬浮显示屏成圈错列呈现，组成立体环绕显示屏，屏上的人向洛林射来锐利的目光。

    圆桌一周，围坐着怪物猎杀局成员和各区领导，也纷纷转头看向洛林。

    没有努奇那。

    洛林扫过一圈暗想。

    在这，似乎除却它，她再不能希求从谁那里看到温善的笑颜。

    季则右手边过去，尚主任扭身看了眼洛林，“到这来坐。”

    说话当口，尚淮一右侧空地升起一把高背椅，洛林点头“嗯”应，走去坐下，与尚主任客气打过照面。

    她的心出乎意外地咯噔一愣，着白大褂的尚主任本就稀疏的头发全然花白，疲惫的长脸上两颊愈发凹陷，不过两天功夫，像是历经沧桑，年老数岁。

    随着人到齐，季则望向中央悬浮屏，报告说：“部长，人已到齐，可以开始。”

    一众环绕屏中，一方显有元斌部长屏幕的边框发出红色提示光，紧接着中央控制台投射出部长的全息人像立于控制台前。

    泛蓝的人像在暗蓝调的议庭下，显得愈加深幽，笃定的双目一如往常，但相比之下，眸眼少了星温存。

    “今天紧急召开此会议，相信各位都能知道原因。今早，一位异能者在全区发起对所谓无耻人类的宣战，引起全区公众的注意，我们国安部也收到上面下来的任务通知，命令我们着手调查，避免大型冲突发生。我仔细看过异能者的视频，其中一句话引起我的重视，他威胁说歌赛普会时常出现，可能你在枕边，也可能在你床前。”

    元斌有意停顿数秒，目光扫过尚淮一，“博克内姆会议上，怪物猎杀局歌赛普研究中心尚淮一主任说过，他对歌赛普的出现产生严重怀疑，我们以为的基因变异可能是假象，真正的原因可能是有意为之的人。我在与李副讨论过程中，他告诉我凌晨收到一份举报，跟歌赛普、异能者和怪物猎杀局的一位猎杀者有关，具体内容我请李副说明。”

    话毕，控制台前的全息人像消失，元斌身影瞬间拉远距离，回到显示屏；与此同时，众人一行视线再次被默契拉回到洛林身上，这里所有参会者中，她是唯一的小辈，唯一似乎身不由己的小辈。

    对这再熟悉不过的境况，洛林简直刻骨铭心，好在，习以为常的淡漠已经成为她的常态。

    她笔直端坐，视若无睹注目控制台现出国安部李平文副部长的身影，他一身正式黑西装，大腹便便，小气的五官在肥胖的脸庞中央挤成一团。

    “大家好，我是国安部李平文。”他说话语气带着浓郁的官腔作风，“今天凌晨我收到一封举报信，信上第一行是这么说，”他蓦地停顿，有模有样扫过参会者，强调说，“实名举报怪物猎杀局猎杀者F001与白银大厦在逃通缉犯勾结，蓄意制造歌赛普事端。”

    在场听众倒都不显意外，包括当事人F001，只是在听闻通缉犯几字时洛林冷不丁一怔，眉宇微不可察一蹙。

    “实名人，怪物猎杀局猎杀者C006。”李平文一字一句道。

    悬浮显示屏上，一块显示屏边缘亮起红光，屏幕内坐在阔长桌后的西装男人双手交叉支棱下巴，一头浓密乌发微鬈，深邃眉眼下一双灰色眼睛正凝视看来。

    “很巧，白银大厦也收到猎杀者C006的举报信。”他双手戴着黑色皮手套，在身后巨大的三维钢丝雕塑——交叉的手烘托下，声调带种不可抗拒的神秘和压迫。

    “伯朗先生，您信中内容也是如此？”李平文客气问，一对小眼睛透出和善的友意。

    “是。”伯朗·乔不苟言笑说，“我大致看过信中内容，以为可信。”

    “确实。”李平文附和应，“那就直接进入……”说着，他霍地想起似的望向元斌部长，像是等待指令。

    在停顿的一两秒钟，伯朗·乔发言道：“元部长，我以为在这之前可以先商谈猎杀局与白银大厦的合作事宜，因为据我所知，审问环节为了给大众一个交代会选择直播进行。您以为呢？”

    李平文蓦然噤声，又看了眼白银大厦总裁。

    至于即将被审问者洛林，自从伯朗·乔说话后没再转移视线，在她少有的印象中，伯朗·乔年近花甲，但眼前看到的这位俨然不过三四十，甚至更年轻，稍有区别的是，他灰色眼眸透出的老练和成熟非年轻人所能及。

    “可以。”元斌坐在简朴办公桌后，旁侧一角现出国安部顾问莱加尔的身影，他坐在一旁不起眼的沙发上，穿着藏青色鱼骨纹双排扣西装，翻领扣有一条金色洋甘菊胸针，正看往屏幕外。

    洛林转移视线望看莱加尔，因为他与时故的相似性，她对他会更为关注。这次，他似乎极为低调，静默在旁聆听，敛收起他有条不紊且不容辩驳的锋芒。

    伯朗·乔闻言放下双手搁在桌前，直挺身子微微一笑，“下面请我们白银大厦霍杉代表跟各位说明情况。”

    旁边的一块显示屏霍杉恭敬颔首，接过话：“各位，博克内姆会议后，我们白银大厦各部门积极协助合作，其中，数据部门做过一项关于不同群体组织公众支持率的调查，很遗憾地说，数据显示的情况不容乐观，无论是对猎杀局还是对白银大厦。”

    说话间，一身米色套装的霍杉携着整理的数据出现在控制台前，李平文全息影像受信号干预消失。

    “各位可以看柱状图上猎杀局的公众支持率，以及旁边的流浪者、异能者、各区治安队和白银大厦追捕者的支持率，显然，流浪者与异能者遥遥领先于其它三者，而且，根据目前的情形来看，流浪者的支持率会呈指数级上升……”

    洛林半信半疑扫过数据图，瞥眸留意起怪物猎杀局最高指挥者的神情，镜片后眼睛倒是无动于衷，神色镇定沉着，瞧不出身体状况不佳，更瞧不出他的忧虑。

    季则似是发现瞥看的目光，右掠过洛林。

    佯装无意的洛林拢回视线，落看向对面的金铭，圆脸八字眉的金队长有些无精打采，出神看着一处，既像是控制台，又像是悬浮显示屏。

    紧接着，她又小心翼翼察看其他人，渐渐发现在场人的神情似乎都有种难以言述的虚无感，像被投放在传送带上的物品，不受自我主宰，任随传送带方向远去。

    “博克内姆会议，白银大厦与怪物猎杀局和各区确立合作关系，白银大厦为猎杀局提供先进技术和装备；追捕者支援并协助治安队管理；博苏医院随时提供医疗救援服务。但截止目前，看起来合作状态似乎不算理想。”霍杉不紧不慢说，“白银大厦反复寻找原因，觉得是没有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合作。”

    霍杉更换身侧的面板内容，柱状图改为表格对比图，上面详尽罗列歌赛普出现以来，猎杀局应对歌赛普所花费的时间、人数，以及受伤情况和武器装备损耗情况等等，最后一列则是最近一次歌赛普——今早地下城黑市出现的蝶吻，处理者成赛博格。

    “先说明，这张图没有任何贬低意味。”霍杉强调说，“我们只想通过此图告知在场的各位赛博格战斗力水平如何。记得季局说过各司其职方能最大程度维护安全，白银大厦不可置否，但，”她停下再次强调，“白银大厦二代赛博格在战斗方面无疑是顶级水平，我们之所以尽快推出二代赛博格，更多是为了能早日协助猎杀局处理歌赛普，同时也是为了给各区治安工作提供强有力的震慑力。这便是我们白银大厦合作的初心。”

    洛林看着霍杉女士鹰般的眸，再听着这声声真情流露的言辞，后脊骨没忍住窜起一阵凉嗖嗖的冷风，简直假到狗都不信。

    顿停两秒，霍杉扫过参会众人继续道：“所以，我们希望二代赛博格与猎杀局联手，齐心对付歌赛普和流浪者，甚至是异能者！”

    元斌点头，问话季则：“季局长，你怎么看？”

    “目前，猎杀局确实面临进退两难的困境，流浪者扩增威胁，猎杀者内部不信任，再加上我身体状况不佳，所以对于霍杉女士提出的合作意见，我个人觉得可行。”季则眸光不见丝毫烁动，看着一本正经，“赛博格协助猎杀局应付歌赛普危机，对公众安全会是更好的安排。”

    旁听者洛林眸光颤烁不安，她认知里的季则不该是这样，他是个老狐狸，会据理力争，会尽可能保全猎杀局的安全，会深思熟虑，会闪出如刀锋般的锐利目光，令人畏敬。

    这个合作俨然是白银大厦为了霸占怪物猎杀局权利的一步棋，季则不会不明白，可为什么这样？

    她不理解暗忖想。

    “其他人如有意见可以随时提出。”元斌问，“如果没有，默认全体同意。”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滴答滴答流逝，无人起身发言。

    “既然没……”元斌部长倏然收声，看向洛林方向，问，“你有问题？”

    举手的洛林略感不安，陌生的注视目光重投在她身上，像被钉扣的针，“如果我有权提出意见，我想反对。”

    尾音落下那刻，无形的卑微感像蛆虫啃咬她的肉骨，微渺的弱小再次久违钻入她肺腑，搅得她憋屈难受，就像被马匹捆住四肢的受刑人，身不由己。

    权利都不确定拥有的人，凭什么敢反对！

    “反对什么？”霍杉女士警觉撇视洛林。

    “反对赛博格协助猎杀局。”

    猎杀者F001感觉自己像个小丑，站在舞台上唱可悲的独角戏。她曾经最不屑的凭一人之力力挽狂澜，在当下，她却成了自己最不屑的那类人。

    “原因。”霍杉不急不躁问。

    洛林吞咽了下唾沫，尽可能冷静说：“猎杀局有能力应对歌赛普。”

    霍杉忽然哼哧一笑，摇了摇头，做出长辈样无奈道：“没错孩子，猎杀局确实有能力能应对歌赛普，毕竟有你在，勾结通缉犯蓄意制造歌赛普事端，怎么会不能？你说是吧？”

    最后一句她带着无尽的鄙夷和轻蔑，甚至不愿正眼瞧上一眼。

    洛林紧咬牙关，突然不知如何反驳，漫无目的的目光扫过其他参会者。

    淡漠、事不关己、无动于衷……

    没有人送来恳切同意的神色，没有人捎来亲和的眼神，甚至不愿施舍个假心假意的笑。

    一瞬间，波涛汹涌的悲愤和不服气在这些年长者面前上涌，翻卷在她心头。

    为什么都像个活死人？为什么所有人都能看出的居心叵测没有人站出来反对？为什么任人宰割却不敢造次？为什么要活得那么狼狈？！

    她声嘶力竭在心里大喊，却迫于真实不敢作声。

    她好无奈。

    压迫的空气让人喘不过气，暗淡的蓝光带着忧郁的气息，或许从最开始，在踏进议庭大门之前，结局都已经确定，所有人都在配合地上演一出心知肚明的戏，都在规矩地、不露破绽地完成。

    霍杉走到季则面前友好伸出手，季则站起身，握住全息人影的手，目光对接中握手说：“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霍杉绽出笑容的同时伴着全息投影消失，重现悬浮显示屏上，她带着胜利者的傲态不屑睨视洛林。

    看着她像个流走在世界边缘的遗民，被独自流放在沉默的边缘。

    坐下的季则拨摁桌角的开关，说：“二号模式。”

    议庭空间布局重新变化，所有人坐在高背椅上不能离开。

    圆形会议桌下沉，地面升起三面长形长桌，众人被巧妙有序移至长桌两侧；正前方，侧对议庭大门的长桌坐着季则。原先立体环绕显示屏呈平面展开，移至季则左手一侧；而中央控制台慢慢下降消失，独留下坐于正中心的洛林。

    “咔哒”一声，洛林高背椅变成审讯椅，头顶天花板推出一盏刺目的明灯，斜照洛林。

    暗蓝的光调更换成灰暗色，陡然间，整个议庭变成受审室，压抑逼仄。天花板上移出一个可随意移动调节的摄像头，对向洛林，一下拉远一下回近。

    洛林无需小幅度转眸，眼角余光已然收尽来自四面八方的审视，那种感觉就像被扒光衣服，无处遁形。

    这种不光彩、难看的场面，她讨厌，甚至到恶心地步，她全身每一处无不在抗拒、在逃避，这样的难堪，她不喜欢！

    愤怒夹杂绝望如暴雨倾注，疯狂打她捶她，她像落雨的猫，狼狈至极，她想嘶声裂肺地吼叫，可这样只会更难看，她不想！

    季则确认摄像头灯光亮闪后，开口讲话：“猎杀者C006实名举报猎杀者F001勾结白银大厦在逃通缉犯，蓄意制造歌赛普事端。对此，作为怪物猎杀局最高指挥者，我将会一点一点向受审人核实情况是否属实。”

    同一时点，猎杀者大楼顶层宣传怪物猎杀局宗旨的面板稀罕更换成议庭直播，刚出猎杀局的慕长夏猛然抬头，愕然张望；地下城出来的迪斯车站外，LED幕墙同样换成审判直播，刚下摆渡车的时故与其他惩戒者不约而同抬头望去。

    “她在那。”拉弥亚半分漫不经心半分意料之中说了句。

    “看来不妙。”博恩双手环抱在胸前。

    科蒂握紧拳头，燃起怒火的眼睛死盯着大屏里的人，除却执行官的所有人，“她不会有事。”

    银蔷捡起地上打湿的反对标语，有模有样读起来：“反对猎杀者独权！”

    读完，不远处的抗议者听声下意识跟喊道：“反对猎杀者独权！反对猎杀者独权！……”

    这一下点起银蔷兴奋的情绪，她急速闪到抗议者身边，嬉笑着脸歪头看着目光锁向屏幕的几人，“你们……”

    没等话说完，影脉移到银蔷身边，制止拉回银蔷，“别惹事。”

    “哦。”银蔷嘟嘴抬脚，大摇大摆走向组织成员，绿眸倏然睁大，不可思议眨了眨眼，“——你流血了？”

    几人循声看去，只见银蔷蹲下指着时故的右手，说：“他手流血了。”

    “没事。”时故声音极沉，握在右手掌心的三角形戒指一角被他嵌进肉里，淌出的血顺这蜷收的手指缓缓滴下。

    他面具后的眼睛凝望向屏幕，定睛看着屏幕上孑然一身的那人。他不陌生受审人的神情，这与那天在复乐园入住酒店时洛林的神色极为相似，他知道，当下，她心如死灰。

    萨摩多区最大的电子墓园内，一大面骨灰寄存龛位柜前，卜易正捧着小骨灰盒放进存放柜的一隅小空间。骨灰盒里盛有几人的骨灰，具体数量不知，他只被告知是不夜城飙车年轻人的骨灰。

    他小心翼翼放进空间的最后一个小角落，在这个小空间里还躺有其它骨灰盒，他支付不起一个完整的存放柜，因为过于昂贵，只能选择将就。

    出骨灰楼时，迎面而来的电子墓园内LED大屏显示器转成直播，洛林出现在里面，卜易半梦半醒看了好会，最后带着庆幸呢喃道：“活着就好。”

    路德广场上的巨型大屏前，大批居民在底下好奇扒望；西区福安百货一带，幕墙上也少见地更成实时直播……

    一时间，人尽皆知，这是一场面向全区的审判直播。

    全区焦点议庭内，季则像个无生气的机器人，踩着程序线说：“第一点，猎杀者F001勾结白银大厦在逃通缉犯是否属实？请受审人诚实作答。”

    “没有。”

    受审人眼皮眨眼不眨，直视季则。

    在经受暴雨的狂砸后，她不打算挣扎，干脆选择就此做只麻木不仁的猫。

    毕竟在场的每个人，每一个她曾以为多高尚的人，在现在看来不过这样，在权利、资本面前，都得成为妥协的奴隶，沉默不语。

    “确定？”季则镜片没有闪过星点锐利的光芒。

    洛林保持沉默，没有回应。

    蓦然间，议庭息声，洛林与季则中间降下一道蓝色透明大屏，随意转向的摄像头调转镜头对朝大屏，季则摁下桌边控制键，开始播放——

    布塞德尔花鸟市场，一片狼籍的街道飘起透明的气泡精灵，暗淡光线使得一切看起来影影绰绰，远处的店铺前，三三两两互相搀扶的人往一个方向走。

    正在这时有声音飘来：“住手！”

    冷不丁地一下，连带着画面也产生晃动，不过很快，镜头稳定，只是原本锁向居民的画面现在定格在店铺之上，一重黑影掩在暗色下在屋顶现身；紧接着，拍摄者放大画面，拉近镜头，屋上的黑影在停留几秒后消失。

    视频在这结束，季则隔着没有降下大屏，说：“根据举报者描述，视频的黑影人正是白银大厦在逃通缉犯，而猎杀者F001 在布塞德尔花鸟市场就与通缉犯时故勾结，一起制造这起歌赛普事端，借此炸毁布塞德尔花鸟市场。”

    “受审人，视频内容是否属实？”季则再次问。

    洛林仍旧不作回应。

    悬浮显示屏上的旁听人漾来漠然目光，冷淡看着。

    季则：“受审人，如果不回答，我们可以判断你是默认。”

    过去三秒，受审人不见丝毫动静，季则继续，“根据举报内容，在布塞德尔花鸟市场后，猎杀者F001身边出现所谓的保镖。”

    大屏出现一张半明半亮的背影照，一男一女并排走出路德广场，女人着一身猎杀者制服，旁侧是黑大衣的短发男人，受光拂照肩头，犹可见男人的脖颈与耳朵。

    当事人洛林识出照片，是那天，她第一次带时故去方老板那吃馄饨。

    “将男人照片与白银大厦在逃通缉犯时故进行比对分析，发现相似率为百分之九十九，确认为同一人。”

    屏幕出现另外张时故的背影照，图片里时故一头长发，站在白色背景下，可以观见他的耳廓和少许的脖颈。

    “受审人，最后问一遍，你是否承认勾结白银大厦在逃通缉犯？”

    洛林轻眨眼，悻悻掀抬眼皮，扯动嘴皮说：“不是勾结，是志趣相投。”

    回答一出，议庭旁听者倏尔张大眼睛，相互间递过不可多加揣摩的眼神。

    迪斯车站外，抗议领头者吴梁张扬宣传，嘚瑟道：“看到没！刚才那个视频就是我拍的！要不是有我，谁他妈的能举报成？！”

    “哥们牛逼！”有人拍起马屁。

    “我可是最先发现这女的不对劲！布塞德尔就没出过歌赛普，这女的一来，歌赛普就来了，你们说巧不巧？”吴梁开始得意忘形。

    “我看是有蹊跷！”有人说。

    众人听见一阵呵笑，像是听了惊天笑话似的。

    外边的银蔷不爽盯着穿连帽衫的吴梁，乜着眼蠢蠢欲动，旁边的时故察觉银蔷心思，正制止，电子环收到一条新消息，来自格赞——

    【请尽快到复乐园然后前往新世界！您曾经开垦的区域还在，可暂时居住在那。】

    银蔷已经开始把弄手里的飞镖，时故瞥了眼迈步径直往迪斯车站去，“我们去复乐园。”

    “什么？”银蔷站起身，像是没听清，“去哪？”

    “复乐园。”时故侧看向惩戒者成员。

    “新世界？！”银蔷兴奋睁大眼睛，咧嘴笑道。

    “嗯。”时故领着紧随其后的六人，掠过一众反对者往迪斯车站去。

    激奋的抗议者听见屏幕女人的回答，耻笑道：“真他妈不要脸，志趣相投？亏她有脸说，老子还没脸听！”

    直播画面主角再次转向季则，他继续审问：“第二点，猎杀者F001与白银大厦通缉犯时故蓄意制造歌赛普事端，请受审人回答是否属实。”

    莫须有的罪名，荒唐到无可救药的举报，洛林根本不想搭理，更不想回应，就算再怎么说，结果都已摆在这，她又何必浪费口舌去反驳辩解，多此一举。

    这次季则没有多等待，直接摆上举报证据，依旧是一段视频，但洛林不再是当事人，对内容她完全不知。

    大雨连成串行将淹没视野，霓虹闪烁的不夜城喧噪沸腾，强节奏电子金属音与爵士乐的铜管声交融杂烩一团，刺耳响亮。

    但这都是画面之外的声响，画面内，幽暗的后巷驻足一人，举着伞背对高处某一角的监控器，雨声噼里啪啦，画中人像在说话，但具体探清不得。直到一声野性的嘶吼划破沉重的雨夜，泰然自若的举伞人兀自一步未动。

    这时，吼叫声伴着大动静的奔跑冲向举伞人，举伞人后退几步侧身让开，后巷的小灯被唤亮，恰好映照出黑伞下的面庞，还没等看清，一阵滋啦声响，监控器受损，画面中断。

    “这是昨晚发生在西区不夜城的事故，吼叫声的发出者是斯托斯夫人的管家，猎杀局派人赶到现场时，只看到被怪异化的管家。”

    大屏视频变成照片，里面躺着一个身型巨大的人，面庞与畸变的四肢看不出是人，看起来更像是个怪物，鼓突的眼睛下方淌着血，过度膨胀的四肢肌肉像盘根错节的树根，惊骇怪异；巨人身周附近，一滩血被雨水冲刷变得浅淡些许。

    “而在之后，有监控拍到在事故点附近出现猎杀者F001与通缉犯时故的身影。”

    照片再次更换，一张两人同框照再次出现，与先前的背影照不同，这张完全记录下两人侧面面容，在酒吧炫目灯光照明下，两人的面部特征一览无余。

    正是洛林和时故。

    “大家可以看到通缉犯右手受伤严重。据举报人称，通缉犯在白天福安百货居民楼——管家居住地出现，有意伤害管家，借此来制造歌赛普事端，不料管家顽强抵抗。监控视频拍到的正是无计可施的通缉犯杀死管家的画面。”季则说得单调平静，“在此之前，猎杀局曾在通缉犯手下救出管家妻子，也曾询问过她相关问题。”

    说完，季则播放出一段问话影像。

    明亮小型会客室内，个不高的吴明暄一头短碎发，偏长的面颊挂着一鹰钩鼻，加之一双薄嘴，攻击感扑面而来。他拉开椅坐在管家妻子对面，客气致意，“您现在还好吗？”

    女人哆嗦捧着茶水点点头，“还好。”

    “放心，猎杀局会保护您的安全。”吴明暄一脸认真道。

    “我知道。”女人连连点头。

    “好，我想问您几个问题，居民楼内发生什么事，刚才听我队友说，您看到一位黑衣人对吗？他跟您说了什么？”吴明暄目光紧锁女人。

    女人左手稳着颤抖的右手，抬起杯子小抿口水，犹豫片刻说：“‘神爱世人’。”

    “您确定没有听错？”吴明暄眸眼闪过一星光。

    女人点点头。

    影像在这骤然消失，大屏也在这刻收回，受审人与审问者之间没了隔阂，季则目光直视洛林，“就在今天，地下城黑市再次出现歌赛普，奇怪的是，受审人与通缉犯时故身影再次出现在黑市。”

    洛林麻木在听，脑海思绪却如蝴蝶肆意飞去各处，她可以随时结束，也可以听话地供认不讳，既然审问漏洞百出，自然没有认真的必要。

    他们玩着概率把戏，在胡乱扣帽子，只为得到想得到的结局。

    “再问一遍，是否承认与通缉犯时故蓄意制造歌赛普事端？”

    “我说不是，会变成不是吗？”洛林不屑一笑反问道。

    季则置若罔闻，接着说：“根据白银大厦给出的信息，得知在逃通缉犯时故正是忒尔缇人，具有反人类特性的超能力。四年前，审判计划实行，白银大厦为深入研究歌赛普，将异能者时故带回，不料他逃离研究所，还与猎杀局叛徒猎杀者F001勾结，蓄意制造歌赛普事端，并于今早向我们发起宣战。对此，我代表怪物猎杀局向异能者正式作出回应，我们将与白银大厦一同向异能者重新发起忒尔缇审判！”

    “四年前，审判计划结束全区短暂归于安宁，四年后，同样也是。”季则说完前句倏然认真肃然起来，“我们将不遗余力向邪恶势力进行清剿，殚精竭虑赠予全区居民一片安详的天地，请要相信，我们时刻铭记怪物猎杀局宗旨：为人类安全服务！”

    最后一句宗旨，他说得掷地有声。

    洛林心浅浅颤动了下，抬眸望着那个稍显熟悉的怪物猎杀局最高指挥者，却旋即又垂下头。

    季则面色顿刻平淡如水，淡声宣布道：“猎杀局叛徒洛林即刻进行关押，待忒尔缇审判结束之日与异能者一齐接受最后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