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区东边以南，林立的高楼以商业服务为主，周边毗邻密集的居民楼，相比浦曼普区的居民楼，这里俨然更为发达、美观。LED外墙占据整面楼，从外往里看，丝毫探看不见内里，即使破败不堪，也被掩藏在繁复变化的LED屏下。
福安百货是这片最为瞩目的建筑，形似方尖碑，楼顶尖端上耸立个偌大的“福安”字样，二字两两相背，侧边相邻，组成无顶无底的四方体，在三百六十度缓慢旋转。
洛林刚下车，站在福安百货斜前的公交站点一步未动。
“现在去哪？”洛林偏过脑袋望了下忒尔缇神使。
“福安百货。”时故转头朝向百货大楼。
洛林边说边往大楼张望过去，顺着高楼一直望到尖顶，“在这里找难度挺大。”
“是。”
“先去小孩爱去的地方看看。”洛林径直走向福安百货。
进入全自动大门，空间区域公告大屏展示在侧，地下层是海洋馆。
巨大海洋馆内各类海洋生物供人观赏，收费颇为昂贵。
自然环境恶劣变化，更不用说海洋污染带来的生物灭亡。海水生物成了稀缺资源，自然而然，海洋馆成了高阶层人群的消费主场，收费高昂情理之中。
洛林视线直奔海洋馆，犹疑道：“那些小孩可能去到地下层吗？”
她侧头看了眼时故，表示不确定。
往上是购物层，再往上就是公寓楼，怎么都不像是那些孩子会去的，可细细琢磨，那些孩子没有支付费用的能力，按理到不了海洋馆。
时故面朝另侧，目光显然没有落向洛林。
洛林不明所以跟着时故朝向看去，就见侧墙电梯门外站在一个高挺身影，那人身着休闲的巴尔玛肯杏色风衣和白色长裤，脚踩一双白色单鞋，正在等待电梯。
“是他。”洛林嘀咕说，转头又问时故，“——你认识他？”
“不认识。”时故收回视线。
“他是博苏医院医生，叫纪斯。”洛林说，“博克内姆会议他有参加，感觉人挺正义。”
“嗯。”时故不咸不淡应。
“不过像他这样首屈一指的医生今天来这，倒是稀奇。”洛林随口说。
她说这话也不是真稀奇，就随口一说，毕竟福安百货与博苏医院就是隔江对望，一个轮渡的功夫，况且还有浮空车，来往不过眨眼瞬间。
时故转回正事，“他们应该在海洋馆。”
洛林困惑“嗯”，“你知道？”
“我朋友说的。”
洛林不禁对他口中的朋友起了疑心，她其实对是否存在这么个人也表示怀疑，不过既然说了在，那应该不假。
“好，那我们就买票下去。”洛林点选屏幕购票键，定好两张，准备支付。
时故默不作声地快洛林一步打开电子环，支付费用。
叮咚！
“恭喜您购票成功！请取走您的购票证，乘电梯A1去到地下一层海洋馆。”女音亲切可爱地提示说。
洛林瞥过屏幕刚支付的高额费用，看了下时故，“下次我付。”
她识趣，自知两人关系谈不上不分你我，所以客气自然是有必要。
“下次再说。”时故取过购票证，递给洛林一张。
纪斯笔挺站着等待，电梯门映出他冷白的面庞，立体五官上细长的长勾鼻添了份攻击感，偏长的深邃双眼在黑框眼镜映衬下多了丝理智和沉和。
瞧见走近的两人，他目光右瞥，透过电梯门看向身着黑色衣服的男女，随着目光停落在洛林身上，他平和的眼神逐渐转成友好之意。
“如果我没记错，您是猎杀者？”纪斯侧头转朝洛林，亲善问道。
洛林微不可见地一怔，旋即点头致意，“是。”
“您好，”纪斯嘴角扬起抹微笑，“在下纪斯，博苏医院医生。”
“您好，洛林。”洛林礼貌回应。
这时电梯门开，纪斯摆手示意请洛林先进，洛林不好推辞便进了电梯，跟走在斜后的保镖客气跟纪斯打了个照面，走在洛林身后。
时故主动摁下楼层键，后退到电梯角。
纪斯眼眸扫过楼层键，没有再揿。
洛林见此问道：“您也是来海洋馆？”
纪斯眼底盛起笑，“是，不过我到海洋馆是来找人。”
“嗯。”洛林不多加询问。
在两人说话当口，地下层到了。
纪斯友善让洛林先行，自己走在后面，等到都出了电梯，他绅士行礼，微微颔首，“我就不打扰了，再会。”
“您去忙。”洛林客气说。
说完，纪斯往另一方离开。
地下层下来，整面蓝色大屏直对电梯口，屏幕上展示着地下海洋馆的布局。
圆形的海洋馆，环形路径，从他们左手的入口进去，最后出口在他们右手侧，也就是纪斯刚才转向的位置。
洛林奇怪看了眼出口，继而往入口去。
扫过购票证，陡地，就像是闯入蓝色世界，身周瓦蓝的水里，各色鱼儿飘荡摇摆，洛林印象里头次瞧见这样缤纷缭乱的场面，情不自禁仰首直望上摆动的鱼。
鱼成群结队，在这片水里正逍遥自在。它们摇曳而过，从洛林身侧游往另侧，金黄的身子在蓝水映衬下漂亮得无以复加，如诗如画。
洛林边走边观望，没有小孩身影，她便目不转睛探向身侧和头顶的鱼。
前方，弧形过道折转点，玻璃窗上，银白的鱼群曲折摆尾漫游而来，它们密集、无序，壮美深邃。
洛林回头看了几眼时故，欲言又止，其实她想让时故帮忙拍张照，可又羞赧开口。
“有事？”时故发觉她频频顾看，问。
洛林犯了纠结，眼瞧着鱼群愈来愈近，她一咬牙直接转过身，“能帮我拍张照吗？”她手指玻璃窗里的鱼，恳切道。
“可以。”时故点头。
洛林灿然一笑，迅即找了好位，欢愉说：“就先用你的拍，到时候发给我。”
“嗯。”时故调出电子环的摄影键，电子环上投放出相机状的设备，镜头对朝洛林，他盯着显示屏，慢慢半蹲下，注意到洛林诧异的目光，“介意拍这个角度吗？”
洛林笑着摆头，“可以。”
说着，她注望向游来的鱼。
澄澈的水里漾来星般的光，莹白的鱼群漫过她头顶，这刻，她恍若海底的神明，等待安和与希望。
时故怔迟地摁下确认键，一瞬间空白的大脑只留下镜头前女孩的照片。
“好了吗？”洛林侧转过头，唇角扬笑看向时故。
“好了。”时故手悄然无声地，不自觉地再按下确认键。
“记得发给我啊。”洛林洒脱一说，继续往前。
她没有回走特意察看，她不是不想，只是不敢，也不能。回看照片，尴尬不可避免；照片不佳，尴尬更无处遁形。她和时故称不上朋友，至多是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他们是保护者，也是被保护者。
他们是雇佣，不是恋人。
前几日起，洛林隐隐升起某种心绪，至此刻，她倏尔清楚意识到，时故或许不需要她的掩护，反倒是她，如此需要。
猎杀服早已脱下，时故嘴里的掩护早已不存在，甚至在时故单独乘车去往柯迪大酒店时，便已如随时易散的烟雾不复存在。
往前走，视野开阔些许，弧形狭道转为长形场地，两侧大面的玻璃后，阔敞的海里铺就大石块，巨大的白鲸潜游其间。
洛林走近到玻璃前，抬手去碰触游来的白鲸，似是磁流感应，白鲸贴近紧挨玻璃，双眼对上洛林的目光。
“时……”洛林脱口而出的名字及时被插断，“吉斯特，你看。”她笑容可掬扭头看向时故，欢心雀跃地手指向玻璃内侧的白鲸。
时故不知是没注意还是怎么，顿了两秒才回应，他点点头，低声“嗯”说。
洛林留心多看了下时故，见人兴致不高，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跟白鲸挥了挥手，继续往里。
正在这时，前面过道里传来杂碎跑动，还有小孩的熙攘叫唤。
“快点，我们再看眼白鲸。”小女孩说。
洛林蓦地顿步，眼睛直凝向前方。
声音没错，是阿亚。
“好耶！”
“其实我不想走。阿亚，你呢？”
阿亚笑说：“我想纪斯叔叔还会带我们来的。”
“真的吗？”
“真的。”阿亚笃定道。
说完，噔噔跑步声拉近，洛林与时故迎面碰见五个飞跑而来的孩子，几人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我看你。
洛林视线落向最前的阿亚，她扎着马尾辫，穿着橙色卫衫和蓝色背带裤，两双瞳黑的大眼睛直盯洛林，眼里满是惊诧。
阿亚趔趄地后退几步，惊愕扫过洛林身旁的黑面具人，“快跑！”她迅疾转身朝后跑，边跑边大叫，“叔叔！叔叔！”
里面的高个男生惶然往洛林这方瞥过眼，大步跑着不安道：“他们肯定是流浪者派来的。”
洛林还一言未发，便瞧着这些小孩自顾自地手足无措，其实她脑海里正在理阿亚与博苏医院医生纪斯的关系。
两者间关系，她觉得不可思议；再者，这些孩子把她认定为流浪者一伙，更是让她觉得匪夷所思。
她眉宇微不可见地一蹙，侧转过头看向时故，眼尾余光意外撇见后面迎来的白色身影。
“阿亚，叔叔在入口这。”纪斯边说边往里走，遇见洛林和她身边的人，颇为惊讶似的，打起招呼，“——好巧，才分开没多会吧。”
洛林转身面向纪斯，礼貌回应：“是。您是阿亚叔叔？”
“对，怎么，”纪斯笑意敛收，语调隐隐透来大人常有的嗔怪，“她干了坏事？“
与此同时，后方再起的匆忙跑动拢近，空中飘来颤栗的说话声。
“叔叔，他们是流浪者！”阿亚有意绕远，贴着另面墙拐到纪斯身边。
她身后的小孩亦步亦趋，挨靠得极为紧，像是生怕被邪恶之手一不留神给抓去。
洛林盈着友善微笑的目光扫过小孩，最后看向纪斯，“她没干坏事，只是我想我和她们之间有些误会。”
纪斯卸下担忧，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笑道：“这些孩子被流浪者吓怕了，见到穿黑衣服的人就说是流浪者。我平日休息都爱穿黑色，今天也是因为她们特地穿着浅色。”
说着，他垂眸看了眼阿亚，“你误会了别人是不是应该道歉？”
阿亚望着纪斯，又转头望向洛林，乖乖地垂首道歉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洛林说。
纪斯抚摸着阿亚的头，半严肃半温吞道：“以后可不许这样。”
“知道。”阿亚轻咬了下唇，“叔叔，我们走吧。”
“不是还想再看白鲸吗？”
“嗯。”阿亚绽出笑，欢愉点头，“我们再看眼，马上回来。”
说完，阿亚和几位同伴一齐往白鲸展示区跑去。
纪斯顾看了下，回过头对上洛林视线，“您身边这位是您朋友？”
“嗯，”洛林瞥过时故，一如之前所说，介绍道，“保镖。”
纪斯理解地点头，“这几日流浪者确实狂妄，猎杀者还是多注意为好。”
“是。”洛林回应完不准备继续打扰，正要离开，就见纪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递给她。
“原本打算邮寄给猎杀局，但又担心我身份信息受到监视，所以一直搁置。”纪斯说，“没想到今日有幸遇到猎杀者，能有机会直接交给你们。希望这个能帮到猎杀局。”
洛林闻言睁大眼睛，看了眼笔记本，“这是？”
深棕色的笔记本插扣封锁，软而细腻的皮质透出光泽感，上面不可轻易察觉的细痕，带着岁月的沉淀。
“斯托斯夫人的日记。”
“日记？”
“斯托斯夫人和她孩子不幸离世，她家管家在整理斯托斯夫人遗物时偶然发现这个，今早我去到那，管家将此物交给我，说‘纪斯先生，有劳您将这个转交给怪物猎杀局’。”纪斯说，“我不好推辞，便代为接下这份委托。现在遇到您，也算是种缘分。”
“您认识斯托斯夫人？”洛林心绪复杂，既讶异又惊喜。
“认识。”纪斯点头，“我去看阿亚，经常会碰到。”
“您觉得她如何？”话落，洛林忽然觉得自己多嘴多舌，不该多问，连忙止话，“没有其它意思，就是……”
纪斯神色平和，浅然一笑，顺势接过话茬儿，“我明白，毕竟随意评论她人不是礼貌行为，但您现在是出于工作所需，我想这并不算有失礼貌。”
洛林颔首笑了笑，升起的惭愧之意就那么无声被抚平。
“我接触过斯托斯夫人的次数不多，她给我的感觉是端雅、安静，鲜少跟人来往，平日多见她在自家花园小憩或看书，偶尔会听见她家里传来的钢琴曲。”
“她对她孩子怎么样？”洛林问。
“赫淮，那孩子很善良可爱。”纪斯泛起怜惜，“实话说，我知道得很少，只偶然听阿亚提及，说赫淮母亲在教育孩子上极为严厉。”
“嗯，谢谢您的帮助。”洛林诚挚谢道，“笔记本我会立刻转交猎杀局。”
纪斯温言道：“客气，为猎杀者效力本就是我们的职责，虽说我们博苏医院所尽不过绵薄之力，但至少有胜于无。”
“您这是妄自菲薄。”
纪斯无言笑了笑。
“对，刚才听您说那些孩子被流浪者吓怕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想大多数人都如此，提到流浪者便谈虎色变，更不用说孩子，加之她们又是圣尼亚大教堂事件的亲眼目睹者，难免要害怕些。”纪斯说，“不过不用担心，我会保护好她。”
洛林：“如果有需要，您可以找我们猎杀局。”
“明白。”纪斯笑说，“真有那天，我想我会的。”
说着，纪斯看了眼时间，准备回去找小孩，“时间也不早了，我带她们先走了。”
“嗯，您去吧。”
纪斯往回走上三步，霍然转过身来笑道：“看我记性怪差，突然想起管家还跟我说过一句话，这话倒是没叮嘱我转告，只是我觉得有必要告知一下。他说‘夫人是最微不足道的信徒，独自流浪在世界的边缘，慢慢向他靠近’。”
“谢谢您的线索。”洛林默默注视纪斯的离开，嘴角呢喃重复道，“‘夫人是最微不足道的信徒，独自流浪在世界的边缘，慢慢向他靠近’。”
“信徒、流浪、向他靠近。”时故声音不大地强调说。
“你知道是谁？”洛林扭头朝时故看去。
时故摆了头，以随意口吻说：“或许是她所信仰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