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塞德尔篇12

    “杨师傅,你呢?”季则镜片后的眼睛敏锐扫过杨赟,带着好奇的打量等待他说话。

    杨赟站起身来深深鞠了三躬,分别对前方、斜左、斜右三个方向,他看了圈每个人,“我是杨赟,但在这会议上应该称呼我为洛林的师傅。”

    坐在对面的洛林骤然紧绷起来,心开始惴惴不安,她不知道师傅接下来会说什么,但直觉告诉她不是好事,她莫名害怕,眼睛直直盯向师傅。

    “自去年一月开始,她跟我学习猎杀者知识,一直到今年一月。二月接受考核后三月她便正式入职。谁知刚开始她就违规操作,把布塞德尔花鸟市场夷为平地。”杨赟悔恨地摇了下头,“我需要承认,她作为刚入职的猎杀者,所作所为无不是受我的影响,否则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眼里的神色逐渐开始严肃,“在关于歌赛普危机处理情况上,我一直抱有零概率的心态。在讲解终端防御系统时,我甚至不顾规矩直接将各区操作室的具体位置告知。至于为何如此?就是为了图方便,我这人讨厌别人追问不停,加上洛林爱问,我就想索性全部告诉她。再者,我也不认为她会遇到什么危险状况。”

    洛林拧起眉头望着师傅,不甚理解。

    您说什么呢?!她着急地暗道。

    “为保证我所说一切属实,我将会当各位的面询问洛林有关问题,届时各位会明白我所言非假。”

    洛林亲眼瞧见杨师傅的目光在瞬间变得淡漠,变得令人畏怕,她后背升起一股凉意,惹得她哆嗦。恍然间,她感觉自己跟师傅成了对打的敌人,成了戏台上的戏子。

    “洛林,师傅有给你讲过面对无领导情况怎么处理危机时刻吗?”杨赟目光尖锐地看向洛林,“如实回答!”

    洛林迟疑住,该怎么回答?她根本不想回答。

    “诚实!”杨赟语调严肃。

    洛林头次听见师傅这样冷然的语气,她讶然片刻才嗫动嘴角,“您说……说一般情况都有领导,但也有特殊情况,您……”她注目望向杨师傅,他神情威厉叮嘱道,“在这里不可说假话!”

    “您说算了,不用多想。”洛林无奈地垂下眼睫。

    “师傅给你讲TDS操控室时递给你一张图纸,关于布塞德尔我写的什么?”杨赟说,“如实回答!”

    洛林余光扫向周遭,所有人都在等待,都在观望。她此时感觉就像刀俎下的鱼肉,任人宰割,只有迫不得已和无可奈何,她甚至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诚实说!”杨师傅不留余地地追问道。

    洛林咬紧后槽牙,痛苦地垂下眼帘,垂首低声道:“布塞德尔特别区,白色大楼十七层A21。”

    杨师傅转头看向大家,提高声量说:“各位,如果我耐心教导她如何应对危机时刻,她便不会那样做;如果我遵守猎杀者规则,不告诉她操作室具体位置,她更不会那样做。而她之所以违规启动,只是因为她师傅从一开始教导她时就敷衍塞责!若要问责,最该问的就是她师傅,我!”

    “您爱徒心切,我能理解,但把责任归咎于您就太说不过去了。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姜智插嘴说,“违规者是她,不是您。”

    杨师傅摆了摆头,不屑一笑,“古言‘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千百年来的道理还能有假不成?我懒惰致使学生犯错,正是我的过错,有何过意不去?!”说着杨赟声音激昂起来,“试请问,要是师傅皆如我这般,徒弟该何去何从?要是将我等放纵不管,世界规矩又该何去何从?烂根能生出好芽吗?不能!我本是问题根源之所在,不追根溯源,问题依旧层出不穷。”

    他视线转向姜智,“要是又到我为人师傅,授人猎杀者知识那日,我却因为懒惰再让徒弟犯错,再出来个猎杀者将您布塞德尔夷为平地,又该如何?到时你我又齐聚在这议庭,再来商议徒弟的处置问题,是不是有些过分荒唐?但若将我问责,岂不是以儆效尤?!”

    他停顿瞥了下垂首的洛林,继续说,“刚才姜代表说我爱徒心切,其实不对,我是突然醒悟过来,就在我徒弟说最后那句话时明白的。她说在执行过程中从未忘记猎杀者为人类安全服务的宗旨,可我就忘记了,直到刚才才真正想起来。”

    “猎杀者宗旨:为人类安全服务。”他说道,满足而疲惫地坐下,锐利的眼神在最后谈及洛林时又倏地和善。

    洛林低着头在自责和懊悔,她痛斥自己的浅薄和单纯,她理应明白在做任何事之前都要考虑她为之能付出的代价,而不是想以为的奋不顾身,如初生牛犊那般莽撞无知。世界的残酷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抹灭,它现实、刻薄、顽固,它像座大山挡在身前,根本逃躲不掉。

    她在想有什么、有什么武器能拿去反击去捍卫?有什么她可以用来去试图挽救?可到最后发现:

    一无所有,一无所有!

    她现实而深刻地认清自己,无比悲望地暗忖道。

    “尚主任有什么要说?”季则收敛起打量目光,问。

    “在处置上我没有权利发言。”尚主任拘谨客气道,“但关于歌赛普研究我想补充一句,后续我还需要洛林的帮助。”

    闻言,洛林警觉地抬头凝看尚主任,他义正词严说:“关于布塞德尔歌赛普,你作为目睹者是关键人物。”

    霎那间,她像是受到一阵巨浪的扑打,踉跄地跌坐到滩涂上。

    季则若有沉思,看向莱加尔,“您以为呢?”

    莱加尔细阅了番对面姜智的神情,不急不慢地试探问:“姜代表觉得杨师傅所言可妥当?”

    “也有道理。”姜智扯动嘴皮,心不甘情不愿地道。

    大浪消退,洛林恍惚瞥见海中渐远的宽阔背影,她抬眸注望,却望得远方的人逐渐沉落在了行将消逝的黄昏,匿失在了三月的海。

    “那好,我将洛林师傅的处置权转交给你们布塞德尔。”莱加尔不给回旋的余地,“至于洛林,你们没有权利再追究,我们国安部和猎杀局也是。”

    姜智深呼一气,不满地强调道:“我们全体居民是向洛林追责。”

    “我自然知道,所以还劳烦姜代表将洛林师傅的陈述转告给居民。”莱加尔亲和一笑,说话的语气却让人不容辩驳,“你们付区长提出的必须有人担责我们已经做到,姜代表这次来也算是不负他望。”

    洛林心灰意冷地旁听左右两方唇枪舌战,明白无论何种结果,不过是一方的强势与另一方的妥协。她这样的虾兵蟹将在与不在都无关痛痒,刚才上演的自我辩护戏码不过是权利者游戏里微不足道的小曲。

    她感到无比轻蔑和可笑,自己的生死竟被毫不相干的人决定,而最可笑的是,自己竟也理所当然地顺从,认为天经地义。

    “既然已经商定,今天会议也就到此结束。”季则宣布说,“还请姜代表稍作停留,具体转交事宜我们还需要跟您商量。”

    其他人起身准备离开,季则瞧见,“杨师傅,您也留步。其他人可以先离开。”

    杨赟了然点点头,原位坐下。洛林没有朝对面师傅看,她又生气又害怕又无力,于是选择毅然决然转身往大门去,可就在前脚踏出大门时,她还是侧头张望了眼师傅,却看见杨师傅指了指腕间的电子环露出安慰一笑。

    洛林鼻尖突然一涩,她迅速扭正脑袋,努力克制自己不受使唤的眼泪。

    洛林别哭,别哭。她拼命地自我恳求。

    出来的尚主任走到洛林旁边,“等你有时间,我想跟你谈谈布塞德尔歌赛普。”说完,他递给洛林一张名片。

    洛林接过名片放进口袋,然后点开电子环快步往前。后面还有其他人出来,她不想暴露自己的软弱,到了电梯口时,看到电梯都还停在一楼,于是径直往前走到窗边口,同时拨通了电话。

    她默默吞咽了下唾沫,拨通的电话根本不是真想打,只不过是她逃离人群最好的借口。这样,她可以心安理得地掩饰自己的不堪一击。

    “是我。”电话接通后,对方没有声音,她说。

    “嗯。”对方低应了声。

    “你现在在哪?”她眼眶快溢满了泪,听见身后金队长、常队长他们在说话,还有努奇那。

    “你、还好吗?”时故似是察觉到不对劲,犹疑道。

    “你想吃什么?”她眨动眼睛,目光落向不远处广场上雨中漫射的灯光,漫不经心地说,“不吃馄饨。”

    灰蒙的天色阴沉得难看,窗外雨越下越大,敲在窗上的雨愈来愈响。玻璃窗上,雨水连成串毫不留情面地滚滑而下。

    洛林听着噼里啪啦的雨打声,没忍住落了泪。

    电梯口门开了,等待的人进了。

    洛林佯作不知,继续随意乱说:“今天雨很大,感觉降温了。”她顿了会,又说,“起风了。”

    她站在高处听见窗外呼啸的风声。

    电梯下行,洛林瞬刻止了声,却意外听见那头的回应,他说:“明天放晴。”

    冰冷的空气瞬间像是静滞,耳际寂然到悄无声息,洛林回悟过神,早已微微喑哑的喉咙后知后觉地“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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