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塞德尔篇11

    哒哒——

    皮鞋叩响在议庭内,随着脚步渐近,传来一声沉稳的说话音,话语间隐约能感触到丝丝的和气,“各位请坐。”

    洛林微侧扭过身,向左方的莱加尔探看去,出乎意料地瞪大了眼睛,但随即视线一沉,收回目光。

    为什么有点像?她讶异地暗想,顺道又瞟了眼正落座的顾问。

    莱加尔一身双排扣的戗驳领黑西装,翻领处饰有金色兰花驳头链,黑色中长发搭齐肩,深邃的眉眼正粗略顾看会议桌两侧。他虽发长,可没有隽秀之意,硬朗的五官反而透射出成熟庄重的疏离。

    “还差布塞德尔代表。”季则落座在莱加尔斜旁侧的位置,距努奇那四个空位。

    “嗯。”莱加尔正翻阅手里的纸张,翻到最后一张时忽地停住,抬眸直视前方右侧,视线最终锁定在洛林身上,他多看了眼,却也很快抽回视线,将纸张收齐放好。

    在这情况下,对于猝不及防的视线投落,洛林似乎很快习以为常,毕竟会议主要是针对她的违规行为处置,被关注不可避免。

    让洛林仍感诧异的是,莫名感觉国安部莱加尔与她屋里保镖有相似之处,不仅因为五官都深邃立体,更因为都有种疏离感。若要说最大的区别,那便是疏离的差距。这位气场疏远,但言语间算和蔼,那位则是疏离得毫无人味。

    “时间到后直接开始。”莱加尔看了眼时间,九点五十八。

    这时,走廊上传来匆忙跑动,一直到大门才止息,姜智清了清嗓,整了整领带,道貌岸然地走进来,坐在莱加尔正对面,跟他点头示意。

    “可以开始。”莱加尔跟季则说。

    季则点头开始讲话:“今天请各位百忙之中来参与此会议,主要是商讨布塞德尔歌赛普的相关事宜。在这次歌赛普事件中,怪物猎杀局猎杀者洛林擅自启动终端防御系统,严重违规,布塞德尔特别区区级干部希望我们对此严肃处理。经过各方商议,特决定在此召开会议来商讨对猎杀者洛林的处置情况……”

    众矢之的的洛林头次感受到不留情面的批判,或者应该说是审判。她低垂着眼皮,一眼未眨地盯着会议桌,她出奇般没有心跳加速的慌乱,反倒是逐渐扩散的冷静将她包裹。

    直至这刻,她才恍惚惊觉到自己不再属于学生时代,她应该用新眼光去看待这世界。

    “会议第一项,请歌赛普研究所尚淮一主任简要汇报布塞德尔歌赛普情况。”季则与尚主任交换了下眼神。

    尚主任起身,跟莱加尔视线对碰下后开始报告:

    “根据布塞德尔花鸟市场原住居民说法,这次歌赛普的出现是在花鸟市场内的一家金鱼售卖店,也就是这家金鱼店。”尚主任摁下手里的操控器,旋即会议桌中央投射出全方位可观的金鱼店铺景象。

    “据称,周四傍晚,金鱼店内的鱼缸出现气泡精灵附着在缸壁内侧的景观,吸引了众多居民围观。”他切换到下张景象,“这是我根据一位居民拍下的照片重新调整后得出的金鱼缸情况。”

    一个长方体的金鱼缸背景泛蓝,缸壁上被密密麻麻的气泡占据,在气泡中隐约可见微小的飞虫。

    “下张是歌赛普离开金鱼缸的图像。”尚主任切换后看向洛林,“洛小姐,作为亲眼目睹者,您觉得图像符合吗?”

    洛林默然注视中央全息设备投出的气泡精灵,与她曾经见过的别无二致,形象逼真,“符合。”

    “好的。”尚主任继续说,“关于歌赛普的攻击方式,我们根据居民受伤状况和他们口述情况得出一个结论:歌赛普的表膜与内部的飞虫都具有腐蚀性。在歌赛普飞行过程中,当遇到障碍物时歌赛普表膜会带着里面的飞虫同时绽裂并飞溅出腐蚀性液体,与此同时,歌赛普消失。”

    这时,另一头的姜智举手打断道:“抱歉,允许我打断下,这里也是我们区领导最不能理解的地方,既然歌赛普遇到障碍物会自己消失,那就说明它完全有自己消失的可能。

    我们布塞德尔地小,建筑物密集,所以它们极有可能在碰到我们建筑物的过程中自行消失,对我们居民来说,大可以选择躲避在家来逃过此劫。”

    姜代表义愤填膺说着直看向洛林,目光带着满满的质疑,“洛林女士,请问您是因为何种原因执意要启动TDS?”

    洛林缓缓抬眼,侧看向生得一副老实像的姜智,停留一秒后浅拨了个客气微笑,“稍等。”随即她视线很快转移向尚主任,她和善礼貌问:“请问尚主任是否有其它结论?”

    尚主任顺势接话道:“因为研究局限性,暂且只有这一个结论。”

    “明白。”洛林微微一笑,侧头朝莱加尔看去,“作为现场目击者,请问我能发言吗?”

    “当然。”莱加尔点点头。

    洛林起身微欠一躬,“作为猎杀者擅自启动TDS,这属于违规举动,我愿意为此接受任何处罚。但在此之前,我想解释我启动的原因,所以恳请大家能耐心听我说明。”她目光扫过各方。

    “尚主任所言结论绝对属实,但我需要补充一个结论,”她略顿两秒,“布塞德尔歌赛普具有无限繁衍性。”

    此话一出,姜智眼睛陡然睁大,尚主任目光在一瞬间都靠拢。

    “为什么我们居民没有……?”姜智立马质问道,话还未说完,莱加尔决绝打断,“姜代表,请耐心听她说完。”

    洛林继续道:“从发现歌赛普行踪到疏散人群的整个过程,我并未注意到歌赛普的繁衍特征,更不用说忙于躲避的居民。直到我去金鱼店找到乔老板,她告知我歌赛普会无限繁衍,让我赶紧撤离,也正是那时,我才细观起歌赛普,发现它们在飞行过程总是不断分裂,一分为二,二分为四。”

    姜智没有打断,但发出一声轻笑。

    洛林没有理睬接着说:“至于我为何启动,第一,我在发现歌赛普时就曾向歌赛普监测中心报告并请求支援,包括之后我委托一位理发店店主去申请救援,但都没有消息,所以我是一直处于孤立无援状态。第二,歌赛普的繁衍速度之快肉眼可见,用不了多久便会占据布塞德尔全区,甚至扩散到周边其它地区,危及的范围将会更大。”

    她说到这停了,看了眼杨师傅,补充道:“这句可能是个废话,但我还是想说下。在执行任务过程中,我从未忘记猎杀者‘为人类安全服务’的宗旨。”

    说完,她微欠首坐下,眼底闪过一丝沉着笃定的正义。

    众人都有意无意地撇扫过洛林,可努奇那稍有不同,它嘴角浅扬起笑,似是在赞许。杨赟则是肯定性地点了点头,带种老父亲的欣慰感。

    季则见状说:“会议第二项,请布塞德尔特别区姜智代表发表意见。”

    听言,姜代表二话不说起身走到会议桌另侧尚主任那,询问道:“能麻烦将我设备里的文件投到这吗?”他指向全息景象。

    “可以。”

    没多会,全息图像换成一张署有众多签名的纸张,密密麻麻的签名占据A4大小纸张的所有空白地。纸张最上行是醒目的“布塞德尔特别区全区居民请愿书”字样,下方的内容是对猎杀者洛林的控诉,希望能将对她的处置权转交给布塞德尔特别区。

    姜智走回原位坐下,开门见山道:“我们的意见在上面写得一清二楚,想必各位都能明白。”

    “姜代表,”金铭和言笑道,“我个人有个疑问,听说布塞德尔花鸟市场的修缮工作目前已经确定,由政府和白银大厦共同出资筹建,包括后续的补贴都有了着落,为什么居民们对个小姑娘有这么大敌意呢?”

    姜智眉毛上挑了下,耸了耸肩,“金队长可能不知我们布塞德尔特别区的特别之处,一方面在行政管理上我们有区别,另一方面我们这区向来都坚持独有的人文关怀,而被摧毁掉的花鸟市场正是核心载体,您知道这对居民来说是什么吗?是命根子,他们一辈子都搭建在那里,结果随意来个人就毁了,换作是您您不难受吗?”

    “况且,关于刚才洛林女士说的无限繁衍性,我认为纯粹胡说,在生物界哪能看见这样的繁衍状况。”姜智揶揄道,“说不定是为了破坏布塞德尔故意编的。”

    他突然敛声停下,半垂首发出低声的冷笑,金铭奇怪地看了圈其他人反应,都像是不太明所以。

    尚淮一听到姜智的话后,眼眸陡然放光,嘴角嗫动几下又停下,欲言又止。

    笑声止时,姜智抬首看向坐在他正对面的莱加尔,眉头微蹙,微聚的目光带着咄咄逼人的质疑,“因为后续得到保障,所以可以无视条律放任违规者,那照这样,是不是人人都可以无视法律条文随意犯罪?毕竟罪犯可以说‘没事,后续我都能妥善处理好。’您觉得呢?莱加尔顾问。”

    莱加尔神色自若,凝看对方两秒,有条不紊说:“确实不妥,姜代表言之有理。”

    洛林算是明白了此次会议意图——不论怎样,对她的追责不能少。这倒使得她升起轻蔑之意,却也有种无力的可笑感。

    “接下来会议第三项,确认处置结果。请在座各位发表各自看法,如有问题也可以提出。”季则说着看向斜对方的常知达,“——常队长。”

    常知达难为情地左看右看,“按规矩办事吧,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我尊重大家意见。”

    “莫臣,你呢?”季则顺着他这排看到最后。

    “根据规章制度严格执行。”莫臣一本正经道。

    “等下,”金铭队长友善示意道,“刚才我听洛林说没有救援,为什么没有救援队伍及时赶到?而且,为什么布塞德尔只派了她一个人去?”

    “安排是系统随机的。”坐金铭旁的常知达声音不大地提醒说,“而且当时东西两边都出现了歌赛普,救援都往那赶了。”

    “也不应该没有救援去布塞德尔吧?”

    尚主任开口解释说:“我问过监测中心,说因为是新型歌赛普,所以没有立刻监测到。”

    “这样。”金队长了然点头,“我建议是洛林既然归属于怪物猎杀局,就应交由猎杀局处置。”

    姜智带疑问地“嗯”了声。

    金队长两眼一笑,“我是这样想的,要是这次交给布塞德尔处置,那万一之后又有猎杀者在哪个区违规,是不是又得转交处置权呢?照这么看下来,咱们猎杀局不就被人看成没本事的空壳子,到时候猎杀者干嘛来我们猎杀局,直接去各区当保镖多好。

    当然,我自然是不愿意再有猎杀者违规,更不愿意看着猎杀局有名无实。”金铭是笑着说的,但话里话外都藏不住个人的反对意见。

    “这就是你们猎杀局的事了,我们就事论事只看布塞德尔。”姜智不以为意地反驳道。

    季则扭头看向旁边努奇那,语调听起来似乎更和善了些,“努奇那,你以为呢?”

    努奇那转头看了下季则,然后温善一笑,顾盼向大家,“我不以为一定要处置洛林。布塞德尔事件后我们四队去到那里,看到有的居民受伤严重,但生命无忧,唯有一位不幸离世,那就是金鱼店老板。

    就像姜智先生所说的就事论事,洛林自己并没有做过伤害他人性命的事,相反,她一直在竭尽全力地去救居民,甚至不惜自己安危。那天我看到洛林身上伤痕累累,她似乎全然不以为意,爱美之心人皆有知,我自己也不喜欢身上多伤痕,而洛林一个漂亮姑娘,当时只一心为居民着想,可见在她身上大爱早已甚过小爱。”

    洛林侧眸瞅了眼努奇那,蓦然间为自己对布塞德尔成废墟的冷漠感到羞赧。

    “我们不一定要严格恪守规章,那是人制定的,说不定也会有考虑不周全的地方。洛林虽然违规,但目的意图是善良的,她是选择了她所能做到的最好的方法,可现在我们一味地苛责,互相争辩去决定如何处置,这不是对她善意的鞭笞吗?”它目光真诚地看了看大家。

    “如果我们试着去宽容对待,去选择谅解,相信会是更好的选择。”它侧头看向姜智,“对于布塞德尔发生这样的事,我们每个人无不是遗憾的,居民难过悲痛也是肯定的,他们中或许有人暂时很难熄灭心中的怒火,但他们的心到底是善良有爱的。时间会慢慢抚平他们的怒火,到那时,等他们真正冷静下来就会明白:幸好一开始选择了宽容和谅解,这才避免丢弃了人家给予的无私奉献的爱。”

    声音停下时,议庭内寂然无声,仿佛陷入到一种说不清的深思。那种感觉就像明明在一如往常地漫步,可却不经意间被弥漫天际的落日吸引,于是久久注望、久久思索,试图找寻隐约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一旁的洛林内心恍若阳光地一笑,她鲜少看见如此温良的人,像和煦的春风。她多看了眼努奇那,霍然希望能多听它说说话。

    姜智咽了下唾沫,静默良久,目光掠过手腕的电子环后眸中又恢复了顽固的执着,他咳了声,有分寸地说:“我不否认努奇那队长的话,”下句又多了份决绝,“但恕我难以接受。我代表布塞德尔全体居民意志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争取到处置违规者的权利。”

    努奇那仔细聆听,看到姜智小心翼翼瞄看它时,不带责怪地对他一笑。

    与此同时,季则发觉杨赟目光投落向他,向来和蔼安详的眼神里似有什么在缓缓浮现,好似即将挣笼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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