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 三

    当冯晓云把这个传言说给茹争流听的时候,茹争流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我没有抄过别人文章,我还用抄?”

    冯晓云无条件站她:“我就知道,咱不能干那种事儿,最多引用个一句两句,怎么可能直接抄呢?”

    俩人哈哈大笑,都没把这当回事儿。

    没想到,过了两天,老王把茹争流叫到办公室,亲自询问了关于作文抄袭这件事,茹争流当场表示,这绝对是自己写的,请老师放心。

    老王实在很喜欢这个学生,确定之后,在课堂上当众帮她澄清:说自己已经确认过,那篇范文确实是茹争流自己写的。

    老王这话一说,周惠风当时就把手举起来,也不等老王叫她,站起来就说:“王老师,王小天亲眼在报纸上看过茹争流说她写的这篇文章,而且肯定是在你留作文作业之前。”

    王小天也站起来,笃定道:“确实是这样的!”

    立时全班哗然,纷纷看向茹争流。

    茹争流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篇文章可能确实在宁市晚报上发表过——但自己写的文章,凭啥不能当作业交了呢?

    等老王让她解释的时候,她站起来笃定而自信地说:“教室后边贴的那篇文章确实是我自己写的”,就当没事儿一样坦然坐回去了。

    周惠风不服气,当场隔空喊话:“茹争流!你等着,我们一定把那张报纸拿过来,看你怎么说。”

    老王看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对茹争流的信心也产生了动摇,对王小天说:“那王小天同学,你把你说的报纸拿来……咱们先上课。”

    下课之后,周惠风的小团体义愤填膺,纷纷围着王小天,让她一定要找出那份报纸。

    王小天十分自信:“放心,我奶奶向来把报纸留得好好的,攒起来卖废品,一张都不会丢。晚上我回去就能把这份报纸找出来,明天摔在她脸上,看她怎么说!”

    放学之后,冯晓云特地跑过来安慰茹争流:“要我说,根本没有那份报纸,她们就是瞎说……”

    茹争流看看她:“报纸还真的有……”

    “啊?”

    “可报纸上那篇也是我写的啊。”

    “啊!”

    冯晓云马上就兴奋起来:“我就说你写得那么好,肯定能发表!”

    第二天,王小天差点迟到,踩着上课铃进得教室,刚一下课,周惠风他们就围着她问:“拿来没?报纸拿来没?”

    王小天坐在位置上,看看站在周围虎视眈眈的人,吞吞吐吐说:“找是找到了,不过……”

    “那么多废话,赶快拿出来!”

    王小天慢吞吞从书包里拿出一份报纸……

    周惠风一把夺过,一眼就看见那篇用红圈圈出来的豆腐块文章,迅速瞄了几眼,果然和后墙上贴的茹争流那篇差不了太多。

    当即便得意洋洋去找茹争流,王小天都没来得及叫住她。周惠风把报纸啪一声拍在茹争流桌上,挑眉:“这你怎么说?还不是差不多?这你还说不是抄的?你脸怎么这么大?”

    同学们纷纷围上来,茹争流拿起那张报纸,一看果然是自己那篇,便拿看弱智的眼神儿看着周惠风。

    周惠风快要被她眼神气死了,抓起报纸,抖着对围观同学说:“你们看看!这要不算抄什么还叫抄?啊,这还不算抄?”

    冯晓云挤进来,一把抢过报纸,定睛看去,文章大标题旁边配着一丛小花,小花旁边写着三个字:茹争流。

    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戳着“茹争流”三个字:“你是不是傻?人家自己的名字就在这边写着呢,人家自己写的东西怎么就叫抄了?”

    周惠风难以置信地接过报纸,果然看到了茹争流的名字。

    茹争流面无表情凉凉地说:“就发表了一篇文章,不值什么。”

    其实心里爽得不得了:终于被我装到了,哈哈哈哈哈。

    周惠风丢了大人,伏在自己桌上大哭不止。

    茹争流在宁市晚报上发表了文章的事情,很快在学校里传开,老王特地把报纸上那篇文章剪下来,压在自己办公桌的玻璃板下边,十分得意。

    随着茹争流发表文章的数量越来越多,她逐渐拥有了才女的名声。她把发表过的文章做成剪报,希望在未来的时间里不断丰富它,能在不久的将来,成为报考中京电影学院的一个小砝码。

    由于她长期投稿,和几家报刊建立了比较好的关系,还收到了几位审稿老师的鼓励信件,这让她信心倍增。尤其是宁市晚报的于老师,几次通信之后,特别邀请她到编辑部去,现场帮她批改稿件。从此以后,茹争流时常自己送稿件到宁市晚报的编辑部去,于老师是个热心肠,愿意提携后辈,教了她很多。

    丁改兰和申大中对茹争流自己拓展的社交圈十分仰慕,都觉得女儿实在有出息,都认识写文章的老师们了,非常骄傲。自此茹争流在家中的地位不断提升,已脱离“小孩子”行列。

    她有什么要求和建议,丁改兰和申大中都会把她当作成年人给予尊重和帮助。

    倘若茹争流和谷从跃拌起嘴来,申大中就会说:“谷从跃,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听争流的!”

    谷从跃气得半死,茹争流还在申大中背后冲他做鬼脸。

    当然谷从跃还是聪明的,很快找到了对策:就是不在丁改兰和申大中面前和她争论,有事俩人私下解决,哪怕打一架呢,好歹没人拉偏架。

    攒了些稿费之后,茹争流开始买绘画材料,可算能挣钱了,要重新把画画的基本功捡起来。

    倘若钱再多一些,她还想买台照相机,把老本行捡起来呢。可惜此时照相机是绝对的奢侈品,随便一台国产海鸥相机都要四五百块,再加上胶卷、电池、闪光灯、显影液之类耗材,完全不是她现在的收入水平可以支持。

    她买了几本教素描的书当作幌子,练了没几天,就逮着家里人当模特。大家开始还配合,没多久就不胜其扰,连小自由都抗议了。

    茹争流没办法,跟自由商量:“你就乖乖睡觉,睡着的时候姐姐才画你,你就当姐姐没在这里就好了。”

    小自由哼哼唧唧很不情愿,最后讨价还价,画她可以,得讲故事。要是茹争流一边画一边讲故事哄自由睡觉,那就可以画,否则就哭给她看。

    因为上辈子基础不错,现在画起来真是突飞猛进,没过几天,她就拿出了像模像样的素描作品。丁改兰和申大中赞不绝口,连谷从跃都觉得她十分有天赋。

    丁改兰背地里和申大中感慨:“唉,果然是女儿像爸,这也是个能画画的。”

    申大中就很不爱听:“咱姑娘不光能画画,拳也打得很好嘛。小孩子就这样,跟着谁就像谁。”

    过了段时间,茹争流开始出去写生。宁市本来就是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城中古迹众多,她计划去中京以前可以把有代表性的建筑都画个遍,成为一组完整的作品。

    在以后的很多个礼拜天,经常是茹争流抱着素描本刷刷刷画个不停,谷从跃安静坐在旁边看书。

    两人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既不说话,也不对视,时间就这样缓缓流过。

    到了这一年的中秋,照例是谷从跃要去探望自己母亲的时候,这次谷从跃主动当着全家的面问茹争流:“礼拜天你有没有空?要不要和我一块儿去看我妈?”

    全家都不说话,诧异地看着谷从跃。

    谷从跃笑眯眯,坦然看着茹争流。

    茹争流挑了下眉,快速而坚决地笑着说:“好啊。”

    这回她和谷从跃一起走进第七人民医院的大门,进而进了那扇大铁门上的小铁门:里头并不像茹争流想象的那样阴森,绿荫重重,小花园里还有穿着病号服的人在散步聊天。

    谷从跃的妈妈住在一间朝阳的单间中,他们去时,偏西的太阳正从窗户中射进来,照在她左边脸上,显得她眉目深邃。

    这是一个消瘦的中年女人,据说和丁改兰年纪差不多,头发却早已发白,脸上皱纹遍布,皮肤像揉皱又展开的羊皮纸,但仍能一眼看出,她当年一定是个美人。

    谷从跃把带来的点心放在小桌上,叫了声妈妈。

    女人没有看他,甚至没有看任何地方,只是向内看着自己。

    谷从跃显然已经习惯了,向她介绍:“这是茹争流,师父师母的女儿,和我一块长大的那个。”

    女人还是没有反应。

    茹争流不知所措地站着,既不敢说话,也不敢动。

    谷从跃从口袋里拿出指甲剪,蹲下来,帮女人剪了手指甲和脚趾甲。

    女人依旧一动不动。

    剪完之后,谷从跃趴在地上,一点一点把指甲的残片捡起来,放进手心,和指甲剪一起塞回口袋里。

    然后站起来对女人说:“妈,我们走了。”

    女人还是毫无反应。

    在出去的路上,谷从跃给茹争流讲述了他妈妈变成这个样子的原因,是一个令人唏嘘的故事。

    茹争流听完之后想,假使自己是谷从跃的妈妈,可能也会放弃自己。

    两人走出第七人民医院大门,往公交车站走去的时候,茹争流轻轻地、自然的、拉起了谷从跃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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