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 二

    郑文汇看她反应平淡,才敢继续说:“那个辅导班挺贵的,一节课就要一块钱,一星期上好几次,你爸可真舍得在她们身上花钱。”

    茹争流哼了一声:“当初他和我妈在一块儿的时候,从来没在我们身上花过钱,现如今和别人结了婚,突然就大方起来,怎么说呢,他就是那种人:自己看得上的,怎么宠都不够,看不上的,一根头发丝儿都不放到眼里。还自视甚高,觉得自己什么都对,什么都好,其实什么都没见过,坐井观天。”

    “这还只是他在俩小的身上花钱,还没看见他怎么给米爱凤花钱呢。“

    “什么样?”

    “别的就不说了,你知道我攒了多少年才买到这辆自行车?人家早两年就骑上了,我妈说他家里缝纫机收音机,该有的都有……我看那俩小的穿的衣裳,都是呢子外套,我们韩老师,工作这么多年,才有件呢子外套。你爸好有钱啊……”

    茹争流翘着二郎腿,跟说不相干的人似的,八卦道:“我觉得未必是他挣的,727那点死工资,你还不知道?虽然不少,但也不多。人家母女可能花的是自己的钱。我前两天在食堂看到茹凡达,他穿得比原来还寒酸,工作服上的洞都连成片了……“

    俩人正说着,有个男的敲院门,茹争流不想中断和郑文汇的聊天儿,吼了一嗓子,隔壁谷从跃就去开门。

    过了一会儿,谷从跃嗒嗒嗒敲茹争流的房门。

    茹争流不耐烦开门:“干什么呀?我们这忙着呢。”

    谷从跃笑眯眯,递给她一张纸:“汇款单,你的。”

    茹争流疑惑地接过来,只见上面明晃晃写着:稿费两元,不禁发出“啊”一声大叫。

    她这一嗓子,把全家人都喊出来了。

    申大中第一个窜出来,左半张脸是白色的泡沫,正往下滴着沫沫,右半张脸有道口子,还滴着鲜红的血,攥着刮胡刀问:“怎么了?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丁改兰也从里屋出来,捂着心口问:“怎么了?”

    就连三岁的小自由,也揉着眼睛探个脑袋出来问:“怎么了?”

    茹争流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起来。

    全家把那份宁市晚报挨个传阅,丁改兰看了又看,拍大腿:“这不得吃点好的呀!闺女,你说吃啥?哎,文汇你别急着回去,吃了饭再走。”

    郑文汇笑起来:“这我可不敢,阿姨做菜这么好吃,我见着了肯定忍不住。在您这儿吃一顿,我得饿自己半个月,我现在看见吃得眼睛都发蓝。”

    茹争流送她出门,郑文汇一脚跨上车,调侃她:“怪不得你说话这么有道理,现在是文化人了呀。”

    把茹争流说得满脸通红:“滚吧滚吧,恶不恶心。”

    郑文汇大笑着骑车离开。

    接下来的一个月,茹争流陆陆续续收到了四份稿费单和样刊,还有三份退稿信。

    刚开始家人们知道她有文章发表,还要做点好吃的庆祝一下,紧接着又做了两次,后来还有,便只限于口头表扬,再后来,就当平常事了。

    当时各大报刊刚恢复文艺副刊不久,每家都需要大量稿件填充版面,而当时大部分人相对来说文化水平一般,这些年很多年轻人并没有学到什么东西,原本能写的现在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因此像茹争流这样有一定文字基础,视野也比较开阔,又积极投稿的人,能够发表作品的机会相对来说也比其他时候更多一些。

    茹争流从刚穿过来不多久,就已经计划用发表文章来弥补实践经验的不足,因此这些年累积了不少文章,各种题材都有,现在把它们拿出来修修改改,按照不同报刊的调性有针对性地投稿,成功率也自然会高一些。

    除了自己写的东西印成铅字的喜悦,还有意外之喜:当时的稿费标准约是每千字2~7元,看起来虽然不多,但这时一名国营工厂刚转正的正式工工资也不过三十六块钱,像茹争流这样一个月能有十来块甚至二十块的稿费进账,对一个高一学生来说已经是比较可观的一个数目了。

    茹争流拿到第一笔两块钱的稿费,就全花掉,给家里每个人买了小礼物。这时已是深秋,她给全家各买了一双质量特别好的棉手套,还专门给自由添了顶毛线帽子。

    丁改兰握着那双枣红色的棉手套,抓紧又松开,松开又抓紧,眼睛里泪汪汪的,嘴上骂道:“乱花钱,家里都有……就你那点稿费,还没捂热乎,都花出去了。狗窝里存不住剩馍,以后别给我买东西,自己的钱自己存着。”

    茹争流也不还嘴,就冲她傻乐:“嘿嘿”。

    申大中什么都没说,就是接下来好些日子都特别温柔,早上训练轻声细语的,令人十分不适。

    谷从跃也没说什么,拿着他那双深蓝色的棉手套,冲茹争流说:“谢谢。”

    第二天,也没有下雪,他就把这双手套戴上了。

    茹争流看看他,问:“你热不热?你不是还有双毛线的吗?”

    谷从跃笑嘻嘻说:“我就喜欢新的。”从此每天都戴。

    这让茹争流十分开心。

    这段她过得十分顺心,在家里人见人爱,在学校因为学习成绩好,老师都挺喜欢她。最让她高兴的是:十六岁以来身高明显见长,现在她已突破一米六大关,长势喜人。每次比着门框上上一回的刻痕,心里都美滋滋的,掐着指头比出自己长高了多少,一定要到家里每个人面前炫耀,尤其是谷从跃。

    当然也不是全世界人都喜欢她,班里就有一股小势力看她特别不顺眼。

    周惠风自从与茹争流郑文汇散伙后,就处处和她们作对,郑文汇离开了学校,她便把矛头指向了茹争流一个人。

    周惠风现在也出落成了一个小美人儿,是那种柔弱娇羞型的,楚楚动人。有时候茹争流看见她会想,要是周惠风没有和她们闹翻,三个人还在一起,那自己左边一个英姿飒爽的郑文汇,右边一个我见犹怜的周惠风,岂不是美得很?

    可惜,也不知道周惠风怎么就那么想不开,耿耿于怀这么多年。

    周惠风在班里也颇有几个玩得不错的小伙伴,几个女孩子都属于那种心思细腻,对衣着服饰特别在意,走在时尚前列的人。

    比如,市面上都是那种普通的阔腿裤,她们把裤子买回来,一定会自己改造,把裤腿收紧,走动起来,显出少□□美的线条。

    这很容易让茹争流想起当时文工团来学校招生的韩老师,她就是这样自己改了裤子,便又想,难道这就是另一种念念不忘吗?

    上了高中以后,学习氛围明显比初中浓厚很多,再加上时代变化,大家对学习成绩更看重了,这让各科都很优秀的茹争流颇受追捧。一说起高一一班的茹争流,整个年级段都知道,人人都要说句好学生。

    这让周惠风心里很不舒服,常常和好朋友们嘀咕:茹争流学习好有什么了不起,学工学农也不积极,公社活动也不怎么参加,忆苦思甜明显就是应付嘛。都说好学生要又红又专,不能只专不红吧。而且他们一群人整天蹲在角落嘀嘀咕咕,看着是玩石子儿,根本就没见他们玩过几次,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这天,语文老王点评大家上周交的作文作业,特地表扬了茹争流,还让茹争流把自己的作文誊写在稿纸上贴在教室后黑板,让大家当作范文学习。

    下课以后,不少同学围在后黑板看那篇文章,一时间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周惠风看看后边的热闹,哼了一声:“有什么好看的,真没见识!727阅览室里报纸杂志多得是,哪个不比那个强。”

    其他几个纷纷附和,王小天说:“就是啊,我们家订两份报纸,日报晚报都有,尤其是晚报,副刊可好看了,人家那文笔才叫好,随便一篇都能学,谁稀罕学她。”

    等人群渐渐散了,轮到值日打扫卫生的周惠风在锁门之前,还是认认真真把茹争流的文章看了遍,心底叹息一声,写得确实不错。

    过了两天,家里定两份报的王小天突然神神秘秘地说:“我觉得我以前好像看过茹争流写的那篇文章……”

    周惠风眼睛发亮,马上来了兴致:“在哪儿看过的?什么时候?”

    王小天说:“嗐,我昨天才仔细看了她写的那篇东西,一看,哎,这不是宁市晚报上发表过的吗?除了个别词句,简直一模一样,怪不得说她写得好,那哪是她写得好,是报纸上登的那篇好啊,她就是抄的呀!“

    一群人作恍然大悟状。

    这个说:“我就觉得,不是她写的,你看上头写什么,‘老冉冉其……’什么来着?我们根本就没学过嘛,她怎么知道的?果然是抄的!”

    那个说:“她脸皮好厚哦,明明是抄的,老王表扬她的时候,还跟自己写的似的,看那个得意劲儿,恶心!”

    一群人聚在一起叽叽咕咕,没过几天,“茹争流被老师表扬的那篇作文是抄的”这件事就传遍了整个校园,更有甚者,说她是个抄袭惯犯,交上去的作文都是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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