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 一

    1977年10月,高考恢复的消息传来,在社会上和学校里引起巨大轰动。

    学校马上统计了高三有报名意愿的学生,把他们集中在一个班,抽调最好的师资给他们上课进行冲刺。

    茹争流和谷从跃刚进入高二,恢复高考的消息对他们这些一直学习很好的学生来说犹如天降甘霖,而对那些学习成绩平平的学生来说,高二开始努力也不是太晚。

    冯晓云对茹争流佩服得五体投地,把她吹得神乎其神。

    茹争流实在有些心虚,连忙转移话题,跟她分析起她们这届高考的利弊:“你别光顾着高兴,我们压力很大的。今年高考来得这么突然,很多人都没有做好准备,势必有许多人要复习一年明年和我们一起高考。

    想想吧,前几年有多少人错过了高考,现在都想抓住机会。好多都是老三届,人家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在上课,比我们多学习好几年,我们要想赢过他们,这也太难了。“

    冯晓云听了这话,也觉得十分有道理,立刻就蔫吧了。

    茹争流看她样子,赶快又说:“不过他们好多人都要上班,想复习还得请假,不像我们几乎天天学习,还有老师教。我们只要好好努力,应该有一战之力。”

    冯晓云使劲点头:“嗯!”

    连丁改兰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吃饭的时候问他俩有没有进冲刺班。

    茹争流笑道:“妈,那是人家高三的事,我们才高二,明年才考呢。”

    丁改兰说:“妈不懂这个,你们要考,妈全力支持……你爸也全力支持,什么活都不用你们干,就好好学习。缺什么跟妈说,咱好好用功,争取考上大学。”

    茹争流和谷从跃对视一眼,笑道:“我们现在也啥都不干呀。你们放心,我俩成绩都不错,保准能考上大学!”

    晚上俩人练完功,照例去他们的隐秘书房待上一小会儿,谷从跃一看就很兴奋,眼睛亮晶晶的,眉眼都带着笑意。

    他问茹争流:“你想好要考什么学校了吗?”

    茹争流不加思索:“中京电影学院导演系呀,我不跟你说过好多回了,你呢?”

    谷从跃想了想:“我真没想好,听说选什么专业会影响人一辈子,实在不敢轻易确定,你为什么这么笃定呢?”

    “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从小就想,想了好些年了。

    我想把自己想的东西拍成电影,这样人们就能看到我的表达、我对这个世界的态度、对万事万物的看法、我眼睛里的色彩……假如我方法得当的话,他们都能感受得到。个体实在是非常渺小的啊。实际上在日常生活中,并没有多少人真正在意我的看法,就算真正在意了,也可能因为沟通方式的问题不被对方理解。人都是孤独的。但也因为人都很孤独,大家因此也都具备理解其他人孤独的能力。假如我用我的作品,把自我表达出来,有更广泛的渠道让大家看到,我相信一定会有很多和我产生共鸣的人彼此理解,这不是很好吗?”

    谷从跃愣了一小会儿,问她:“你觉得孤独吗?”

    “不是我自己觉得孤独,而是本质上每个人都很孤独。但这有什么呢?就因为这样,突然契合的时候,才很美妙啊。“

    谷从跃又笑了一下,这个笑容,让他显得很成熟,今年他长了点肉,看起来舒服多了,他说:“我发现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你好像特别轻松,什么东西在你看来好像都很简单,特别相信将来会越来越好,同时蹦蹦跳跳地唱着歌往前跑,身上什么都没有背。要知道我们绝大多数人,都背着很重的东西,走起来挺累的。”

    茹争流愣住,她觉得谷从跃看到了某些真相:生长于这个时代的人,身上多多少少都背负着些东西,因为经历过太多,对未来也有诸多思虑。不像自己,是个来自半个世纪后的灵魂,知道未来确定会越来越好,又确实不必背负他们所经历的,才会一身轻松,唱着歌前行。

    在这一刻,茹争流突然觉得不再孤独,也许这就是她所希冀的“灵魂突然地契合”。

    两人在书架间静默了一会儿,茹争流轻轻问:“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谷从跃舔了舔嘴唇,眼睛望天想了一会儿,笑道:“我不要当英雄,尤其是站在人前那种,我想当个……幕后黑手!就是根本不用出面,不用自己亲自动手,动动脑筋就能搅风搅雨,成为世界隐形王者那种。”

    茹争流哈哈笑起来:“好中二啊。”

    “中二什么意思?”

    茹争流不回答这个问题,正经跟他说:“我觉得将来肯定是自由经济的时代,东西越来越多,大家过得越来越好,会有剩余物品在市面上流通,资源丰富以后,管控也会适当放松,会有成熟的市场。你想做幕后黑手的话,不如去学金融,到时候搅风搅雨,通过操纵股市就能影响市场,完美符合你的要求。”

    谷从跃睁大眼:“我们将来也会有股市吗?”

    “会呀,肯定会的啊。不仅有股市,还有基金、期货,房子随便买卖,想吃什么就有什么,想上哪儿去坐上飞机不一会儿就到了,家家户户有电脑,天上到处都是人造卫星……”

    谷从跃哈哈笑起来:“你果然是个写小说的。”

    茹争流正色道:“哎,你别小瞧我,恢复高考这事我说得对不对?你自己也看了这么些书,见过其他形式的社会模型,有没有思考过社会会向什么方向发展?我说这些,你可能觉得都是想象,但你好好想想呢,时代毕竟不一样了呀。”

    谷从跃陷入沉思之中,想了一会儿,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认真翻看。

    茹争流看他认真的样子,也不打扰,轻轻跳出窗户,自己回去做习题了。

    1977年高考很快结束,各校招生之后不久又进行了一次大规模补录,最终,整个联合中学只有两名学生被大学录取,还都是省内比较普通的学校。就这样,学校还把他们的照片放得比头还大,安置在门口的光荣栏里,向来来往往的学弟学妹们展示。

    这时一个消息传来,令谷从跃惊愕伤心不已。

    高三学习成绩最好的那位学长,其实在这次高考中取得了全市排名靠前的成绩,最终却因为政审问题,没有被任何一所学校录取——而谷从跃的家庭出身,几乎和他一模一样。

    得知消息当天,谷从跃辗转反侧,彻夜未眠。在屋里关了三天之后,再出现在大家面前,已经满脸胡茬,眼圈儿青黑。

    他很有礼貌地对前来关心他的每个家人点头微笑,随后去了那位落榜的同学家打听消息。

    回来之后,突然学会了抽烟。

    茹争流这才想起一个尘封已久的知识点,假如历史确实像自己知道的那样发展,谷从跃其实更适合参加1979年的高考。

    但这种事,根本不能说出口。

    78年的高考,将会是谷从跃遇到的又一次重大挫折,而且就他本身来说,并不能预知马上就要来临的转机。

    人心是很脆弱的,尤其是少年人,假如他在这次挫折里一蹶不振,说不定这个人就废了。

    茹争流也辗转反侧了好多天,不知道该怎么办。

    反而是谷从跃渐渐平静下来,照常练武、吃饭、上学、做作业,只是他一个人待在隐秘小书房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过了两个月,他行事作息和以前也没有什么不同,好像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但一眼看过去,就会发现,他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不再是个小孩子了。

    有天晚上,他们打了酣畅淋漓的一场,累得都快散架子了,两人随处捡了个房顶躺在上头看月亮。春天的风很温柔,吹过旁边正在开花的榆树,又拂过他们俩,两个人的鼻子里灌满了香甜微涩的气息。

    茹争流鼓起勇气问:“你好点了吗?”

    “放心。”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谷从跃把手叠起来垫在头底下,看着月亮说:“也没想什么。我才十七岁,以后的机会多着呢,假如这次不行,将来总可以的吧。

    要是我现在颓废下去,机会来的时候我也把握不住。就像前两年我们根本不知道会恢复高考,那时候我也在看书学习,过得也很开心——就算我不能被录取,那和前两年有什么区别?

    你看现在变化得多快,就这两年发生了多少事?我确信社会是向好的,你说得对,我们都会越来越好。

    无论怎样,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干。对吧?“

    茹争流看看他平静的脸,拍了拍他手肘,把大拇指伸到他脸上:“爷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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