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叔歌的生日宴，改在城主府里举办。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江兮就被凤麟君关了禁闭，墨叔歌有几天没有看见她了。

    可能是因为今天日子的关系，凤麟终于解除了江兮的禁闭。

    城主府从外面瞧着并没有多大，宅子古朴清幽面积略小。从正门进来就是长长的竹林道，内部一个不大的入门院子，略带弯曲的门厅和长廊，横距不过二三十米，便是全部了。

    若是向内走去，便可发现这府邸别有洞天。

    整个宅子向后伸展开去绵延修长，亭廊栈道，花园流水。

    宅子后面连山开辟了一个面积较大的林园，园里是凤池城内河的分支的泉眼，从城主府内院起端，向外连接上宽阔的凤池城内河。因着常年水温较低的关系，连带着整个院子都在这盛夏的傍晚中凉快了不少。

    好像除了地点变了，其他的同记忆里并没有什么改变。

    墨叔麟给她准备了盛大而璀璨的烟花。

    凤世宗给她准备了一只自己亲手做的风筝。

    这原本应是墨叔歌第一次遇到凤麟君的时候，所以记忆里，这个生日宴，凤麟君并不会出现。

    但眼下凤麟不仅在，还给她准备了生辰礼——那只在鹿吴山北麓盘旋的蛊雕的内丹。

    墨叔歌打开锦盒看了一眼，确实是蛊雕的内丹不假，不动声色的和临渊对视了一眼，仿若少年性格那般弯眼笑笑，谢过凤麟仙君。

    凤麟仙君也弯眼笑了笑，一如十几万年前。

    临渊的生辰礼不用再给了，因为他白天已经买了一天了，眼下墨叔歌的屋子都快没有能站人的地方了。

    凤世宗借口喝酒把墨叔麟拽走，把独处的时间留给了墨叔歌和凤麟君。

    临渊神色不太好，明显不太愿意让墨叔歌和凤麟君独处，但到底眼下正事重要，还是三步一回头的离开。

    漫天的烟火炸的很是灿烂，墨叔歌围着假山活水的水边向外走了走，找了一处观看夜空视线较好的地方停下来。然后等着凤麟君过来。

    说实话，天空中灿烂的烟花一道跟着一道炸开，着实很像十几万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眼里只有惊叹和开心的夜晚。

    只是墨叔歌不明白，那夜和凤麟有什么关系呢？他的梦境怎么会有这么久远的事情呢？

    凤麟端了两个杯子，一壶酒，从远处过来。

    他今日着了一身银色的华服，少年味不足，却矜贵有余。

    江兮瞧着似乎本想跟过来，但不知为何又犹豫了。

    临渊还记得江兮对他做的事情，下意识的离江兮很远。

    江兮一个人带着丫鬟站着，眼底神色不明。

    凤麟走到墨叔歌身边，伸手拂袖凭空唤出了一方石桌，两只石凳，在墨叔歌身边坐下。

    墨叔歌眼里全是倒影的璀璨的烟花。

    凤麟君也不喊她，只是自顾自的给酒杯摆好，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给墨叔歌倒了一杯酒，然后才道：“好看吗？”

    他问的是烟花。

    “自然是好看的。”墨叔歌淡淡的说，并也在石凳上落座下来。

    凤麟君兀自喝了一杯酒，怀念一般的说：“你从前，向来喜欢这种漂亮而明艳的东西。”

    墨叔歌把玩着酒杯，并没有喝下。

    听见凤麟君的话，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道：“小师兄看起来似有心事。”

    凤麟兀自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喝下后继续道：“心事么，可能是有点罢。”继而抬起头认真看向墨叔歌：“你很喜欢他吗？”

    墨叔歌淡淡的看了凤麟君一眼。

    诚恳的说，墨叔歌有点想笑。她觉得这世间可能任何人都有资格问她这一句话，但是凤麟是最没有资格的。

    毕竟，上天入地，凤麟是她曾经真真切切的第一个喜欢过的人。

    可彼时的凤麟总将仙途责任挂在嘴边，于她的喜欢从来没有回应。

    墨叔歌还记得，她离开昆仑的时候，也曾学着凤麟的模样，扯下她的一块逆鳞送给凤麟。

    她觉得这样凤麟至少能明白她的心意，正如凤麟送了她一块自己的逆鳞一样，他们或许是互相有欣赏的。

    但是凤麟说了什么呢？

    凤麟说：“十三公主尊贵至上，凤麟乃一荒不知名的小仙，岂敢高攀公主。先前乃凤麟少不更事，还请公主收回逆鳞，并且我的逆鳞归还与我。”

    呵，十三公主，尊贵至上？

    阖着整个昆仑的妖怪都知道，墨叔歌身份不凡，但是却没有得到相应的成长痕迹。

    墨烈帝尊要其自称乃昆仑山下的一条小蛟龙，无意中被西海九皇子所救收为这紫府中一位婢女，无功德受帝尊课业，但帝尊慈悲，念其一心向善许其在这紫府之中潜心修仙练道早日取得功德之位，故而墨叔歌才可在这昆仑中生活。

    在这种背景之下，凤麟的这番话，实乃伤人。

    后来随着时间缓缓而过，墨叔歌渐渐的懂得了一些进退方寸的道理，大抵也明白凤麟当日那般做的原由。

    可是墨叔歌就是不想原谅他。

    一个连爱恨都要多加算计的神仙，墨叔歌不觉得这种算什么深明大义的神仙。

    “嗯。”墨叔歌收起回忆，淡淡的回答。

    凤麟握着酒杯的指骨紧了紧，又道：“有多喜欢？他死了你会很伤心吗？”

    墨叔歌闻言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的看向凤麟。

    凤麟敢说这句话，是不是意味着……他知道这是他自己的梦境。

    “小师兄为什么如此在意这个答案？”墨叔歌转移话题。

    “因为……”凤麟一动不动的看着墨叔歌，生怕墨叔歌没有发现他的固执和郑重：“我也很喜欢你。”

    墨叔歌怔怔的看着凤麟，忽然笑了：“小师兄说笑了，我身世曲折离奇，遇难不祥，和我在一起——小师兄你的仙途不要了？”

    凤麟淡淡的收回视线：“你果然是在意这个。”

    墨叔歌没听懂：“什么？”

    凤麟笑了笑：“无妨。一层记忆而已，抹掉就好了。”

    墨叔歌看着面前的凤麟仙君，无端的觉得陌生而邪恶。他虽然一席银色华袍，看着好像无端的仙泽华耀，面容却邪魅低沉，像话本里藏在阴影里的反派。

    墨叔歌：“小师兄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凤麟毫不在意：“我当然知道。”说着，凤麟站了起来，突然往墨叔歌的方向探过身来：“小歌，这次不走了，和我在一起好不好？这里很安全，我可以我的一切都给你，在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到你。”

    墨叔歌不敢置信的看向凤麟，后知后觉的慢慢吐出一句话：“你是……故意将你自己困在这里的？”

    凤麟突然伸出手捏住墨叔歌的手腕：“你知不知道你的处境有多危险？只有留下来才是最安全的！只有留在我这里——他才永远都找不到你！”

    一直关注着这里的临渊早在凤麟突然站起来的时候就快步往这边走来，在凤麟说完这句话之后直接捏住凤麟的手臂拽开了他，将墨叔歌挡在自己身后看着凤麟道：“他是谁？”

    “他？”凤麟仿若一脸茫然，然后才阴恻恻了笑了笑：“他是——封你记忆之人！”

    临渊愣住：“父君？”随即很快反应过来，他父君和母后已经魂归太虚快两万年了。

    凤麟口中的人是另有所指。

    墨叔歌从临渊身后走上来，盯着凤麟的眼睛突然问道：“凤麟，若虚哥呢？”

    凤麟君的眼神晃了晃，看着墨叔歌被临渊紧紧牵住的手，忽然笑了 ：“你们早就知道了。”

    墨叔歌和临渊闻言只是默默的看着他，没有言语。

    凤麟更加确信：“你们知道这是我的梦境，所以——”凤麟阴恻恻的看向墨叔歌：“你故意在这里等我，你在套我的话！”

    “呵。”凤麟冷笑了一声：“无妨，相爱又怎么样？我能拆散你们一次，便还能拆散你们一次！横竖这是我的梦境——”凤麟朝着墨叔歌伸出手，墨叔歌却被临渊一个用力拽回了自己胸前单手护住。

    凤麟见状也不恼，自以为摆出一个非常柔和实则有些阴侧的表情道：“小歌，我有的是耐心，我可以慢慢等——直到——你们的记忆再次被魇洞吞噬为止！”

    说罢，一道黑色的雾气飘散而过，凤麟原地消失。

    临渊蹙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一切，直觉告诉他方才凤麟的那一番话面还有许多怪异的地方，但眼下他并不想讨论这个。

    临渊低头将墨叔歌上上下下检查一遍，没什么问题之后，不高兴的问：“他刚才碰你哪只手了？”

    墨叔歌不明所以，抬起被凤麟捏住的手腕，临渊伸手帮墨叔歌弹弹那只手腕上不存在的灰尘，一脸厌恶的说：“我们一会儿回去好好洗洗手。”

    凤世宗这时才没有在拦着墨叔麟，跟墨叔麟一起走了过来，无声的同墨叔歌对视一眼。

    墨叔麟：“凤麟这小子怎么还走了？”

    临渊：“大概脑子不好。”

    凤世宗：……

    因为墨叔麟有些醉酒，凤麟君也提前离席，这生日宴便早早的散了。

    凤世宗本想同墨叔歌和临渊一起走，但是被墨叔麟勾肩搭背的往自己房间里拽，只好给墨叔歌和临渊一个眼神，说晚些时间再来找他们。

    墨叔歌跟临渊回房。

    方才凤麟的话给了她许多启发，她刚想把自己新的分析说给临渊听，临渊却神神秘秘的把墨叔歌独自一人安置在他房内等候，而他一溜烟消失不见了。

    墨叔歌不知道临渊是发现了什么，横竖也不急这一时，便先自己坐了下来，趁着这个时间重新思考了一下最近得到的这些线索。

    凤麟知道这是他自己的梦境，但是不愿意醒来。

    凤麟要求自己同他一起留下来，因为魇洞之外有人要对自己不利。

    对自己不利之人，就是要求东海老海君封印临渊记忆之人。

    这里其实很矛盾。

    他们先前怀疑先妖主若虚有问题，是因为神霄帝君的关系。

    但是这里面还有一个人是有问题的，就是新天帝。

    据顾九清所说，两万年前，东皇携东荒归墟境部众在九重天与诸天神一战。最后老天帝以元神为引降下九天玄火，同东皇同归于尽，而后新帝夜炎继位。

    新帝夜炎本是老天帝白虚的同为洪荒之中诞生的兄弟，但夜炎元神薄弱，于洪荒之时尚且无法化作人形，便被白虚托于混沌青莲之中。

    传闻这株混沌青莲乃天地创始之初天地自然孕育，于莲心之处，共育五枚莲子，其中一颗就孕育出盘古上尊。后来盘古开天，混沌气息肆乱，狂虐的地水火风将创世青莲摧毁，白虚不得不暂时将这夜炎的元神藏于钟山的十恶苦海之下，待到九州清明、四海平定之后，才将这夜炎的魂魄从十恶苦海取出，安置在三十三重天的太虚之境——陀桑云海，借由天地灵气继续孕育。

    直至白虚同东皇同归于尽之时，夜炎才承了白虚的部分元神之力从陀桑云海苏醒，继任新天帝。

    这位新天帝，墨叔歌既不了解，也没见过，但是根据凤世宗所说，他应该也是对神霄帝君失踪的事情有所知晓的，并且还在明里暗里阻止凤世宗追查墨叔麟的下落。

    那么，他为何要这样做呢？

    如果说东海先海君抹掉临渊的记忆乃是受人指使，那么普天之下能指使的了一荒海君的话，也确实非天帝莫属。

    这又回归到了墨叔歌最想不通的地方——动机。

    眼下牵扯进来的人越来越多，疑问越来越多，却一个答案都没有。

    陀桑云海。

    她九哥失踪之前留下陀桑云海这个提示到底是什么意思？

    墨叔歌想的不禁有些头疼。

    此时房屋门吱的响了一声。

    临渊端着一碗面条走了进来，献宝一样在墨叔歌面前放下，道：“想不通，就先不要想了。今日是你生辰，先吃一口长寿面。”

    临渊的脸颊上还沾了一点白面没有蹭掉，墨叔歌看了看那清汤寡水的面条和临渊的脸颊，心底平静的湖面好像突然被人轻柔的触碰到了湖面，不易察觉的荡起了一阵涟漪。

    墨叔歌什么也没说，捡起筷子低头吃了一口。

    ……有点甜。

    临渊一脸的期待。“味道怎么样？”

    墨叔歌视线定定的看着临渊脸上不小心被蹭上的一点白面，点头：“好吃。”

    临渊不信：“你的表情不怎么诚恳。”

    墨叔歌无语：“那要怎么样才算诚恳？”

    临渊：“吃完第一口立刻感慨，好好吃！”

    墨叔歌：“……真挺好吃的。”

    临渊不满：“你看，你这个‘挺’字就很勉强。”

    墨叔歌无奈，冲临渊勾勾手指：“过来。”

    临渊探过身：“干嘛？因为难吃又想打为师——”

    墨叔歌在临渊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在他耳边道：“第一次有人给我做长寿面，很好吃，谢谢你。”

    临渊抿唇垂眸看向墨叔歌，无端的墨叔歌就觉得临渊的眸色有些深沉。

    临渊：“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做，我不喜面食，实在拿捏不准你的口味，可能有点甜。”

    墨叔歌弯弯眼睛这次诚恳了：“是挺甜的。”

    “有多甜？”

    墨叔歌看向临渊，这怎么形容？

    “算了。”临渊放弃：“我自己尝尝。”

    墨叔歌伸手想把筷子递给临渊，临渊俯身直接含住了墨叔歌的双唇，舌尖轻轻一撬，好像就尝到了刚才面汤的味道。

    墨叔歌手中的筷子啪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又！这！样！

    直到凤世宗在门外不自然的咳嗽一声，临渊才回味似的放开墨叔歌道：“是挺甜，下次少放点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