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如洗

    田苗没能等来黎明的曙光,她是在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悄然离去的。

    天亮了,雨歇了,女孩儿却再也看不见海上初生的朝阳和雨过天霁时那一道绚烂的彩虹了。

    赵家小院陷入了重重阴霾中,之前赵亮妈一直对田苗怀有芥蒂,大家是看在眼里的,田苗到最后也没能为赵家留下一男半女,赵家人对田苗的后事安排自然也拿不定注意。

    赵亮妈知道大伙都等她一句话呢,撑着虚弱的身体坐在东屋炕上,浑浊的双眼机械地转向西屋的方向,停留片刻又缓缓转了回来,布满血丝的眸子看向大家:“就冲她拼上性命给亮子生孩子,我也得让她进赵家祖坟。”

    屋内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三天出殡,依来和小余专门从市内小余家回到赵家村,就为送田苗最后一程。田苗的大哥终于从四川老家赶了过来,据说同赵家人谈了半宿,但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为了不打搅泉下人的安宁,双方最后达成妥协,搁置恩怨,共同送田苗上路,就为了她能走得安心。

    说是祖坟,其实就是几堆距离不远的荒冢,连个木牌都没有,当地靠海,没有山坡丘陵,村里老辈去世都是葬在几公里开外的荒地上,以家族聚拢。田苗和她的女儿合葬在一起,一口青棺将逝者和这个世界生生隔离开。

    新坟坐落在赵家坟地的边上,正好冲着西方,西南是她的家乡,西北是她爱人安葬的地方,流动的星河会将彼此的思念带给对方,何惧万里关山、何惧万顷惊涛......

    当天晚上依来和小余便回到了沈城,依云见两个人空手而归便知道有事,饭桌上当着依念的面也不好开口问,等小余走后直接将人拉进小灶间。

    “这也太惨了,人就这么没啦?”依云听着依来的叙述也红了眼眶:“这事可千万不能让你三姨知道,不能说漏嘴了知道吗,你三姨现在受不了这个刺激。”

    “知道、知道,不过这事也不能永远瞒下去呀,我三姨要是问起田苗怎么总不来信咋办。”

    “我看你还是赶紧给你三姨父写个信,把事说明白,看你三姨父咋说,你们口径得一致,别说串皮子(*1)了,我觉得怎么也得挺到你三姨出月子再跟她说。”

    “好,那我明天上厂子写去,写完就发出去。”

    进入三月依念开始安心待产,好在每次产检各方面指标都还正常。

    “来来,你说田苗是不是有阵子没来信了,按说她现在应该早生了,赵亮也应该回家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呢。”依念坐在西屋的小炕上看着窗外的月色开口道。

    “哎呀,三姨,你也知道人家生了呀,人家现在有了小宝宝肯定忙得脚打后脑勺,哪还顾得上写信啊,再说了坐月子不是不能看书写字吗,等过两个月肯定会联系你的。”

    依念对这个解释不置可否,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现在自己的身子也越发笨重了,腿肚子肿得像个萝卜,尤其是晚上睡觉时更是难熬,已近成熟的胎儿在子/宫里像游泳似的左右滑动,搅得人难以入睡,到了白天又昏昏沉沉的总想睡觉。

    夫妻俩的通信依旧很勤,依念像汇报工作似的将自己的身体变化悉数写入信中,阚江川更是乐此不疲地问东问西,恨不得自己钻到信封里飞回去亲自看个究竟。

    四月上旬,阚江川在来信中提到赵亮和田苗的事,说田苗生了个女孩儿,赵亮的母亲很失望,两口子正好借机将孩子一起带了出来,不过赵亮不符合随军的标准,之前田苗是一直住在酱菜厂宿舍的,只有周日才借住在军务股办公室,现在有了孩子再住办公室也不合适,所以从大连出来赵亮将田苗送到四川老家暂时休养,自己先回部队,等借到房子再接田苗过去。

    “这样也好,省得骨肉分离,想想都替他们难过。”依念的声音依旧平和如昔,依来的心却像坠了铅似的沉重,又不敢表露半分,只能硬生生憋在心里,这一点儿都不符合她的性格。

    四月下旬阚江川在来信中告知部里抽调总后系统的各级干部到北京参加“总后干部军/械轮训班”,大概要两个月,据说还会受到中/央首/长的接见。信里提醒依念,自己大概月底出发,不要再往青海寄信了,等到了北京会给家里来信,以后将信直接寄到北京就行。

    工程团一共抽调二十多名干部参加学习,一行人于四月三十日顺利抵达北京火车站,因为驻青海的部队距离远,是最后一天到的。一行人下了火车就有负责接待的军人将大家领到停在站外的两辆车旁。

    “呦,嘎斯五一呀。”

    这款苏/造的轻型卡车比解放牌小一些,每辆车载荷二十几人,大家互相调侃着:“这可比坐大解放舒服多了。”

    两辆车离开火车站向东驶去,很快驶出了市区,越走越远。

    “哎,我们不是来北京学习吗,这是往哪开呀。”车上的人都看向窗外。

    “通州,离北京市区三十多里。”负责接待的军人撇了撇嘴:“这次轮训班一共好几百人呢,市里现在哪有现成的地方装你们。”

    “哈哈,也是,现在北京到处都是人。”

    汽车行驶一个多小时,终于进入通州境内,这里的房屋和行人明显比北京市内少了很多。很快,两辆车驶入一个方圆数百米的大院,一座三层红砖楼房就建在院子中央。

    “大家都下车吧,这里就是总/后军/械学校的校舍,现在是我们干部轮训班的驻地。大伙看见没,这院里、院外停着的上百台“嘎斯五一”都是为大家准备的,一旦有活动保证登车就出发。”

    “活动?去哪呀,能透露一下吗?”两名干部背起背包好奇地问。

    “到时候就知道了,等通知。”

    “还挺神秘,行了,不问了。”

    阚江川和战友们依次下了车,抬眼望去,嚯,还真是壮观,本来这个院子就非常大,足有两个足球场的面积,现在院内院外浩浩荡荡停着上百台车,说实在的,这场面还真没见过,以前青藏办事处汽车团的停车场也没见同时停放过这么多台车。

    北京的春季暖阳如熏,却也时常裹挟着恼人的风沙,阚江川和战友在北京的学习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亲爱的念念:

    上次提及赴北京学习之事现已落实,我已到达距北京三十多里的通县驻地,一切安排就绪,五一这天全体学员进行了编队,本期干部轮训班集结了总后所属各单位共二百多名各级干部,整编成几个中队,便于管理和学习,每个星期学习六天,周日休息,可以自由活动,学员的家书学校会统一寄出,通讯很方便,就是不准请假离队。

    还有,你的预产期是五月十二日,那天正好是周日,我会坐头一天的晚车,早上抵沈,非常抱歉,我只有这一天时间,晚上就要返京归队,期待我们的宝宝能在这一天降生,好让我们一起见证这个期盼已久的时刻......

    爱你的江川

    一九六八年五月二日】

    五月二日,阚江川提笔给身在沈城的妻子寄去进京后的第一封信。信刚发出一天,上级的通知就来了:明天五四青年节,轮训班全体学员将参加在首都广场举行的大型焰火晚会,届时全市将有百万人参加。

    “百万人啊,那能装下吗?”

    “首都广场呀,那能见到伟人不?”

    “伟人会接见我们吗?”

    “要是能亲眼见到伟人可就太好了。”

    学员们接到通知都兴奋地嚷嚷起来。

    “安静、安静,我理解大家的心情,大家都到北京了,还愁没有机会见到伟人吗......”

    没等做动员报告的上级干部说完,下面“哗”的一声,大家更激动了:“真的能见到伟人呀。”

    “大家先别急,听我说,明天晚上是焰火晚会,伟人会在首都城楼上和大家一起观看,但不接见。至于什么时候接见,会另行通知。”

    “好、好......”这么说起码有两次活动了,各教室的学员立刻欢呼起来。

    五四青年节这天北京的天空湛蓝如洗,且是个难得的无风天气,气温比前几天飙升了好几度,下午一点钟阚江川和学员们一起登车前往北京市内。

    车队到达长安街的时候是两点,长安街东西路口正在戒严,只有参加焰火晚会的队伍才能进入。轮训班的车队和其它单位的车队一样,只能开到东单,前面需要步行进入首都广场。

    阚江川和战友们列着整齐的队伍,从东单步入长安街,此时为了快速清理长安街上的车辆和行人,由北京市各大专院校学生组成的清理队伍已经集结在长安街的东西两个路口,每排学生都是手臂挽着手臂,一字排开,将长安街从南到北拦腰截断,像篦头发似的向前推进。东西路口同时出发,两队会在城楼前交汇,然后继续前行。就这样,前面一排走出一段距离再放出一排,现在整个长安街上每隔几百米的距离就会看到一排挽着手臂的青年学生在清理现场。

    阚江川和战友们被安排在首都广场西侧,毗邻人民大会堂的位置,学员们排好队就地而坐。此时其它单位也陆续进场,一小时之后,整个广场由进场时晃眼的灰白方砖地面变成了一望无际的黑压压人头。

    原来一百万人同时存在于一个空间是这么壮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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