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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攻与诈降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残阳挂在远处的青山上。

    护城河的水被血染得鲜红。

    城下的秦军正有序地填埋尸体,只听得铁器叮咣和铁铲掘土的声音,连马嘶都极少。

    楚军有备无患,击退了第一次进攻,可伤者也有了百余人,亡者则有几十人。士兵蹲在墙角歇息,谷梁夫人带着女眷登上城楼来,挨个给他们分发饭食。

    望舒用战袍擦掉长剑上的血迹,将剑收入剑鞘里,右手的虎口似乎还在嗡嗡震动。他越过几个睡着的士兵,走去东门找谷梁婴。

    南门战事最为激烈,交战中,身边头破血流者有之,断肢者有之,中箭而死者亦有之。望舒从中午时的心惊胆战,到现在的漠然视之,转变快到令自己都有些惊讶。

    “谷梁婴,谷梁婴!”还差几十步到东门,他便迫不及待地扯着嘶哑的嗓子喊。

    没有人应答。

    他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那些被他斩断的头颅,砍下的肢体,全都浮现在他眼前。

    “谷梁婴,谷梁婴!”望舒三步并作两步,边跑边喊。

    女墙上没有,墙角也没有,瓮城里也没有……

    “谷梁婴,谷梁婴!”

    依然无人应答。

    “你有没有看到谷梁公子?”他向蹲着吃饭的士兵问道。

    不等那士兵回话,城墙阶梯旁传来一声有些疲倦的叫喊:“复关!我在这里!”

    望舒回头一看,谷梁婴正站在他身后,头发披散下来,脑袋上缠了白布,铠甲上溅满了血迹,显得狼狈不堪。血从布里面渗出来,他疼得眉毛一跳一跳,却强撑着咧嘴一笑,上下打量着望舒,说:“你比我运气好些。”

    “阿婴,这是……”

    “先去一起吃点东西吧。”谷梁婴带着他去找自己的母亲。

    谷梁夫人身材不高,行动却快,等他们到分发食物的地方时,已经只剩几人的分量。

    “望公子,你多吃些!”她拿来一陶盆稷米饭,又从釜底刮了一大勺肉酱,再转身拿了些腌渍的葵菜。

    望舒早已饿得饥肠辘辘,感激地接过来,同时又觉得愧对谷梁一家。他本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可话刚到嘴边,谷梁夫人却已经带人搬着食器健步如飞地下了城楼。

    望舒用勺子舀了大半的肉酱到谷梁婴的盆里,才觉得心安。

    “母亲真是的,也不关心我!“谷梁婴抱怨道:“复关,秦国人的刀很锋利,亏我躲得快,才没有伤到骨头。”

    望舒沉默地吃饭,回想起下午交战的情景。秦军武装并不算精良,甚至有些人连布甲都不能配备,兵器亦有少有铁器,可人人眼露凶光,青筋暴起,似有万夫不当之勇。

    他虽然从小习武,但在面对这些武装起来的秦国平民之时,亦要提起万分精神。

    “复关,我如今有点怕了。父亲母亲哥哥……我很怕他们……”谷梁婴原本充满快乐的眼睛里含了担忧。

    见望舒并不应答,他想到眼前的人早已是无父无母孑然一身,自觉失言,便去打扰旁边的士兵:“兄弟,今天可还辛苦?”

    “回公子的话,父母幼女皆在房陵等我凯旋,不敢言辛苦。”

    “你女儿多大?”

    “庚寅年生,如今六岁了。”

    “可有教她女红?”

    “她不爱这些,喜欢唱歌,长大后要去扮少司命呢!”

    “壮士,我跟你讲,我身边这位公子,可是郢都里最擅歌唱之人,等打完了仗,让他教你女儿……”

    听着他们哈哈大笑,望舒心有所动,沉默地站起身来,双手撑在城墙上,遥望城下秦军。

    秦军已处理完尸体,全部回到白色营帐里了。军旗招展,火把似乎要将夜幕烧穿。

    谷梁婴也站起来,用手臂碰了碰他,说:“复关,你说……秦人会撤军吗?援军究竟……”

    良久,望舒才摇摇头,说:“阿婴,我……”

    我也不知道。我也很想念我的父亲母亲。

    “咚!咚!”城下战鼓突然响起,天边尚有疏星点点。

    “复关!秦军来了!”谷梁婴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却发现望舒早已披挂整齐,拔剑出鞘。

    士兵们亦打起精神,拉满弓箭,准备迎接下一次冲锋。

    秦军将战鼓擂得地动山摇,城下杀声震天。

    只听谷梁偃一声“放箭”的号令,城上的箭矢如雨点般落下。

    “他们都蒙着牛皮!”谷梁婴喊道。

    果然,秦军数人一组,头顶牛皮,跟着攻城云梯,向城下跑来,云梯顶一挨到城墙头,秦兵立刻扔了牛皮,手脚并用向上爬。

    “放滚石!”谷梁偃见状大叫道。

    由于牛皮阻挡了弓箭的射程,登云梯者愈来愈多愈来愈快,纵有滚石擂木相助,城上楚军拔剑砍杀,亦觉应接不暇。

    一名秦军登上城头,其中拔剑向望舒砍去,望舒低头躲过,身后一兵士便被生生割下了首级。鲜血滋滋从他脖颈里冒出来,身子晃了几下,重重倒在地上。

    望舒回转过身来,那秦兵眼冒精光,面上带笑,右手拿砍刀,左边腋下夹着新鲜的首级,直冲他来,犹如地狱里爬的恶鬼。

    望舒见其未穿铠甲,附身躲过他刀锋,手起剑入,将他来了个对穿,随后拎起尸体,一脚踹下城去,犹自惊魂未定。

    他余光瞥见谷梁婴亦有些应对疲乏,于是上前相助。

    突然一阵干燥风吹来,望舒抬头看天,发现天正放晴,他灵光一现,冲着谷梁偃喊道:“谷梁伯伯!用火攻!于弓箭上绑柴草,引油膏燃之,向城下射箭!”

    谷梁偃迟疑了片刻,立刻吩咐道:“传令下去,制火箭!”

    眼见着秦军如潮水般从爬上云梯,个个以一当十,城上伤亡渐多,身边的士兵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多有溃退之意。

    “后退者斩立决!杀秦兵一人,得谷一担,肉三斤!斩得甲士者,得田一顷,宅一处!”望舒想起自己曾读过些兵法,大致估算了上庸所能负担的赏赐,随即大喝道。

    将士们振奋起来,继续搬运石块向下投掷,又掀翻几处云梯。

    “复关,你……”谷梁婴张了张嘴,想问他什么,一个不留神,无数飞石从天而降。望舒飞身过去扑倒他,二人翻滚到女墙之下躲避。

    “砰!”地一声,一头破血流的兵士直挺挺地倒在他们面前,脸被砸得血肉模糊,看不清样子。

    望舒不忍看他,扭过头去,谷梁婴则怔怔地盯着那人,浑身颤抖。

    “阿婴!回神!”望舒狠狠拧了他一把,谷梁婴这才回转过来,脸色依然苍白。

    终于,无数燃烧的箭簇从马面 、角楼 上如同暴雨般倾盆而下,城下正要蜂拥而上的秦军瞬时陷在火海中,人仰马翻,惨叫声不绝于耳。

    秦军的大良造白起指挥秦军不痛不痒地冲锋几次,最终退却下去。

    日头渐渐升高,天气炎热起来,秦军亦打道回营,只留血迹未干的地面和沉默的成群白色营帐。

    楚军伤亡亦不在少数,原有的五千将士清点下来,竟折损了五百余人。

    此时望舒才发现自己的左臂被方才的乱石划破,好在伤口不深,只是随着脉搏的跳动有些疼痛。

    “将士们!谷梁公让我知会你们一声,方才郢都来了信使,言说已分别从上官大夫封地及西陵调兵,正奔赴上庸,援军三日之内必能到此!”矮矮胖胖的谷梁夫人身着短打,正忙上忙下指挥医务兵抬伤者下城墙,不知道第几次往返时,她扯开嗓门大声喊道。

    城墙上响起一片欢呼。

    “望公子,另有一封给你的信。”说着,谷梁夫人悄悄从怀里摸出一根双面有字的竹简来,微笑着交给他:“我可绝对没有看。”

    望舒接过来一看,便觉得字迹面生。这字显然出自初学蒙童之手,虽写得还算认真,却歪歪扭扭,笔画僵硬。

    那上面写着:“玉敢言之事成若秦攻急须用计迁延之佯降而后倍”

    “赖皇天之厚德兮还及君之无恙”

    这话倒像是出自宋玉之口,既然援军将至,为何又要诈降?望舒将那条竹简放在铠甲里,转头看向谷梁婴。

    谷梁婴不似往日话多,耷拉着脑袋坐在一边。

    “阿婴!”谷梁夫人走上前来,拉起儿子的手,说:“这是怎么了?”

    “母亲……若是我再勇敢些,我说不定可以救他……”

    “回去躺一躺。”谷梁夫人制止他继续自责,说道:“我替你守一阵。”

    “父亲在哪儿?”

    “你父亲暂回官署休息,你也去……”

    话音未落,只听得城下再次鼓声震天。望舒小心抬头向下瞄了一眼,秦军再次军容整肃地列于阵前。白起依旧骑着高头大马,身后军旗招展,他像是一只对老鼠的挣扎感到厌倦的猫,终于展露出凶残的一面。

    秦军的士气亦前所未有地旺盛,如同时近中午的太阳,杀气如潮水,一波波摇撼着这座孤城。

    几人愣在原地,纵使三日之内救兵能到,面对如狼似虎的秦军,他们又如何能撑过三日?

    “报!秦军从北门撤军,全部集中于东北南三门!”

    “报!秦军从上游截断护城河!”

    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意识到,为何白起能以一介小卒获封大良造,名震崤山以东,而上庸,只不过是他辉煌战绩中不起眼的一笔罢了。

    “当!”一支羽箭带着写有字的碎布,从城下飞来,钉在背后的城楼之上。

    匆匆赶来的谷梁偃取下碎布,草草浏览后,面色凝重。

    “秦军意欲劝降,令我割上庸求和,否则便要一路打到郢都。复关,你怎么想?”

    千钧的担子压到望舒肩上来。

    谷梁氏经营上庸数百年,士卒多未经战事。其亲眷或在城中,或在房陵。秦人虽暴虐,却未曾杀降,而与白起顽抗下去,亦只有死路一条。

    可他作为封臣,职责便在于拱卫郢都,镇守封地。若失了上庸,接下来说不定便是西陵,鄢城,夷陵,最后便是郢都。

    他不敢想那波光粼粼的云梦泽,逐渐变得血红,那芳草兰泽被付之一炬的未来。

    “谷梁伯伯,我不愿降,但若要拖延三日,还需假戏真做。”

    [1] 、 [2]:城墙上安排弓箭手的地方。

    [3]:断句为: “玉敢言之:事成。若秦攻急,须用计迁延之,佯降而后倍(背)。”此句为作者原创。

    “赖皇天之厚德兮,还及君之无恙。”此句出自宋玉《九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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