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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重逢

    随着一声惊雷,后背传来钻心刺骨的疼痛,望舒瞬间醒了过来。

    他说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亦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闭目倾听周遭声响。

    他似乎躺在一间很小却很静谧的屋子里,窗外暴雨如注,电闪雷鸣,屋内烛光昏暗。屋顶有些漏雨,几滴水不断从屋顶滴落到他额头上。

    之前的事情一幕幕浮现出来。

    他和谷梁一家决定先写降书诈降,谎称需请示郢都,实则暗中派人从小道与援军联系,以举白旗为号,待献城之时,使援军从两翼包抄秦军。

    白起担心有诈,当然不许他们来回七八日的报信,只许他们去请示上级封君,约定两日后正午时分献城。

    “既能以诈降等到援军来,为何又要让复关出城投降?”谷梁婴问他父亲道。

    望舒那时正在官署里用湿布擦他父亲传给他的剑,对谷梁婴的疑问有些心不在焉。

    “援军只有五千。”谷梁偃答道:“两军已约好两日后正午献城,若到时我等龟缩不出,白起必定生疑而倍加防范。且白起善于野战,五千援军面对三万秦军便如同羊入狼群,待击破援军,他再来攻我,我等更是回天乏术。”

    “所以让复关出城,引一部分秦军入城歼之,再令援军冲散其后部队?”谷梁婴似乎想明白了,随即摇头道:“复关,这太危险了。若是白起起了杀心该如何是好?若是你未能从乱军中逃脱又该如何?”

    望舒丢了他擦剑的帕子,说:“那我的父仇可就拜托你了。”

    “可是……就算能暂且冲散秦军,放援军入城,白起整顿军马再杀来,我们又能抵抗多久?”谷梁婴不依不挠问道。

    “白起此次带兵仅有三万,且秦太后尚在我国,料他只是打打牙祭,蒙我一诈,必打道回府。”谷梁偃有些不耐烦儿子问东问西,补充道:“若真败了,不还有殉国这一条路吗?”

    不还有殉国这一条路吗?

    回忆里的阳光依旧刺眼,望舒不敢直视白起炫目的银色铠甲,迅速下了马,跪下膝行向前。

    他佯装害怕,颤抖着向那个名震六国的将军献上印绶,心里担忧着城楼上的谷梁一家。

    白起也不接那印绶,用秦语和属下吩咐了几句,望舒听不懂,只能跪在地上。

    他听见白起派遣了一队人马入城接收,根据脚步声判断应有两千人左右。

    太少了,太少了……

    之前几轮攻守下来,秦军应折损了三千余人,那么如今三万大军还剩两万五千……

    白起的副将似乎在跟他说了些什么,白起在地上的影子动了一下,又有一些秦军鱼贯入城。

    望舒默默盘算,他身上佩剑尚在,若能趁白起不注意,抢了将士的马,便或能杀出重围。

    不行……眼下离白起太近,逃不掉。

    那不如奋力一搏,尽量杀了他。

    白起又吩咐了几句,两个士兵一左一右夹住了望舒,将他架起来,向后军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十步,二十步,三十步,他整整走出了一百步。

    此时他早已紧张地大汗淋漓。

    “咚!”“咚!”“咚!”战鼓如同平地惊雷一般响起。

    杀声震天。

    他不知自己怎么夺了马,穿过两军交战的阵地,只管往无人处飞奔。

    背上似乎中了两箭,他不敢停下来查看,不知道骑了多远,只觉天色渐暗,一座山丘横亘在面前。

    于是他便忍着疼下马步行,想着翻过眼前的山应当就能到房陵。等他拖着身子爬到半山,天已完全黑了。

    深林中的野兽闻到血腥味,逐渐包围在他四周。

    醒来前最后一幕记忆,便是他默念着祈祷的颂词,挥剑向那不知名的野兽砍去之时,一支羽箭凌空而来,野兽轰然倒地。

    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整座小屋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有人在帮他拭去脸上的水渍。

    他想伸手抓住那人,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动弹。

    “睡了七天,可好些了吗?我是此地的猎户,打猎时发现了你。”

    听到楚语,望舒才敢睁开眼睛,发现床边坐着一面容清瘦,两鬓斑白的老人,手里正端着一碗热粥。

    “饿坏了吧。”老人说道。

    他沉默不语,眼睛在四处寻找自己的佩剑和金印。

    老人好像看出了他的疑虑,说:“公子的东西都摆在床头,老朽秋毫未动。”

    说着,便拿了佩剑,金印,和一根竹简来让他过目。

    望舒稍稍安了心,挣扎着试图坐起来,老人连忙放下粥去扶他。

    “先吃点东西。”

    见他坐着垂头不语,老者又把粥递了上来。

    他也不拒绝,接了粥碗,顾不得烫,一饮而尽。连喝了两碗,才觉得身体微微热了一些。

    “老伯伯,眼下我是在哪里?”喝完了粥,望舒思索再三,开口问道。

    “此处是郇阳城以东二十里的地方。”

    郇阳位于上庸以西五十里,三十余年前的蓝田之战后,被割让与秦国,从此作为秦楚边陲。

    他直骂自己胡涂,怎么晕了头竟往相反的方向逃命?况且,这老猎户竟不好奇他一个官吏打扮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吗?

    也不知上庸和谷梁一家如何了……

    窗外雨势不减,二人坐在摇曳的烛影里,相对无话。

    还是老人打破了僵局:“听公子口音,是从郢都附近来的吧。”

    “正是。”望舒答道。他想自己如今行动不便,若是这猎户存了心想害他,也毫无办法,不如如实相告。

    “我年轻的时候,家里兄弟多,不得父母眷顾,负气之下从郢郊跑来郇阳自谋出路,这样竟也过了大半生。”猎户又给他盛了一碗粥,说:“公子伤得不重,只是元气有些损耗,明日再休息一日,我便抄小道送公子从水路回上庸。”

    望舒按捺不住,问道:“老伯久居于此,可知道上庸的消息?”

    “听说秦军攻上庸不下,想出招降一计,结果反遭诈降,被杀得片甲不留,打道回府了!”老猎户听他一问,顿时眉飞色舞起来:“自古英雄出少年,山下樵夫跟我说,那少年将军真是万夫莫当之勇……”

    闪电照亮了老猎户的脸,他欢欣的语气后却是落寞的神情。

    “我离家之前,兄长应征去了蓝田打仗,不知下落如何。”

    又是一声平地惊雷。

    “咚咚咚!”

    谁在敲门?望舒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老猎户示意他屏息凝神,自己悄声摸到门边。

    “请问可有人在家?雨大无处安身,妾特求借宿一晚!”是个操着官话的女声,只是由于雨势太大,听不清音色。

    望舒心下一惊,莫非遇到了摄人心魄的山鬼?

    猎户没有吭声,默默从墙上取下挂着的斧头。他推窗看了一眼,见女子脚下有影子,嘴里亦吐出水汽,方才确信是人而非鬼。

    “妾从娘家回来,不料遇到大雨,求借宿一晚,路引,凭证[1]俱在!”女子又敲门道。

    猎户透过门缝瞧了瞧,确定这女子身后无人,担心若是她死在山上引来秦国巡捕疑心,便手提斧头,开了一条门缝。

    门外闪进来一个披着斗笠蓑衣,冻得瑟瑟发抖的女子。随着斗笠上的水滴滴答答落下,屋里好似又下了一场小雨。

    她取下斗笠,请猎户帮忙挂在墙上,连声道谢地走到炉子边烤火,将凌乱的发髻散下来,抖落掉头发上的水珠。

    女子一身粗布短打,系着绑腿,穿草鞋,两颊因寒冷而通红。

    “老伯!多谢你收留我!”她微笑着着从怀里掏出自己的路引和身份凭证,交于老猎户过目。

    见她是寻常探亲农家女子,老猎户也稍稍放下心来,转身去给女子端了一碗粥让她暖暖身子,但仍然不肯放下手里的斧头。

    “女子[2]是从楚国探亲回来?”

    “非也,是从商县来。”女子讲话很清脆,如同骤雨敲打树叶一般。

    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女子转脸向床那边道:“老伯家里还有病人?真是叨扰了。”

    烛光下,女子笑容明媚,她睫毛和额发上挂着的水珠也亮晶晶的。

    望舒看清了她的长相,正是那日在表姨母归宁宴上所见到的女官。

    那这和山鬼也没什么分别了,望舒心道。

    他不能确定这人是否是为杀他而来,亦不能确认她是否认出了自己,只能默默侧过头去。

    “不肖子打猎时叫猛兽咬了后背,现下只能躺着。”老猎户忙岔开话题:“女子怎么称呼?”

    “老伯唤我阿洛就好。我父亲姓洛。”阿洛俯下身去摸脚边的包袱:“我这有些止血散瘀的三七粉,可拿来泡水给小哥服下。”

    老猎户伸手接过那个小布兜,连声道谢。

    暴雨倾盆中,两人用官话天南海北地聊了些事,望舒听不太明白,只能强忍疲倦,靠在垫子上。

    夜渐深了,雨势也渐小。阿洛见两人都已睡熟,便悄悄从腰间拿出贴身的匕首来。她本是带了太后的命令来寻那人,结果路遇暴雨,只得投宿于此。

    闲谈的时候,借着烛光,她已看清了那人床头的佩剑,料定正是自己要找的人,便假意闲谈,等待时机。

    如今这二人均已睡熟,她需杀了这通敌的老猎户,然后等天明下山通知巡捕,将敌将抓回咸阳。

    阿洛缓缓起身,向那斜靠在墙角草垛休息的老人刺去。

    咣当,她只觉手臂受到一记重击,匕首脱手而出,落在脚边。

    她惊恐地回头看去,只见望舒气喘吁吁地扶着墙,手里拿着方才击打她的剑鞘。

    骤然,阿洛颈间一凉,一把匕首已经横在她颌下。

    是老猎户醒了过来,捡起阿洛的匕首,挟持住她。

    “……望公子,郢都雅宴一别,可还安好?”阿洛硬是挤出一丝笑容。

    望舒跌坐回床上,他只听懂了自己的姓和“安好”这个词,于是没好气地用他那不甚流利的官话说道: “好不好的,尔[3]看不见吗?”

    末了又问: “尔是来杀我的?”

    “太后命我带你活着去咸阳。”阿洛坦然笑道: “事到如此,我也只能引颈受戮了。”

    老猎户看向望舒,用楚语问道: “是否杀之以防后患?”

    望舒叹了口气: “老伯,她是我姨母的义女,麻烦先留她一命。”

    [1] :商鞅变法后,秦国民众上路住店等皆需“验”,此处翻译为身份凭证。

    《史记·商君列传》:商君亡至关下,欲舍客舍。客人不知其是商君也,曰: “商君之法,舍人无验者坐之。”

    [2] :或许为先秦时对女性的称呼。《诗·鄘风·载驰》: “女子善怀,亦各有行。”此处亦参考陕西方言。

    [3] :第二人称代词,有轻视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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