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普通的工作日，因为一场车祸变得特殊，以至于多年之后，蒋寻回忆起来，都觉得一切仿佛命中注定。

    漫天的雨丝四处飘散，空气中俨然染上一丝冷意。

    他手一挥关上车门。四目相对，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

    姜晚有点眼热，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她感觉到他的眼神在她身上扫过，蓦然低头，不敢直视他。

    蒋寻就那么盯着她看了好几秒，她一身无袖蓝色雪纺上衣加上牛仔长裤，手臂上挎着一个白色包包，上面挂着一个张牙舞爪的小喷火龙玩偶。

    —喷火龙

    她那爱好还是一成不变。

    蒋寻觉得有些好笑。

    青天白日出事故，路过的行人不停侧目，但关注点却放在了车牌号‘88888’上，车主的样貌身份成了焦点。

    蒋寻视线落在雨地上，他弯腰从地上捡起脚边的那张纸牌，几颗饱满的雨滴落到纸牌上。

    ‘高塔’两个字落入眼中，他手上动作一滞。

    “系统地学过了？”他有意无意地问出这么一句，将手中的纸牌递回给她。

    他声很平，音色低沉，柔柔地飘入姜晚耳中，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她心头蔓延开来。

    她记得，她人生中第一幅牌，是他送的。

    “嗯，有证。”她接过牌。

    他熟稔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叼出。咔嚓一声，打火机启动。身子半倚在车身上，飘渺的烟雾从指尖飘出。

    几滴雨水滴落到他的白衬衫上，他冷哼一声，盯着姜晚，将她此刻的逃避全都揽入眼中。

    她吝啬到不愿同他多说一句。

    “怎么，当年的事，不给个解释？”

    反正这事故要等交警来处理，他不急。此刻见到眼前人，忍不住想同她掰扯那些陈年旧事。

    天色渐晚，街上的路灯不知何时开了。

    他提起十年前的事，姜晚登时红了眼睛，垂下的眼帘沉重到抬不起。

    过了许久，姜晚鼓起勇气，抬眼望向眼前男人。

    他一身白衬衫黑西裤，一看就是名贵的面料制成的。鎏金色的手表，尽显矜贵。他口中烟云翻涌，眉眼极为好看，眼尾染了一抹淡淡的红晕。路灯稀碎的灯光在他眼中流淌而过，整个人忧郁神伤。

    “蒋先生，我叫姜晚，不是杨晚，你认错人了！”她强忍着哽意，将手中的纸牌放入包中。动作窸窸窣窣，带着些慌乱。

    姜晚转身想离开这里。

    “慢着！”

    身后的男人一只手握住了她光滑白净的手腕。

    姜晚垂眸一看，他手上的疤痕，一览无余。

    她身子一僵，移开目光，撞进那双寡冷的眼中，佯装笑意：“蒋先生，我有男朋友，您此举，不妥。”

    此话一出，姜晚明显感到眼前人手心微颤，下一刻手腕一空。

    “男朋友？沈佳南？”

    他放开姜晚的动作带了些气，手指一弹，烟蒂掉落，接着踩在脚底，身上残留着浓郁的烟草味。

    姜晚没应他的话，转身径直背对着他，朝一侧的小路走去。她步子迈得极快，一背过身，眸里的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

    夜幕降临，公交车站背后就是一条小吃街。夜市正始，人流涌动，小摊铺的老板们正在不断吆喝着招待客人。

    呛鼻的油烟味让他皱起眉头。

    她就那么消失在他眼前，消失在万家灯火中。

    蒋寻阖上双眼，靠着车身。驾驶位上扔着的手机不停震动，他懒得去理会。

    片刻后，暴雨倾盆，他站在停车站躲雨。背靠着贴着明星画像的广告牌，白衬衫上沾了些雨渍，他并不在意。

    十分钟后，警察到达。

    一群穿着制服的人本以为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交通事故，没想到竟是熟人。

    “蒋先生，怎么是您！”

    张警官没想到车主竟是蒋寻。

    姓蒋，本就不一般。

    何况上午蒋寻刚因为一件私事去了警察局，没想到从警察局出来没多久，就变成事故的主要负责人。

    蒋寻认栽，按着流程配合警官处理好此事。

    手机一直响个不停，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他按通陈钦的电话。

    “寻哥，你怎么不接电话，你人在哪呢？”

    方才电话突然被掐断，撞击的轰鸣声将陈钦吓个半死。

    “在棕树斜街，出了事故。”

    *

    姜晚一个人在胡同小巷子走了很久，一场急雨让她裤脚变湿，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她走进一家小店，给自己点了一碗牛肉面。

    因为下雨的原因，店内客人只有零星几个，姜晚忍着身上的湿意，打算简单地解决一餐，等暴雨过后才回出租屋。

    接了一通电话，是好友李珊打来的。

    “小晚，你在家吗，我刚从医院下班，要不要一起出来吃个饭？”

    “我正在外面，你过来吧。”

    姜晚话里带着哭腔，李珊顿时发觉不对劲。

    “行，你将地址告诉我，我马上过去。”

    李珊上班的医院离这里不远，二十分钟后，她来到姜晚所在的这家面馆。

    “怎么了，我觉得你今天不对劲？”李珊收起雨伞，坐到姜晚对面，揉了揉她脑壳。姜晚明显是一副刚哭过的样子，她猜测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刚脱下白大褂，纵使穿着一身碎花长裙，身上还沾染了些消毒水的味道，姜晚秀眉蹙得更深。

    李珊同样点了一份牛肉面。

    “没事，就是今天下午，见了个熟人。”

    姜晚用筷子夹起面条，低头就往嘴里塞。心里实在堵得慌，没地方发泄。

    也不知是店老板见今日客人不多，多给了面条，还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一碗面，很难下咽。

    李珊比她大一岁，在福利院呆过三年，在姜晚离开福利院的前一年，被来自北京的一对夫妇领养，并不知道当年她与蒋寻之间发生过何事。

    热情的老板娘给李珊端来牛肉面，她这段日子节食，索性将牛肉全都往姜晚碗里夹。

    “谁啊，哪个熟人？”

    “蒋寻！”姜晚是第一次念出那人真正的名字。

    她觉得这个名字，冰冷无情，高高在上。

    李珊咀嚼着面条，一听这个名字，不可置信地问：“真的？你真的见到他了？”

    姜晚无声地点点头。

    '啪'地一声，李珊放下筷子。

    "不是，你犯什么傻。"

    她半捂着嘴，扫视了眼周围，“咋们惹不起那个圈子的人，何况你跟赵--”

    “我没有！”姜晚盯着李珊，又重复了句：“我没有去招惹他。”

    李珊心中疑惑渐起，自从她被领养后，整个福利院只有姜晚与蒋寻是完全健康的。其余的孩子身体多少带点残缺。

    为何姜家的人来福利院的前一日，意外突生。

    “这么多年了也没问过你，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话落，姜晚手中的筷子一顿，戳到牙龈。她轻嘶一声，忙抽出纸巾压着血。

    李珊的话音如一利刃，将她这么多年伪装的外壳狠狠击碎。

    “你别问了，别问了，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姜晚的眼泪穿过指尖缓缓流下，滴落到碗里。

    李珊立时止住了话，没再继续问下去，默默地陪着她，吃完了这一碗牛肉面。

    *

    银色的保时捷内，头发有些乱糟糟的男人在开着车。

    他身侧副驾驶上坐着的人，无力地靠在位子上。

    陈钦开着车，雨刮在眼前不停扇动，那位哥让他闭嘴，所以这一路连音乐都不敢放。

    滂沱大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车内静得落针可闻，开了冷气，导致玻璃窗上起了一层雾。

    蒋寻在心里默念着‘姜晚’这个名字，伸出一根手指，在窗上一笔一划地书写着。陡然想到些一物，从裤子内掏出一个皮夹，拿出一张照片，翻到背面。

    ‘杨晚’二字落入眼眸。是用笔写下的名字。

    正面是一张合影，是二人第一张也是唯一的一张合影。

    拍摄于2004年。

    他眼里染上一层湿漉的水雾，今日重新见到她，他发觉自己还是不能做到对过去发生的事无动于衷。

    高塔逆位。

    是凶。

    他不会不懂。

    “寻哥，你真因为一女人撞上绿化带？”

    陈钦纳闷，他不是第一天认识蒋寻，按蒋寻的性子，不至于发生如此离谱的事。

    蒋寻合上皮夹，压下心头涌动的情绪。片刻后眼里恢复清明，方想出声，手机醒耳的铃声响动。

    蒋寻一看手机屏幕，是警察局打来的电话，以为是下午的事故没处理完。

    接通后，严肃的一道男声传来：“蒋先生，dna鉴定结果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