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离

    第二日,苏苔芝去书坊买书,走到苏峰街。见路边一个摊位,幡竿上贴了个“卦”字,靠墙坐着一人。

    怎么个大神?一身旧长衫,羽扇纶巾。山寨卧龙凤雏,上大人曾乙己是也。

    苏苔芝认出那人来,心想:“曾大人不是在搞仪表吗?怎么会在这里装半仙?又在搞什么招摇撞骗?是不是想冒充曾道人?”

    于是不声不响走到摊位前。曾大人一抬头见到她,惊讶不已。

    两人寒暄起来,原来曾大人最近来到应天府,租个客栈住,闲时摆摊算卦。

    苏苔芝顺便问起,两个猴哥近况如何。

    曾大人笑道:“苏娘子有治愈人心之仙术。那个滚地猴,自幼流离。原先总想不明白,自己为何无端被生到这个世间,又何苦要把这辈子挣扎过完。自从上次,听你一番劝导,又送他银两,如今是百倍精神,挑担贩卖。十字街卖瓠羹的张大伯,见他勤勉实诚,有意将独女配给他,招他上门。这两天他也在这里,替张家贩货。”

    苏苔芝欣喜道:“他现在居然混这么好了。我哪有什么仙术?是他本性就好。我倒觉得巧玲儿像个治愈系的,特别会照顾抚慰人。”

    然后又说:“那些银两也不是我的,都是诈来的。以前那事终是人生污点,我要多存些钱,把四十几两银子还给那个王生。”

    曾大人说:“不用了,他们两个要洗清白,存了一阵子钱,已经找到那位王生还了。”

    然后又说:“跳墙猴更不用说,他有酿酒醋酱的好手艺,只要不赌,日子好的很。最近,刚把家里一个大的妹子嫁了出去。”

    苏苔芝终于放下心来。临走前,对曾大人说:“你不要算卦了。像你这样的人才,说话又好听。应该专给人出计谋,还有包打听。”

    离开算命摊,苏苔芝走到城隍庙。没想到冤家路窄,又遇到谭菲儿,穿着青衣,正独自一人迎面走过来。

    苏苔芝想起,在梁园相遇的时候,自己穿紫色,她也穿紫色。今天苏苔芝换了身青衣,她也穿青衣。真是和老娘有仇,撞颜色。

    本想装着不认识,天□□管闲事的毛病又来了。于是苏苔芝迎着走过去,叫了一声:“菲菲。”

    谭菲儿仔细端详她一阵,认出她是在竹庐见过的,张诗画昭君的画模。于是就招呼了一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苔芝一上去就开门见山,问道:“梁文熠对你念念不忘,你是什么想法?”

    谭菲儿一听她提起梁文熠,脸色都变了,赶紧说:“我到应天府探望姑母,偶遇幼年之友,不过是和他攀谈几句。”

    苏苔芝说:“你的故事我都知道。我舅舅家就在附近,你过去坐一坐。让几个女子一起帮你拿主意。”

    苏苔芝把谭娘子领回舅家,对马苏丽说:“这是菲菲。”

    马苏丽纳闷道:“菲菲?这不是皮影戏里的名字吗?《猪侠记》里面的名字。”

    苏苔芝把几个年轻女子,全带进马苏丽房间里,一起密谋。

    刚一坐下来,奚巧玲,马苏丽,王娇枝三人,瞅着谭菲儿都笑起来了。

    因为听说她曾经在观音庙,做事被人参观,真是太有趣了。做贱人难,做出了名的贱人更难。

    她们对男女之间的错乱关系,都很是感兴趣,似乎自己也跃跃欲试。

    于是兴致勃勃,如饮醪醴,你一言我一句,共商出墙大计。

    谭菲儿说:“我永远记得,他曾经给我一封休书。到现在还在我手里。”

    马苏丽唯恐天下不乱,爱劝人坏,就对她说:“既然那休书还在你手里,凭这个,你完全可以一走了之,连官府都不用去。直接去追求自己的新生活。”

    谭菲儿摇摇头,便说:“倒不是这个意思。陈朗其实是个好人。”

    苏苔芝一听这话,高兴了起来,连忙说:“是啊,我也觉得陈公子挺好的。既然你还眷恋着他,还是和他好好过吧。”

    谭菲儿又说:“虽然呢,他有点贪杯,好结交人,对外人慷慨过度,家里坐不住。”

    苏苔芝正要帮陈朗说话,连忙插嘴说:“陈公子这叫倜傥任侠,潇然不羁。这样的话,在圈里好混一些,也能交到好多有益的朋友。”

    谭菲儿说:“可是我最初,是和梁文熠有婚约的。要不是被人破坏,我都不认识陈朗是谁。”

    苏苔芝也是见风使舵,就对她说:“是啊,梁公子毕竟是七品翰林学士,别的女人梦寐以求,都求不来的。你要是选择他,我们也不反对,毕竟是女人袒护女人。”

    谭菲儿又说:“可是陈朗确实是个好人。除了酒以外,没有什么恶习。”

    马苏丽也不知道,自己要帮谁说话。她就对谭菲儿说:“酒是不是恶习,那要看是谁。雅士喝酒能吟诗,江湖鸟人喝了酒能砍人。”

    苏苔芝赶紧说:“是啊,听张诗说,陈朗酒后爽朗健谈,爱说笑话,喜欢纵论古今英雄。如此而已,不算是什么恶习。那你就不要多想了,明日就回去,好好跟他过日子。”

    “可是梁生为了我,发奋考出个进士。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谭菲儿说完,往床上一躺,蒙上被子。

    苏苔芝无奈地说:“晕死个喵。那么多可是,绕来绕去,比我还没主见。我们四个人帮她拿主意。选陈公子的,画一壶陈醋。选梁公子的,画个桥梁。”

    四个女子走出房间,苏苔芝取来纸笔,各画各的。

    这些女人太闲,无端生事,随意帮别人定终身。选票交上来一看,三人画了桥梁,唯有王娇枝画了一个壶。

    马苏丽说:“这还用得着选吗?厢军都头月薪七贯,七品学士月薪三十贯。而且,梁生年纪轻轻上了官路,就是前途无量,比兵痞好千倍。”

    苏苔芝笑了起来:“月薪少的,就被你说成兵痞,贼配军吗?不关钱多钱少的事。别把菲菲说成那样,她父亲谭员外不差钱。”

    然后苏苔芝进了里屋,对谭菲儿说:“我们替你选的是梁。”

    谭菲儿从被子里拱开一个洞,钻了出来,起身欣喜地说:“既然你们都这么认为,那好吧,众议难违。其实我也有这样的想法。”

    什么众议难违?贱人把责任都推给别人了。

    谭菲儿想了想,走出房间。桌上正好有笔纸墨,是用来记账的。她坐都没坐下来,站在桌旁,当场给陈朗写了一封决绝书信。

    呈陈玉檀台鉴:

    妾以陋德媸颜,忝婚缘之契,素蒙君郎爱重。然自视行薄,不堪奉巾栉。乞与君绝,今后永为陌路人。此非君之过,实为贱人自弃。君往后自顾鹏程伟业,另择贤妻。只当妾身已死,勿念,勿寻,切切。

    宣和二年孟夏甲申日

    妾谭菲儿弱弱稽首

    写完,从包包里拿出私章盖上。

    马苏丽扫了两眼,见那文字纤弱娟秀,笔划软软的,真是字如其人。她拿了信去隔壁房封装,把印章仔细看了半天,原来是“碧池芙蕖”四字。

    女人有私章,有雅号的,都不是一般人物。碧池芙蕖是谭娘子的雅号,怎么有点怪怪的?

    家里有现成的竹邮筒,用来装信笺,外面用火漆封好。

    奚巧玲跟进房间,悄悄问马苏丽:“她居然懂那么多字啊。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啊?”

    马苏丽正点起蜡烛封火漆,回答道:

    “员外的女儿,读书太多了,喜欢把简单的话说得很复杂。其实意思就是说,老娘配不上你,咱俩还是离了吧。这不是你的错,全都怪我。以后就当我死了,千万别再纠缠我。”

    大计已成,怎么能没有零食庆祝。于是奚巧玲煮茶,马苏丽拿出珍藏的瓜子,乳糖,橄榄来配茶。

    女人嘴贱,不嚼舌根的时候,就要吃点小食。反正嘴是不能停的。

    喝完茶,谭菲儿在这里没什么事了,自回她姑姑家歇息。

    俩姐妹带邮筒上街。找到一位驴骑和尚,是白云寺研究僧,经常往来襄邑。

    苏苔芝走上前,敛衽道个万福:“妾素闻圆通大师清德。要烦劳大师宝驾。”

    圆通问道:“善哉,阿门。小娘子有甚么事要吩咐本秃?”

    快递和尚太假了,有自称本秃的吗?还阿门。

    苏苔芝忍不住笑,又说:“智者唯秃也。善哉就是山寨。有劳大师宝骑,将这信送到襄邑城军巡铺,交陈朗陈大官人。”

    圆通接过邮筒,便说:“山寨就山寨。我原先是庙里主管,中年改行快递的啊。佛门不讲价,实要五分银。本秃自有快驴,可两日内送达。”

    苏苔芝一贯是贵妃做派,给了碎银,还额外打赏圆通十文钱。

    上街回来后,苏苔芝看到巧玲。私下对她说:“陈朗于我有仗义相救之恩。我却恩将仇报,帮人撬他墙角。这可怎么办?我真是扫把星,对我好的人都被我坑一遍。”

    想了一阵,又自言自语:“女子生来有天予女权,田园女权,人间陋德不能挡之。菲菲有权选择,我也不能以私恩而废公道。”

    终于大作业完成,几个女人又兴奋了一番。直到最后,她们都不知道,菲菲嫁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到底在兴奋什么。也许是日子太平淡了,总要有点事来搅搅局。

    第二日,因早先和赵椹约好了,在火神庙会面。苏苔芝就去那里,等了半晌,看到赵郎没骑白马,却驾了个车过来。

    苏苔芝看那车子,轿厢玲珑别致,就笑着问道:“你大男儿一个,怎么驾驶个秀气粉红车?哇噻,这种巨型驴,比农马还大。”

    赵椹停了驴,下车时答道:“是那个童嫣秀的车。她坐船,走运河回了京师,把车寄放在长帝姬那里。我要帮她照看驴,还要驾出来遛遛。”

    苏苔芝坐进车里,感觉轿厢里面好香。原来车轼上,挂了好多个丝绣的香囊,跟不要钱似的。还有两个蜀锦的座垫,里面填充的全是各色花瓣。

    她想起谭菲儿的事,就问赵郎:“对了,前几天,在梁园遇到的那个梁翰林,又在哪里春风得意了?”

    赵椹答道:“他的确是春风得意。应天府周府尹要他做乘龙快婿,过几日就要互换庚帖。”

    苏苔芝听了一愣,赶紧问道:“府尹周大人,官应该很大吧?周家的千金,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赵椹答道:“嫣秀认识那个周郁芬。说她乍看不太爱理人,认识后,又觉得她其实满热心肠的。据说性子软绵绵的,说话跟□□一样。”

    苏苔芝心想:“这下糟了。菲菲刚刚破釜沉舟,断了后路,前方又遇到坚壁清野。现在进不能进,退不能退。那封信是驿路快递,我哪里追的回来,我们害了她了。”

    然后又自言自语:“实在不行,让她回陈公子那里,就说那封信是故意考验他的。”

    陪赵郎走进庙里,心里还在想着菲菲的事。在大殿转了半天,也没搞清,管火的真君到底是哪路神祇。

    苏苔芝自幼便知天地唯物理,神只是一种哲思的存在,无形无法。她见了庄严神像,不由也去拜了数拜,祈道:

    “不求荣华富贵,愿与赵郎做小家夫妻。薄田简居,浣衣菲食,平平静静一生。”

    她起身后,漫不经心地问赵椹一句:“荧惑星就是火德真君吗?阏伯又是管哪一路的?”

    赵椹仰头沉思,答道:“我就记得,岁星是木德,辰星是水德。阏伯是研究天文历法的,他管的大火星是心宿,不是行星吧?我也搞不懂。”

    苏苔芝像在自言自语:“为什么荧惑星忽进忽退?能不能用来证明,地非苍穹之心,日乃是苍穹之心?”

    从正殿小门出去,来到一处花园。再出去,是庙外的小街。一墙之隔,内是庄严之地,外是人间烟火。

    当日虽然不逢庙会,墙外的小街,也有很多小吃摊。苏苔芝要纨绔哥接地气,有意拉着他,去草棚下的小摊吃头羹。

    两人共吃一碗,可能是她钱不够。也可能是有意的,你一口我一口,恩爱虐狗。

    不知不觉,快到巳时了,赵椹要去书院忙碌了。两人分开前,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

    苏苔芝忽然想到,和自己亲夫不能长相守,反而要约会,像私通一样。真是奇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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