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上河图

    这些日子,还有两个女伴,在水门码头补渔网。这种活时有时无,没缫丝厂赚的多。

    苏苔芝自从遇到赵郎,不再陪她俩找工了,心有愧疚。

    想起来,有几张银票寄放在奚巧玲那里。于是不要了,平分给这两个好友。

    奚巧玲和王娇枝发了一笔财,不太着急赚钱。有闲空时可以逛街,体验大都市的生活。

    那天,奚巧玲和王娇枝跑到前街,找到马苏丽家来。苏颖娘就留她俩吃晚饭,让她俩在这里玩几天。

    吃完晚饭,四个年轻女子一起玩推牌九。马苏丽的那只大猫,坐在桌边一直看,好像要学牌似的。

    到了二更,收了牌桌。马苏丽想起,曾经答应带她们夜游。稍稍梳理一下,就一起出门。

    一行人穿过街灯黯淡的巷子,七拐八弯,来到汴河边的夜市。

    只见大虹桥两岸几条街,灯光延绵数里。河面一大排楼船,上面也是灯火点点。让天上银河都显得暗淡很多。

    王娇枝和奚巧玲都没见过夜市,一路东张西望,惊讶不已。

    苏苔芝也惊喜地说:“好一个夏夜上河图,大商丘真是不夜城。”

    马苏丽惊讶地说:“应天府古称就是商丘哦,你怎么也知道?很多人住了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个本名。”

    王娇枝见食铺就往里面张望,对她们说:“都深夜了还灯火通明,吃吃喝喝,应天府怎么全是夜游神?在别的地方,这个时辰出来,男的会被当贼,女的会被当渣。”

    马苏丽说:“四京的风气一向开化,很多人是专玩晚上的。在我们这里,就是大户,官宦家的女眷,一样在夜市饮酒到三更,没说是渣女。”

    本来亥时是人定,众生入睡之时。而在应天府这个三商都会,夜生活刚要开始。

    奇怪的是,苏苔芝和王娇枝,奚巧玲,入乡随俗,一点都没有困意。

    这一次出门,连巧玲,娇枝都是艳妆丽服,仿佛也是城里富家女。四个女人沿街走着,如同仕女班出动。

    走过半条街,闻到香气扑鼻,见一家大店。门外摆开一排热气腾腾的炉灶,架上挂着半边羊。门前挂一个灯箱,烛火透映出招牌“孙羊正店”。

    苏苔芝往里面一看,有两个男女在吃酒。她赶紧扭开脸,闪了过去,心想:“这个谭菲儿贼性不改。不是说离亭放手,断相思了吗?还在厮缠。要是让陈朗知道了,又要生乱了。”

    四个女子又走过几家店面,走进一家丑婆婆汤汁店。点了蜜沙冰,冰雪酸梅汤,雪泡豆儿水,冰雪冷元子。

    然后坐下来,观看河面和对岸的灯光。

    马苏丽说:“这里要到夜间四鼓,店门才关。五鼓的时候早市又开了,几乎是昼夜没停。如果织女夜里下人间,可以利用四京的灯火导航。整个人类大地,彻夜灯火通明的地方,只有汴京,洛阳,大名,应天。”

    苏苔芝觉得马苏丽太自负了,回道:“南方的成都府,杭州府,不比四京差。还有我听说,西方诸夷的都城小罗马,小马士革,夜里也有些灯光的。”

    马苏丽不屑道:“波斯还有点水平。至于黄毛西夷,小罗马,就完全是蛮夷。什么灯光,那是他们夜里点火把,在捉羊捉牛,捉野鸡。”

    苏苔芝说:“像你这种四京的都市女,有理由鄙视别人。不过你这样说也好,大文明,千年自信满满。”

    马苏丽答道:“这不是我说的。有一个波斯海商,去过很多地方。是他在游记里,记录了东方和西方的城市。”

    苏苔芝又说:“各民族如百舸争流,你追我赶,不可以小看谁。说不定,黄毛西夷未来文明突然开化,做出惊人成就。”

    王娇枝和奚巧玲,完全听不懂她俩说话。更不知道,黄毛西夷和黄毛山猫有什么区别。她俩就好奇地四处张望,特别喜欢看的是,那些轿子里出来的真正仕女。

    有个仕女还抱着奇形怪状的狗,好像是她婴儿似的。

    很快,那个女店主丑婆婆,拌好几份冰饮,端了过来。她其实是个三旬端庄女子,不知为何给自己起这个名号。

    问起来才知道,丑婆婆是京师大店的商号。这个店主去拜师学艺,交了钱,可以打丑婆婆的招牌。

    马苏丽捞起个冰块,对她们说:“这是冬日采的冰。保存时,内覆一层银箔,再包一层衣被,外面再包一层银箔,藏在深窖井内。夏天时取用,所以一碗至少要十文钱。”

    苏苔芝说:“我听父亲说,蜀中有山,山顶积雪长年不化,夏日都可以采冰。在那里吃冰饮,肯定便宜。”

    这几个女人,不是每人喝一碗。而是你一口我一口,把四碗不同的甜汤,都尝了一遍。

    苏苔芝想起那对男女。这一次,自己不能亲自打探。她就吩咐王娇枝去那家孙羊店,偷听那两人说话。

    孙羊店离这里只有咫尺之遥。王娇枝到了那里,有意走到那对男女的邻座,坐了下来。

    看价吓了一跳,一碗汤都要二十文钱。反正花的是苏苔芝的钱,还是要了一碗。

    那羊汤是满满的胡椒味,不腥膻,好好喝的样子。汤里面,还有薄薄的几片羊肉,和一点羊杂。

    王娇枝偷眼去看那对男女。男人装扮是官人模样。女人身上是紫罗衣,绣有大牡丹。

    那桌摆着一盘羊排,一盆羊杂汤和一壶酒。那盆羊汤,汤少料多,堆得满盆都是。两人都在喝酒,好像筷子都没动。

    那个女人终于动起筷子,只挑芫荽和萝卜吃,不吃肉。苏姐也是这样的。有钱人就是奇怪哦。

    男人也只喝汤,好像那些料只是汤底,或者是摆设用的。

    过一会儿,听到那女人说:“他是个好人。日子平平静静,和和气气,也就是和和气气的。”

    两人沉默了一阵子,那女人又说:“都怪我父母当年势利眼。今生既然已错过,就留个思念吧。”

    王娇枝记住那些话,把整碗吃得滴汤不剩,像狗舔过一遍。她付了钱,就跑回去报告。

    没走几步,就回到丑婆婆汤汁店。王娇枝把那女人的话复述一遍,然后又说一句:“那个官人听了女人那番话,表情像要哭出来一样。”

    苏苔芝心想:“那个梁生真是个痴情郎。他是进士及第,起步就是七品职衔,三十贯月薪。他又那么好样貌,娶十倍好的都有,为什么非要守着□□?”

    想了想,又自言自语:“还好,这骚人还有点良心。听这话,应该是没做坏事。不然将来孩子不像,要滴血鉴亲,那要花两千多文钱。”

    马苏丽问起那女人是谁。苏苔芝一时嘴贱,就将谭菲儿和梁生以往之情,连艳门女主演的事,全说了出来。

    马苏丽听完故事,就说:“我怎么听着,像是唐朝《莺莺传》的故事。我把她定性为,勇于自我追求,敢于挑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进步女子。”

    苏苔芝感觉马苏丽说得有点道理。她开始思索这事的合理性,于是说:

    “是啊。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在诗经那个古典时代,男女是可以互生情愫,自由配对的。如今是媒婆包办时代,越来越退步了。被你这么一说,谭菲儿藐视礼教,她算是静女,不是贱人。”

    奚巧玲听明白了整件事,她说:“有些男人认为,到手的女人都不值钱。像他这样珍惜旧爱的,一定是个好男儿。”

    苏苔芝想着想着,转而翻脸骂王娇枝:“怪小佞贼,去哪里沾了一身膻味?”

    骂完,顺便在王娇枝身上打了一下。完全忘了,是自己派她去孙羊正店的。

    娇枝的身子壮,女主手痒时,一时找不到男人打,可以打她解闷。

    王娇枝被打,也只能嘻嘻笑着。因为读过书的女人,都是奇奇怪怪的。这也许是人家表示友好的方式。

    此时,河对岸升起一只孔明灯,飘飘摇摇,直往南飞去。这样的奇景,让几个女人喝彩不已。

    苏苔芝还在想梁园那事:“我捡到谭娘子写的歌词,分明是求放手的意思。可能就今天叙旧情,宽慰男人。不会有什么事的。”

    四个女子喝完冰饮,又沿街一路看过去,见临河有一家“左岸文饮”。

    苏苔芝正往里张望,马苏丽说:“这一家不要进去,很贵的。里面都是些酸文青。还有一些讨厌的女人,略识几个字,个个都取了夷名。”

    然后她们走上大虹桥,在桥头挑担大伯那里,买了些旋炒银杏栗子。

    一路吃着,就像城隍公派出的夜游神,逛了一时辰才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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