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翌日,皇帝差人传圣旨,命大理寺卿放人。太子亲自去了一趟大理寺,大理寺卿即刻将长风释放。并恭敬地将太子和长风送出府外。

    “顾卿,你这趟大理寺之行真可谓是惊险万分,本宫这几日为了你,可是日夜于皇宫内外奔走不停,寝食难安啊!”太子看向长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感叹。

    “多谢殿下相救之恩。”长风连忙向太子深深行礼道。

    “口说无凭,顾卿预备如何答谢本宫?”太子笑着打趣道。

    长风抬头望向太子,有些失措。

    太子唇角微微一扬,拍了拍长风的肩头,安慰道:“你与将军如今能平安无事,便是对本宫最好的答谢了!”

    稍顿,太子渐渐收拢起唇角的笑意,改用郑重的语气道:本宫知你向来清高与世无争,只求忠君报国,为君主分忧。这原本应该是一件好事,可世人难道皆同你一般,能将洁身自好和忠孝二字长存于心的?四皇弟策划的这场阴谋,你是亲身经历者,更是受害者,相信此刻你应该能够认清四皇弟的手段和朝中势同水火的局势了。”

    长风双眸微微一颤,目光有些锐利。

    “长风,本宫与你虽是储君与朝臣的关系,可我们自幼也算一同长大,熟知彼此的心性。你作为顾将军唯一的儿子,注定与本宫绝不可能只是普通的君臣关系。可一直以来,你不涉党争,不站任何人的立场,本宫不愿也从未向你施加过任何压力。如今灾难一来,相信你也应该能认识到,我们是两股拧在一起的麻绳,只能相互依存,荣辱与共!”

    长风垂首,暗暗思忖半晌。太子所言虽有招揽自己的意思,可却句句属实,顾氏与太子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能共同进退,互相扶持。危险没有发生之前,尚且看不出什么,可一旦灾祸突至大难临头之际,替顾氏奔忙的也仅有太子一人而已。从前朝堂之中的那些虚情假意,虚与委蛇的关系便一一暴露无遗。

    太子见长风神色黯然,似乎还有些犹豫,随即拍了拍长风的肩侧,轻声一笑:“本宫不急着等你表态,顾护军可以慢慢考虑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再作决定。”

    长风向太子俯身,恭敬地行礼,太子遂将其扶起。

    “对了,你与将军这次能平安渡过此劫,其中一人功不可没。”太子双眉一挑,唇边噙着似有还无的笑。

    “谁?”长风询问。

    “长孙莳芜。”

    “她如今在何处?身子可好些了?”长风心中一惊,慌忙拉住太子的手腕,一时之间声音竟有些颤抖。

    太子面上一愣,自是没料想到长风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低声回答:“昨夜,父皇召她入宫问话,当晚便被安排入住内苑,具体在哪一宫倒不太清楚。”

    长风的面色陡然失落,抬头望向远处巍峨耸立的皇宫,层层叠叠绵延不尽的宫墙楼宇将十五圈入其中。是他亲手将她拖进了这场残酷的政治漩涡之中,如今竟还要靠着她,顾氏才能幸免于难,一种无力的愧疚感在他的心头渐渐滋生蔓延。

    “昨夜见她之时,本宫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是叮嘱她此事关系到你的生死,希望她能够慎言。后来本宫听父皇身边的小太监们说,她当真没有怀疑是你杀害了她的姑母,一句也未曾埋怨过你,甚至……”

    “甚至什么?”

    “甚至还为你向父皇求情,说她姑母的事与你无关,她来长安城也是心甘情愿,请父皇千万不要冤枉了你。”

    长风身子蓦地一颤,立时红了眼眶。自己前些时日,不顾她已经怀有身孕,一次次地怀疑她,以至于害了她唯一的亲人。她如今竟还傻傻的,替自己在圣上面前求情。她难道不知晓,她的一句话便可以决定顾氏日后的生死存亡,便可以为她的父母为长孙一族借机复仇!她真傻!

    “你们……”太子自是观察到了长风流露出的真情实感,有些疑惑。

    此时,将军的侍从前来,向太子和长风各行了一礼,道:“郎君,将军急唤您回府。”

    “可是将军身体抱恙?”太子一脸的关切,急忙询问。

    “托太子殿下的福,将军病情已经转好,今日晨起之时,已经能下床慢慢走路了。”

    太子看向长风,面上掩不住的笑意,欣然道:“那便好!本宫也不便打扰你们父子相聚,先告辞了。”

    侍从和长风向太子行礼,太子上马离去。

    卧房的门是紧闭着的,长风正欲敲门之际,门被吱呀一声打开,只见芝若红着一双眼睛,看见自己后微微愣了一下,露出一抹似是惊喜又似是凄苦的神情,继而抬步离去。

    长风靠近父亲的床榻前,见父亲面色红润,看上去身体确实已经恢复了不少。顾如晦看见自己的儿子平安归来,慌忙拉住他的手,示意他坐在自己的床榻前。

    顾如晦面上满是歉疚之色,颤声道:“长风,为父对不住你!你之前说得对,为父确实没有为你和你的母亲考虑过,不论你们是否同意,为父总是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你们身上。做为一个夫君,一个父亲,为父真的很失败,很惭愧!”

    “父亲,莫要再说了,一切都是孩儿的不是,与父亲无关!”长风拉着父亲的手,愧疚地低下了头。

    “为父已经知晓莳芜是谁了,她——她如今还好吧?”顾如晦神情真挚,语气很是诚恳,

    “圣上已将她接入内苑,孩儿也未曾再见过她……”长风轻轻地摇了摇头,只觉心中一阵一阵的苦痛袭来,无论自己再怎么忍却也只能是徒劳。于是他紧紧地握住父亲的手,竭力地压抑着自己,不让自己轻易落泪。

    “知子莫若父,为父明白你心中的痛,也能体谅你种种的不得已。可你是否想过,一年前你于齐州城与莳芜成亲,便是一个错误的开始,你明明知道你们之间隔着仇恨,你还……”顾如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责备又似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父亲,赵国公谋逆一案,当真是被冤枉的?”一直以来,长风心中有两个疑团,一个是长孙氏到底是逆臣还是良将,一个便是父亲是否真的杀害了十五的父母。

    顾如晦神色黯然,叹息道:“当年的局势实非为父能掌控,赵国公长孙无暨乃三朝元老,又亲手扶持当今圣上登上帝位。可伴随着长孙一族贤名越传越广,在朝中追随者越来越多,圣上对长孙氏也就越来越疏远,越来越忌惮。君心似海,实难预测。自古功盖天下者不赏,勇略震主者身危,这两条赵国公兼而有之,过无不及,圣上怎会容得下他……“

    长风霍然大惊,忙拉着父亲的手问道:“父亲的意思是?”

    “为父只不过是圣上手中的一柄利剑,剑尖指向谁,完全身不由己。”顾如晦点了点头,默认了长风的想法。

    “那十五的父母呢?他们的死当真是您一手所为?”长风继而追问道。

    此时,一阵冷风穿堂入室,将原本明亮的烛光吹得几欲熄灭。点点火光在顾如晦的双眸中晃动着,闪烁着,似乎将他又带回了前尘往事之中。

    “十四年前,我奉圣上口谕,务必将昶乐公主及其幼女平安带回上京,长孙仲则以谋逆罪就地论处。那夜,冷风大作,雷电齐鸣。长孙仲与她的妻女在山道中奔逃失散,被我们的人追上后自知命不久矣,遂跳入悬崖自尽。随后我们发现了昶乐公主的踪迹,她在得知长孙仲坠崖身亡之后,说要与自己的夫君生不同衾死则同穴,为父根本来不及阻止,公主就拔剑自刎了。”

    “也就是说,您并没有加害十五的父母!长孙氏的灭族,也与您无关。”长风眼中掠过一丝光亮,闪过些许希望。

    “长风,为父说了这么多,你竟还不懂?”顾如晦面色晦暗,眼中立时染上一层悲哀和失望。

    长风怔了怔,不解父亲是何用意。

    顾如晦长叹一气,低声道:“你对莳芜用情太过,执念太深,迟早有一日,这份感情会成为一个包袱,压得你喘不过气,累得你生不如死,甚至还可能会毁了你!这不用为父说,这几日你也应该体会到了?”

    长风蓦地松开父亲的手,痛苦地闭上双眼。脑海中千回百转,自己与十五的过往一一浮现。他重伤醒来两人的初次相见,他拥她入怀亲吻她的刹那,他们于山中成亲的那个黄昏,七夕那夜他们指星为誓永生相伴……一句又一句对未来的期许,一个又一个甜蜜温暖的瞬间,仿佛穿越了时间,跨过了空间,于长风面前不住地闪现。

    “长风,你随为父来。”

    顾如晦高抬起自己的手,示意长风和侍从将自己搀起,在二人的搀扶下,他艰难地向前迈步,三人一步步走到顾氏祠堂之中,顾如晦缓缓于檀椅中落座。他指着顾氏宗祖的牌位,向长风命令道:“跪下。”

    长风缓缓下跪。

    “今夜,为父要你当着顾家列祖列宗起誓,说你与长孙仲的遗女长孙莳芜再无瓜葛……”

    头顶宛若轰地一声雷鸣,长风猛地抬首,望向父亲的眼神满是惊慌错乱:”不!父亲,十五她是我的妻,我不能……”

    “为父方才同你说了那么多,没想到你竟还是这般执迷不悟?”顾如晦的双手紧紧地握住檀椅的把手,声音止不住颤抖语气却极其坚决:“为父不能看着你继续魔障下去,你这样会害了自己,更会让顾氏几十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长风跪向自己的父亲,握着他的手,解释道:“父亲,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请您相信孩儿与十五以后……”

    “住口!我绝对不会允许,你拿自己的前途和顾氏几十年的荣誉作赌注,再一次让昭王的阴谋得逞!长风,你还不明白,你如今害得不仅仅是你自己,还有顾氏族人,还有太子殿下和东宫成百上千条人命!”

    长风一时愣住,意识到父亲一直以来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意识到顾氏一族几十年来的光辉和荣耀延续得有多艰难,意识到他从前有多不负责,只想着逃避,只想着自己!他曾埋怨过父亲,埋怨过父亲的自私,冷落了母亲和自己。可他一直以来又何尝不是冷落了父亲,冷落了父亲为这个家族的付出和贡献

    “起誓!说你与长孙仲的遗女长孙莳芜从此一刀两断,再无往来!”顾如晦望着一盏盏眩人眼目的烛光,片刻之后,决然道:“如违此誓,你的父亲将会受天雷所霹,地火所炙,死无葬身之地!”

    身子猛地一顿,长风抬首惊惧地看向自己的父亲。他从未料到他的父亲会如此决绝,竟不惜以自己为诅咒逼迫他与十五分离。

    “父亲,您何必如此……”

    “起誓!”顾如晦的声音陡然抬高,打断长风要说的话。他重重地拍着檀椅的扶手,身子忍不住剧烈地颤抖。

    长风弓着身子,蜷缩在冰冷的地上,一字一句艰难地开口:“顾氏——祖先在上,不肖子孙——长风,在此——起誓,自今——今日起,与长孙氏孤女——长孙莳芜……”

    心中如千万柄刀刃绞过一般,长风瞬时泪如雨下,痛苦地摇着头,爬向自己的父亲,哀求地扯住父亲的一片衣角。却见父亲一言不发,坚定不移地注视着自己,仍旧在等待自己的誓言。

    “从——从此——一刀两断,恩断——断情绝……”长风跪伏在地上,泪水大颗大颗地从眼底涌出,滚落在地,转瞬被尘埃吞噬,销声匿迹。

    “接着说!”烛火于顾如晦的双眸中闪烁晃动,那里亦同样囚着他儿子的身影。

    “如违——违此誓,父亲——父亲将…”长风紧紧握住父亲的双手,双眸中满是坚毅:“不,父亲!孩儿向您保证,从此决不会再让敌人有可乘之机,再不会发生像前几日那般的事!更不会弃您、弃顾氏、弃东宫于不顾,孩儿会努力,以后绝不会再让您失望!”

    顾如晦失神地凝视着自己的儿子,将自己的双手从长风掌中抽出,沉默地望向香案上排列的顾氏先祖的牌位。半晌后,方向身后的侍从挥手,示意他过来搀扶自己。

    长风连忙起身,却被父亲的一双手紧紧按住肩侧,再次跪地。

    “长风,你好自为之罢!为父所剩的时间不多了,顾氏以后只能靠你自己了!”

    长风蓦然抬首,注视着自己的父亲。见他面上苍白似雪,无悲无喜的回视着自己,然后由侍从搀扶着缓缓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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