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马车于大明宫宫门外停下,十五换乘了一顶软轿,四个年纪稍大的太监将软轿抬到了紫宸殿外,早已有宫女在殿外跪地等候,见轿子落地后,忙上前把轿帘掀起,将十五搀了出来。

    整座紫宸殿于静谧的黑夜中耸立,一轮明月高高地悬挂于檐角之上。悠长的走廊下,一个高大挺直的身影于廊柱之间反复徘徊。听见脚步声后,急忙望向层层石阶之下的十五。见十五被宫女搀扶着,脚步虚弱乏力,便亲自迎上前去。

    “你便是李——长孙莳芜吧?”男子试探地开口。

    十五望着来人,点了点头。

    “父皇昨日早朝之时,因受惊劳累,一度身体有些不适。现在正于寝殿内歇息,故而本宫特意替父皇在此迎候表妹。”

    十五眉头微微一蹙,似乎是不太懂他说的话,更不知晓他是谁。

    “本宫是当朝太子。”太子解释。

    十五欲向他颔首行礼,冷不防被他一双手紧紧握住手臂,十五有些震惊地看向太子。

    “莳芜!不,表妹!父皇在殿内早已等候多时,待会儿一定会问一些你不愿面对的前尘往事,本宫也知晓你先后失去至亲的悲苦痛楚,本宫也曾同表妹一般,生母早早离世……”

    “莳芜!”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太子连忙回身,看见父皇已在小太监的搀扶下,向莳芜和自己走来。他立时一阵心慌,忙松开十五的手腕,压低自己的声音,恳求道:“顾护军如今身陷大理寺牢狱,生死只在表妹的一句话,还请表妹三思啊!”

    十五一怔,望向太子的眼神满是惊诧!见太子向自己微微颔首示意,便知晓了他今日在此等候自己的目的。十五在宫女的搀扶下缓步入殿,恭敬地向皇帝俯身行礼。

    皇帝忙搀扶十五起身,满目慈爱地看着她,笑道:“这里并无外人,无需如此多礼。”

    见十五面色苍白,似大病初愈的模样,皇帝命宫女将十五扶至软榻上歇息。

    “你生病了?身子可好些了?”皇帝一脸关切地询问。

    十五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的一举一动真的很像你的母亲,你如今可还记得她?”皇帝盯着十五,面上掠过些许哀伤。

    十五泪光盈盈,声音有些颤抖:“只记得阿娘离世的那个夜晚,很冷很怕。”

    “皇妹薨逝之时,你也只有三岁而已!”皇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询问道:“十四年前,朕曾派人四处搜寻你的下落,可使终也没有半点音讯。原来你竟一直待在齐州,从未离开过。朕听说,你是被你的姑母长孙傛抚养长大?”

    十五呼吸一窒,想起阿姑,泪水忍不住一颗颗掉落。

    “可是顾护军将你带回的长安城,将你禁足在月苑,并且还杀害了你的姑母?”皇帝声调陡然抬高,厚重的声音中明显带有几分怒意。

    十五慌忙立起身,用力地摇头,否认道:“不——不,害死阿姑的凶手一定另有他人!我相信长风,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你方才唤他什么?长风?”皇帝眉头紧皱,有些不敢相信地打量着十五。昨日在自己的亲自审问之下,顾长风承认了将莳芜带回的长安城,并且害怕她的身份暴露,刻意隐藏在月苑。气怒之下,自己并未询问太多细节,如今看来二人的关系似乎并不简单。

    十五沉默不语,皇帝不好逼问,只得将她扶至软榻上落座,又问道:“十几年前,你可有亲眼看见你的母亲被人所杀?杀她的那个人你可有看清他的长相。”

    十五犹豫了一下,低声回答:“阿娘——阿娘是自戕。”

    “当真如此?”皇帝眼中略过一丝狐疑,继而向十五追问道:“没有任何人逼迫你说这些话吧?”

    十五摇头,回答道:“十四年前的那夜,阿耶不知所踪,阿娘带我逃至山林,我于马车上跌落当时便晕了过去。待我醒来之时,便见顾将军命令他的侍从,要将阿娘带回上京。”

    “然后呢?你阿娘当时为何不愿回来?”皇帝蓦地收紧了自己的双手,玉牌被他紧紧攥握在掌中。

    “阿娘临死前,说——说她要与我阿耶,生不同衾死则同穴。”十五心中一痛,声音有些哽咽。

    此时,一阵冷风自窗扇而入,皇帝身子猛地一颤,沉默地闭上双眼,落座于檀椅之上。看来顾如晦当年并未说谎,他的皇妹的确是自己不愿回的长安,心甘情愿地为夫殉葬。她们一家三口逃离长安之前,她曾数次入宫为长孙仲求情,直言他的夫君绝不可能参与赵国公谋逆一案,可那时的自己为了巩固皇权,必定要冷下心肠,不能为任何情感牵动一丝一毫,更不会放过任何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人。于是长孙一族被灭,自己大权劳握。可他也付出了沉痛的代价,失去了自幼一同长大的唯一的亲妹妹!

    “昶乐——你的阿娘是个勇敢的女子。朕记得,她年少时最喜在围场驰骋纵游,每逢春狩秋猎之时,她永远都是一众皇族之中,最快乐收获猎物最多的那个!她每每向朕举起她捕获的猎物,那一脸自豪得意的神情,朕永远都会记得!”皇帝一面说,一面暗暗落泪。

    十五早已听得泪如雨下,不住地用帕子拭泪。

    “这块玉牌是你阿娘的旧物,如今便物归原主吧。”

    皇帝抚摸着玉牌上‘莫失莫忘’四个字,玉牌在烛光的映衬下,散发着温润柔和的光泽。

    十五接过玉牌,小心地包入帕子之中。

    “罢了,你才大病初愈,朕实在不该提这些往事徒增伤感!”皇帝向身旁的小太监挥手,询问道:“内苑的苙明阁可有准备妥当?”

    “回圣上,都已经安排好了,请圣上放心。”小太监忙回答。

    皇帝亲自搀十五起身,解释道:“莳芜,你且在苙明阁先住着,待过几日,朕将你郡主的身份昭告天下,再由皇后为你指定安排一处寝殿。”

    十五沉默不语,她其实不想住在这宫殿,她想回月苑,那里有她才出生几天的孩子!可方才太子在门外向她叮嘱,要她为了长风千万慎言。何况自己与长风的关系,本身就太过荒唐,太过复杂,若此时向皇帝全盘托出,无论于谁而言可能都是有害无利。

    于是,她只好俯首向皇帝谢恩。

    皇帝再次将她扶起,示意她免礼,望着她由宫女搀扶着离去。十五回首,见皇帝伸出手臂,向自己轻轻挥动着。十五颔首退去,她的的背影已然消失,可皇帝仍旧立在廊下看得出神。他的手臂一直保持着方才挥动的姿势,久久地没有落下。仿佛是在注视着曾经离去的亲人,那般地不舍,却又那般地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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