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忽地一声雷鸣，瞬时暴雨如注，雨水猛烈地浇注在房檐，发出噼啪的声响。

    十五拭净泪痕，缓缓站起身搀起阿姑，艰难地向外一点一点的挪步。

    “十五，你要去哪？”

    长风跟在她的身后，不敢靠得太近，生怕十五会因推搡自己而跌倒。

    十五并不言语，走入如瀑的大雨之中，雨水直直地打在阿姑的身上，洗净了她脸上和身上的血迹，于她的身后留下一滩滩殷红的血水。十五看向阿姑，为阿姑拭去脸上凌乱发丝的雨水，好似阿姑并没有死去，只是熟睡了一般。十五眼中的泪水混着雨水，滚滚而落。她一声声的哭喊着阿姑，阿姑没有回应，四周的暴雨声将她的哭声淹没。漫天的雨水连结成线，到处都是白惨惨、灰蒙蒙的，她的身影渐渐被雨柱吞噬。

    “阿姑，我们回家。”十五将脸颊贴在阿姑冰冷的额头上，轻声诉说。

    “十五……”长风再次呼喊。

    “阿姑！”

    十五痛不欲生地仰天哭喊，忍不住浑身颤栗，她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长风忙上前抱起她，将她搂入自己怀中。雨水冲刷着二人，十五虚弱地长风怀中哽咽低语。

    一股热流不断从十五双腿之间流出，腹中连着传来一阵一阵剧痛，十五无力且哀伤地看向长风：“孩子。”

    长风见她双腿之间的衣衫早已被鲜血浸透，鲜血像条条赤蛇一般，蜿蜒起伏地混入雨水之中。

    长风望着身后长长的一滩血水，方才发现地上并不只是姑母的血，而大多是十五流出的鲜血。长风身子猛地一缩，只觉心脏仿佛被掏空了一般，他们的孩子，没了！

    “小娘子见红了！”霁儿跪在一旁，望着雨水中的鲜血，吓得浑身发抖。

    长风一把抱起已经昏迷的十五，疯了一般奔向山下的马车。

    随着马车轮毂的颠簸声，十五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昏迷时，脑中全是阿娘临死前，黑衣人咄咄逼人浑厚的声音，她真傻，为什么没有听出长风的父亲便是逼死阿娘的凶手？她真傻，为什么没有冲上前，将阿娘手中的剑夺去？清醒时，便觉腹中一阵一阵的痉挛撕扯，疼得她汗如雨下，弓身蜷缩在逼仄的角落里，无言地忍受着。

    长风面对这一切却无能为力，只能半跪在马车内，为十五拭去汗水。低头却发现自己满手的鲜血，腥红的刺目。

    马车停下，长风一面抱着十五飞快地冲进月苑，一面大声呼唤着郎中。郎中听见声音，忙奔出来。早已见惯生死的他，此刻望见二人满身的血迹，也是吓得一怔，一时间竟有些慌乱。

    十五被平放在床榻上，郎中忙为其把脉。起初他面色不算太差，而后眉目渐渐拧作一团，脸色越来越暗，最后望着长风的眼中竟有些许埋怨，可又随即掩饰下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去请产婆吧，胎儿保不住了！”

    长风蓦地一怔，几乎跌坐在地上。方才来的路上他其实料想到是这个结果了，可心中似乎还抱有一丝希望，希望还能保住他，希望他能再坚持两个月，如今残酷的现实摆在自己面前，仅有的一丝希望也落空了，长风整个人顷刻间也无力的坍塌了。

    一刻钟后，两个产婆走进了月苑的卧房，婢女们进进出出，忙着准备热水、剪刀，棉布。十五开始时还尚且能忍住疼，而后剧痛袭来时，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声痛苦的□□。

    长风此刻只能立在门外，看着一盆盆清水端进去，一盆盆血水被端出，却什么也作不得，只能压抑住自己的煎熬，苦苦等待。

    “今日晨起离去之时，小娘子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

    郎中的语气明显带有责问。

    “是我的错，是我一时冲动……”

    长风满面自责，颤声回答。十五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姑母也没有出卖自己，一切只不过是他的臆测。他内心的胆怯懦弱，让他害怕背叛，害怕失去！于是他怀疑姑母，甚至怀疑十五，忽视了他与十五之间的感情，宁愿将所有的人心猜想至最黑暗最险恶的程度。今日遭遇的一切，是对他所做的错事该有的惩罚，可十五不该替他受罪！还有孩子，孩子也是无辜的，他已经存活了八个月，眼看便要来到这个世上……一阵阵悔痛于体内翻江倒海似的袭来，从小到大，他从未像今日这般痛得刻骨铭心过。

    十五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一产婆浑身是血，从门内钻出，慌张地喊道：“不好了，胎儿不足月，胎头还没有转下来，脚已经出来了！”

    长风大惊，推开产婆，冲了进去。刺鼻的血腥嘉兴扑面而来，十五浑身大汗，面色惨白似雪，发丝凌乱地黏在两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长风……”十五看见长风进来，忙向他伸出手臂，长风紧握住她的手，泪水于眨眼之际掉落。

    “小娘子忍着些，小人要用手试着将胎儿的头转下来，可能会很疼，您要忍着些。”产婆一面叮嘱，一面向另一产婆用眼神示意。

    另一产婆忙将帕子层层卷好，塞入十五口中。长风心中一惊，忙问：“这是要做什么？”

    “这种疼痛常人难以忍受，有些产妇常常会咬破自己的舌头，小人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产婆解释说。

    长风望向十五，心中如同千刀万剐一般。

    产婆径直将手臂伸进棉被，十五立时面色僵白，额上青筋凸起，死死地咬住帕子，口中不清地呜咽哭喊着。

    蓦地，十五身体骤然冷硬，浑身颤栗不止。这让长风感到惊骇不已，他慌忙将十五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试图能让十五暖和些。

    “摸到了，摸到头了！”产婆额上满满的一层汗水，兴奋地大喊。

    另一产婆叮嘱十五阵痛来时便记得要用力。

    十五虚弱地点头，紧紧握住长风的手，一次又一次地拼尽全力。

    霁儿在一旁不住地为十五拭汗。

    “出来了，出来了！是个男孩儿！”产婆眼前一亮，将一个瘦骨嶙峋浑身是血的婴儿取了出来。

    另一产婆接过婴儿，熟练地用棉布擦拭着婴儿的口鼻，使劲地拍着婴儿的后背。几番尝试之后，重重叹了一口气，用准备好的襁褓裹好婴儿，放进一个竹筐里。

    “孩子……”十五望着孩子，轻声呼唤。

    “小娘子还是别看了，看了难免要伤心伤身！”产婆解释。

    长风刹那泪如泉涌，紧握住十五的手，艰难地摇头。

    房间很安静，安静地几乎针落可闻，产婆提起竹筐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