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渐渐被厚重的云层遮蔽，顷刻间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谨言和霁儿已在靶场外等候，见小娘子出来，霁儿忙上前搀扶。
“谨言，将十五立即送回月苑。”长风高声喝令。
“是。”谨言回答。
十五有些惊诧地望着长风，询问道：“不是要去承恩寺找阿姑的么？”
“不去了！”
“为何？”
“你当真不知？”
“长风你在说些什么？我一点也听不懂？”十五实在不解为何长风还在生自己的气。
“若你不知，或许我现在该替你去问问姑母，她应该能将今日发生的一切解释得清清楚楚。”长风剑眉紧拧，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
十五再听不懂，也能听出长风对阿姑的敌意，遂想起阿姑之前的交待。长风生性多疑，要自己千万不可将见过昭王的事告知长风，如此看来，此话果真不假！她现在真后悔没听阿姑的劝告，可惜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你不能怀疑阿姑！阿姑曾说过，她不会做任何伤害你我的事，更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们！”
“人在家族利益面前，难免会一时冲动！姑母她作出这些事，我丝毫不会觉得奇怪，亦不会埋怨她！只是我也要为我的家族我的父亲着想，十五你可听得明白？”长风的手紧紧握住十五的双肩，凝视着她澄澈如水的双眸。
十五推开他，眼中渐渐浮上一层泪水，面上无尽的失望：“说到底，你终究是信不过我，更信不过阿姑！”
“十五，原谅我——我有我的难言之隐……”长风面上露出一抹凄凉之色，翻身上马，向着西郊疾驰而去。
“谨言，跟上他！”十五连忙登上马车，吩咐道。
谨言有些为难，回头劝说道：“小娘子，郎君说过要带您回月苑，小人不敢违抗命令。”
昭王从靶场疾步而来，见十五与谨言僵持不下，询问出了何事。
“小娘子要去承恩寺，可谨言侍卫不愿带她去。”霁儿帮衬了一句。
昭王随即向自己的侍从招了招手，侍从忙将马车赶来。
“乘本王的马车去承恩寺。”昭王向十五招了招手，示意她上自己的马车。
“昭王殿下，郎君方才吩咐过小人，要将小娘子送回月苑……”谨言随即拦住十五，不让她上昭王的马车。
“放肆！本王的话你也敢违逆！”昭王怒视着谨言，谨言不得已，只得收回双手。霁儿忙搀扶着十五上了昭王的马车，昭王亦随后上车，
刹那，一道蓝光劈过，跟着阵阵雷声轰鸣，豆大的雨点自天而降。
“看啊，暴雨就要来了！”昭王掀起车帘，望向诡谲莫测的天空，面上竟带有一丝愉悦的笑意。
长风风驰电掣般地策马疾行，他要去承恩寺求个真相，一个困扰了自己许久的真相！当真长孙氏被灭族是千古奇冤？当真是他的父亲害了长孙阖族？当真是自己的父亲亲手杀了十五的父母？
长风执鞭，打得又急又快，马儿在雨中飞奔，如同鬼魅一般迅速闪过。
昭王的马车自然追不上，十五焦急地催促侍从将马车赶得再快些。昭王不动声色，只有霁儿担心地望着小娘子隆起的腹部，劝说她莫要心急。
马车行至郊外，车轮碾到一块坚硬的石头。剧烈地颠簸使轮毂猛地被抬起，所幸十五被霁儿紧紧握住了手臂，才没有跌落在车厢。可她依旧被晃到了腰，一时痛到直不起身。
“小娘子，不如我们回去吧，霁儿实在是害怕！您如今的身子不能再……”
昭王随即扫了一眼霁儿，竟让霁儿胆怯地住了口，不敢再劝说下去。
车厢外，又一阵电闪雷鸣。十五忽地想起了阿娘死去的那个夜晚，也同今日这恶劣的天气一般，令人心惊可怖。
暴雨伴随飓风斜落而下，将山上的枝叶打得倾斜乱颤，天空瞬时黑云翻涌，一时竟似黑夜一般。
长风跃身下马，疾步奔上石阶，却见慎行倒在石阶尽头的一片血泊之中。长风忙上前将他扶起，见他口中虽还残存一丝气息，却已全身筋骨尽断，来人必定是高手，并且不打算留活口。
慎行用染了血的手无力地指向姑母所住的院子，长风心中一惊，迅速冲进院内。院门大敞着，屋内的桌椅、木箱、器物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长风慌忙走进卧房，姑母无力地倚在床榻前，胸口直直地插着一把血淋淋的匕首，鲜血不住地向外涌。
长风大惊，忙上前扶起姑母，抓起榻上的床单撕开，欲为她止血，赤红的鲜血瞬时将床单浸透，顺着长风的指缝缓缓流出。
“姑母，您撑着点……”长风起身，欲去寺院寻求帮助。
姑母拉着长风的手，艰难地开口：“来不及了，太迟了……”
长风眼泪蓦地掉落，用力地摇头：“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太迟了，我们三人都中了昭王的计……”
姑母轻咳，鲜血瞬时从她的口中大片涌出。
“是我的错！我不该怀疑……”长风后悔不迭，声泪俱下。
姑母惨然一笑，缓缓握住长风的手，哀伤道：“姑母这次要食言了，不能看着你们的孩子出生，也不能陪你们去关外了。十五就托付给你了，你是好孩子，要好好待她……”
话未尽，姑母似是耗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手指一点一点地从长风手中滑过，忽地掉落至冰冷的地面。
“姑母……”长风痛声呼唤。
砰地一声，门被人猛地推开，一双脚步疾步而来，冲进卧房。长风抬头，望见了惊惧颤栗的十五。
“十五……”长风心中骤然一缩，害怕她会接受不了这沉重的打击。
十五缓缓走至阿姑身边，将阿姑紧紧地抱在自己怀里，不住地用手为阿姑拭去唇边的血迹。见阿姑胸前插着一柄利刃，十五伸手欲拔，却又停住，她明白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十五……”长风见十五面色僵白，一言不发，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阿姑！”
十五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把自己的头深深埋进阿姑的脖颈内，抱着阿姑一声声撕心裂肺地呼唤。
“您答应过我，我们要一起去关外的？您答应过我，您要亲眼看着他出生？您答应过我，要永远和我们在一起？您不能说话不作数——不能……”十五痛苦地摇头。
阿姑的身子越来越凉，越来越僵硬，十五慌忙扯过榻上的棉被，盖住阿姑的身体。
“阿姑腿脚不好，最受不得冷……”十五用棉被紧紧裹住阿姑的腿和脚。
长风望着十五，满脸的悔恨和疼惜：“十五，姑母她已经不在了。”
“不！”十五拭去满面泪痕，喃喃道：“阿姑她还活着，我要带她去看郎中！”
十五一面说一面欲搀阿姑起身，可沉重的身子此时无疑成了她的累赘，自己尚且行动困难何况还要扶起阿姑。长风上前帮忙，却被十五一把推开。
霁儿慌忙前来搀扶，劝慰道：“小娘子，为了腹中胎儿千万节哀啊！”
十五再也控制不住，跪在地上，恼怒地大喊：“不，我谁都不要！我只要阿姑！只要阿姑！”
她此时恨透了自己，恨透了自己腹中的胎儿，恨透了自己的无能，连自己唯一的亲人也留不住。
昭王立在一侧，默然地看完桌上的一封信，走近十五把信递到她的手中。十五一眼认出是阿姑的字迹，急忙看信。
起初看时，十五只是心惊，可越往后看她越害怕，待她看完整整一页信，竟用充满恨意的眼神望向长风。难怪小六子和阿翁当初会身陷囹圄！难怪长风那时执意要将自己与阿姑分开！难怪阿姑初到长安之时长风如此紧张害怕！而阿姑更是每每看见自己和长风在一起时，满眼的复杂和苦痛。如今谜团被解开，真相终于浮出水面，可却是如此的残忍，残忍到让人无法相信。
“顾长风，这信上说得可都是事实？”十五颤抖地握住信，一双血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长风。
长风慌忙接过信，一目十行地看完。他拉起十五的手臂，狠恶地看向一旁的昭王：“十五，你细想是谁引你来的这里？是谁作出的这一场好戏？我们三人皆中了他的计，他就是要我们……”
“够了！是你！是你的父亲害死了我阿耶阿娘！是你害死了小六子害死了我的阿姑！你去齐州城不过是替你的父亲掩埋真相，目的是杀我和阿姑灭口！”十五狠狠地推开长风，厉声道。
“十五，事实不是你说的这样！我确实是受父命去的齐州，也确实是为了寻长孙氏的遗孤留在齐州城，只是我万万没想到，那遗孤竟会是你！我本欲斩断对你的情丝，可我——我发现我做不到。于是我选择向姑母隐瞒身份，与你成亲。至于后来，我未料到靳游之会因此惨死，未料到你会有了身孕，更未料到姑母今日会遇害……”
长风看向十五的眼神凄凉而绝望，泪水止不住滚滚而落。一个时辰以前，他还在怀疑十五，怀疑姑母，可现在又要十五无条件地相信他，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可悲之极！
昭王垂首转动着手中的冷玉扳指，露出一抹疏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