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保持着三五日便来寺院看望十五，并不时带十五去品尝长安城内的各色美食，为她解馋。十五每次回寺院之前，都要谨言将阿姑和慎行偷偷喊到山下，品尝打包而来的食物，这样也不算作对佛门清净之地的大不敬。

    昭王则每逢初一十五随着皇贵妃娘娘长长的队伍，一同来承恩寺进香。因此每逢月初月半之时，十五发现阿姑自然会消失很长时间。起初十五还有些担心，可后来发现阿姑每次回来都是面不改色，眼神中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波澜，便也放心下来。

    这一日，长风带着十五、谨言再次从萧家酒楼走出，忽听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顾护军？实在不曾想到，你我竟能在此巧遇？”

    长风猛地一惊，像是被毒蜂蜇了一下，不由得怔住。他自是知晓说话的人是谁，对他而言有多大的威胁。可此时想躲也躲不掉的，于是他只能缓缓地转身行礼：“臣见过昭王殿下。”

    昭王微微颔首，看着面前一行三人。最后将目光锁在十五身上，故作询问道：“这位小娘子，本王看着倒是似曾相识？可是在何处见过？”

    长风面上又是一惊，暗暗思索：到底二人是真的见过，还是昭王已经怀疑十五的身份，故意在试探自己。

    十五则有些不安地望着长风，她明知昭王有意装作不认识自己，却又无可奈何。她不愿瞒骗长风，可自己又曾答应过姑母，不会将见过昭王一事告知长风，左右为难令她顿觉紧张和局促。

    长风一眼瞥见十五的无措，误以为她只是初次见到皇子有些害怕，便连忙将十五挡在自己身后，试图岔开话题：“当真是巧遇，不知殿下今日为何也会到西市来？”

    “怎么本王听着，顾护军倒像是有些不欢迎本王来这似的。”昭王微微挑了挑眉，肆意逗弄着眼前受惊的猎物。

    “臣不敢。”长风解释。

    “本王自是同你一样，为了——”昭王顿了顿，颇有些玩味地打量着面前的十五，蓦地一笑：“美食而来。”

    待看见顾长风逐渐暗沉的面色，昭王的双眸立时浮现出一抹恶劣的愉悦之色。

    “若无他事，长风便不打扰殿下用膳了。”长风拱手行礼道。

    此时有店小二出门，殷勤地迎昭王上楼。长风连忙转身拉起十五的手臂，上了马车。一路上，长风面色阴郁，沉默不语。十五有些迟疑，是否要将见过昭王一事告诉长风。

    正沉思犹豫之际，长风已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安慰道：“一直是我太大意了，没料想昭王竟会出现在西市，今日让你受惊了！”

    十五望向长风，只觉胸中像塞了什么东西似的，堵得她难受。于是她决意不再继续隐瞒，遂开口坦白道：“长风，其实我先前见过昭王殿下。”

    “什么？”长风呼吸一窒，不敢相信地望着十五，“为何从来没听你说过？”

    十五垂下了头，低声回答：“是阿姑——阿姑她……”

    “你说什么？阿姑她也见过昭王？”长风满目惊诧，语气明显的不悦。

    十五慌忙向长风摆手解释：“你放心，阿姑虽叮嘱我，不能把我们见过昭王的事告诉你，但阿姑说过她绝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你要相信她！”

    长风面上顿时泛起重重的恼意，如此大的事，她们二人竟一起瞒着自己！昭王既然已经见过姑母和十五，必是知晓她们二人的真实身份了，那么如今便不能再将十五和姑母留在长安城，否则昭王不知要暗中策划出什么阴谋诡计，打击顾氏，扳倒太子。

    长风吩咐谨言将马车赶回月苑，又命令采儿霁儿为十五收拾细软，并告知谨言明日一早，将十五送离长安城。

    十五从未见长风如此气怒过，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可此时再试图解释什么也是多余，她只能诚恳地向他道歉：“长风，是我错了！我不该……”

    “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没考虑周到。”长风背过身，头也不回地打断她的话。

    十五感到莫名的委屈，眼圈忍不住有些泛红。

    采儿霁儿见郎君面色不悦，对小娘子竟也是冷言冷语，不禁有些诧异，可也只是默不作声地收拾着衣物行李，不敢言语。

    “长风，明日我们三人要一同走吗？”十五低声询问。

    长风怔了一下，如今圣上不同意他调职的奏疏，他也是毫无头绪，不知该何去何从才好。而方才他竟得知姑母和十五瞒骗自己见过昭王的事实，心中难免有些被人出卖的痛楚。

    “你如今有了阿姑，自然也不再需要我了！以后，无论大事小事，你们姑侄两人商量着办便是了，不必再来问我。”长风说罢，径直离去。

    十五本欲拉住长风，可她不比从前，如今腹中胎儿已近八月，她的身子也越来越笨重，根本追不上长风的脚步。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十五在采儿霁儿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左等右等看不见长风，十五便已知晓他还未原谅自己，还在生自己的气。谨言坐在马车前，执起缰绳正欲赶车，十五忽地喊他停下。

    “再等等，长风或许会来。”

    十五掀起车帘，向四周望了望，果见有人骑马而来，她便以为那人是长风，慌忙下车。

    长风立在影壁一侧，将一切看在眼里。见十五不知何故下了马车，有些担心，遂走上前去。

    骑马的人是内侍监的小太监，看见长风后，忙上前行了一礼，说明自己是奉命前来传圣上口谕，请顾护军立即动身前去南苑靶场。

    “臣遵旨。”长风应道。

    “圣上请您身旁的这位小娘子一同前去，”小太监补充道。

    长风骤然色变，不消说，这定是昭王计划的一部分，亦或是昭王与姑母共同计划的一部分，他们共谋打击顾氏的开始！而身旁的十五，是否对这道诏见的圣谕毫不知情，他已经不得而知了！

    待他们赶到靶场，只见皇帝在一片肥美宽阔的草场上，悉心教导皇子们练习骑马射箭——

    小太监上前，向皇帝恭谨地回禀：“圣上，顾护军和那小娘子已至。”

    皇帝侧身望向两人，长风向皇帝行礼，十五亦随着长风一同行礼。

    皇帝略略颔首，笑说：“朕昨日听昭王说，你有位朋友擅长射箭，故而今日邀你们切磋一下技艺。”

    长风余光扫向昭王，见他正立在不远处，手中把弄着一支羽箭，冷眼凝视着自己。目光似带嘲讽又似在好奇地看着一只垂死挣扎的猎物。

    皇帝看向十五，询问道：“你姓甚名甚？多大年纪？”

    “我姓李名莳芜，今年十八岁。”十五大方的回答。

    长风垂着的双手微微一颤，紧紧握成拳状。

    “虽自高祖建朝以来，我朝一向崇尚武风，可女子擅猎者甚少，不知你是如何习得的箭术？”皇帝一面问一面命身旁的侍卫去取弓箭。

    “我常在山中射猎，时间久了，自然便用得熟了。”十五解释。

    皇帝示意侍卫将弓箭递给十五。十五接过，持弓搭箭，手撑满弓，忽地箭从弦发，正中靶心。众人皆惊，不敢相信，一个女子的箭艺竟如此精湛。

    皇帝点了点头，满意地打量着十五。可不知怎么地，眼中渐渐晕染上几丝慌乱，可随即又匆匆掩饰了过去。

    “你——你方才说你多大？”皇帝面色略微发白，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

    “十八岁？”十五回答。

    皇帝面上一怔，半晌陷入沉默。一旁的小太监看见了，忙上来搀扶。

    皇帝扬手推开了他，目不转睛地看向十五：“你的一举一动很像一个人，一个朕失去了很久的亲人……”

    “亲人？”十五微微睁大双眸，有些不解。

    长风的额上此时已冒出细密的汗珠，指节也已握得吱吱作响。

    昭王于此时步至皇帝面前，开口道：“父皇，不如孩儿扶您移驾寝殿，稍行歇息罢？”

    皇帝向长风和十五摆了摆手，叹息道：“朕今日累了，你们先退下吧！”

    皇帝在昭王的搀扶下回了寝殿，他的身形在黯淡的日光下，显得有些苍桑佝偻。昭王则回身向十五微微颔首轻笑，这一笑不禁令长风心惊胆颤，疑虑重重地望向身侧的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