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的长安城，草色青青，小雨如酥。

    姑母每逢初一十五，固定去寺院上香祈福。十五因方才被晨钟声吵醒，故而还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准备美美地补上一觉。谁知承恩寺今日不知怎地，一阵忙似一阵，前院来来往往的脚步声、纷繁的喧哗声，吵得她实在是睡不着觉。

    十五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睡眼。寺内很少这样匆忙慌乱，想必今日发生了什么大事？十五连忙下榻，见小沙弥捧了斋饭前来，便向他打探可是寺院出了什么事。

    “今日一早，皇贵妃娘娘携几位皇子公主到寺内烧香礼佛，因未提前告知寺院，故而我们未曾准备，所以略显慌乱。”小沙弥笑着向十五解释。

    十五点了点头，想着贵妃皇子住在皇宫，那长风会不会随着他们一同前来？但转念一想，长风是护卫御驾，自然是要陪在皇帝左右，应该不会前来。

    “阿姑是不是还在前院？”十五又问道。

    “方才确实在寺内见过。”小沙弥回答。

    十五很快用完斋饭，决定要去后山好好巡查一番。如今冰冻消融，林子里的野鸡、野兔可都要出来觅食啦。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抓到野雁也说不定。实在运气不好，后山那片池塘里的鱼捉上一两条也不错。

    果真十五的运气不太好，寻了半天，也未见什么野鸡野兔，更别提野雁了。于是她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池塘，果见河中有几条青鱼游来游去。十五就地寻了一根长长的树枝，取出匕首将枝头削尖，做成鱼叉。她兴奋地卷起袖袍裤脚，准备下河。

    忽见平静的水面上倒映着一个高大的男子身影，十五以为是长风，遂欣喜地回头唤道：“长风！”

    十五的笑容僵在唇边，明显那人并不是长风。

    “你是谁？”十五问。

    男子淡然立于岸边，一言不发，凝神打量着十五。

    “你为什么不说话？”十五又问。

    “仅是两月未见，小娘子竟不记得本王了？”昭王唇角一挑，向十五微微一笑。

    十五盯着他沉思了半晌，方才恍然大悟：“啊，你是那夜在西市，为我捡弓箭的人！”

    昭王轻轻点了点头。

    “方才你自称本王，你是今日随贵妃娘娘前来寺院礼佛的皇子？”

    “小娘子聪慧。”

    “方才听你将我错认为长风，他可是骠骑将军的独子顾长风？”昭王佯装不知，试探地问。

    “你认得他？”十五挑眉看向昭王。

    “何止认得，顾大将军威名赫赫乃朝中柱石。虎父无犬子，顾护军自然也是人中龙凤，在朝中连连晋升，如日中天。只不过不知近日为何，顾护军执意要调职关外，甚至不息触怒父皇和顾将军。”

    十五只知长风许诺，要带阿姑和自己远走高飞，却不知他在朝中一人扛下了所有，怪不得这几日不见长风来看自己。

    “长风他——他没事吧？”十五望向昭王，面上有些担忧。

    “看样子，你很在意他？”昭王审视着十五，目光漫过一丝锐利，“若有一日，你发现他从一开始就骗了你，伤害了你，你会原谅他吗？”

    十五先是因为昭王的一番话明显吃了一惊，继而又恢复如常，坚定地回答：“不，长风不会骗我的！”

    昭王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暗暗思索。看样子她与顾长风的感情比自己想象的要略深些，如此事情便有些棘手，要想利用眼前这孤女，让她在父皇面前指控顾如晦的罪行，还是颇有些难度的。

    “十五！”

    姑母的声音在林间响起。

    十五看着阿姑着急地奔向自己，然后直直地望着昭王，斥责道：“昭王殿下，方才您答应过我不告诉十五的！”

    十五一惊，原来阿姑方才已经见过昭王了。可昭王为什么要找阿姑？又为什么来找自己？

    十五不解地望向昭王，只见他眸静如水，向姑母解释：“您多虑了，本王并未同十五说什么，若您不信，大可以问她。”

    姑母望着十五，见她面上满是困惑，便知昭王没有说谎。方才她于寺院上香，听见山下有人传报，说皇贵妃娘娘访寺，她便想着要避开，未料一男子突然出现，开门见山地喊出她的姓名，并表明了自己的来意。说他可以帮自己为长孙一族申冤，为她死去的父兄报仇。她何尝不想为父兄和长孙氏雪耻，可她不愿被人所利用，更不愿十五日后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本王自会给您时间考虑，待过些时日再见之时，希望能听到您的好消息。”

    说完他欲转身离去，却又蓦地回身，望着姑母和十五道：“今日之事，本王奉劝二位还是莫要告诉顾长风的好。毕竟若您死去的父兄泉下得知，如今您对顾氏唯命是从，怕也会死不瞑目吧？”

    “你……”姑母瞪着昭王，满面怒意。

    昭王并不在意，略略颔首，安然离去。

    “阿姑您何时见过昭王的？他为什么要说等您的好消息？”十五摇着阿姑的手臂，急切地询问。

    姑母掩饰地一笑：“没什么，阿姑方才上香时不慎打碎了寺院的一个瓷瓶，怕被别人发现。”

    十五自是知晓阿姑在敷衍自己，可阿姑既然实在不想说，十五也不愿逼她。

    “十五，今日之事，还是不要让长风知晓的好。”姑母望着十五，眉宇间掠过些许担忧，“长风生性敏感多虑，若是知晓昭王见过我们，必定会心生怀疑，到时于我们反而不利。”

    “阿姑，您说的我都听不懂……”十五摇了摇头，满脸的疑惑，她实在不懂，昭王同阿姑说了些什么？阿姑为什么不让自己告诉长风？长风又为什么会怀疑？

    “十五，若是阿姑做了一些伤害长风的事，你会原谅阿姑吗？”姑母拉起十五的手，试探地问。昭王方才向自己开出的条件虽然有些冒险，可是能为她死去的父兄报仇，这无疑很诱人。运气好的话，甚至可以还长孙一族的清誉。但是如此一来，必然会伤害到很多人。长风是无辜的，他并没有做什么错事，却要替他父亲承受罪责。还有十五，她至今不知晓自己的身世，更未认清她与长风之间是一段孽缘。

    “阿姑您在说什么？您怎么会做伤害长风的事呢？”十五握紧阿姑的手臂，觉得有些害怕。

    姑母淡淡一笑，拍了拍十五的手背，安慰道：“你说得对，阿姑绝不做任何伤害你和长风的事，也不允许别人伤害你们！只要你们不嫌弃阿姑，阿姑便会一直陪在你们身边。”

    “阿姑在说什么，我们怎么会嫌弃您？长风说过不久之后，我们三人便要一起出发去关外。我们三人要永远在一起，永远！”十五眼眶一红，紧紧抱住阿姑，把头埋进阿姑的脖颈，声音也有些哽咽。

    “傻孩子，哪有谁会永远陪着谁的，我们只要能够在活着的时候，好好珍惜彼此在一起的日子，便是莫大的幸福了。”

    十五乖巧地点了点头，搂着阿姑久久地不愿松手。不知为什么今日与阿姑的一番对话，让她感到有些不安，她似乎能感觉到阿姑的难言之隐和她内心的苦痛，但自己能做的仅仅是安慰几句，无法为她排忧解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