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宣政殿。

    众臣手执笏板安静立在大殿两侧，皇帝在小太监的搀扶下，缓步而来，于龙椅正中正襟危坐。众臣朝拜后，昭王随即望向陈圆清，向他微微颔首后又移开了视线。陈圆清于众臣中出列，向皇帝恭敬地行礼。

    “圣上，昨日长安城西郊的承恩寺出了一桩命案，此事本应交由刑部处理，可因事关十几年前的一桩旧案，甚至还牵涉到了朝中一品和三品的官员。故而刑部已无权审理此案，臣等认为应将此案面呈圣上，由圣上您亲自来定夺。”

    皇帝眉头微蹙，不由地抚了抚龙椅：“哦，是什么旧案？又是哪位官员被涉其中？”

    “圣上，此案事关皇族，您龙体可要挺住啊！”陈圆清面上带着些许为难和担忧之情。

    皇帝略略一惊：“陈卿今日怎地如此吞吞吐吐，朕年纪虽大，却哪里会因为受了某些打击就一蹶不振。”

    陈圆清立刻跪伏在地上，抬首望着金殿之上的皇帝，不禁老泪纵横，高声道：“圣上，昶乐公主的遗女寻到了！”

    话音刚落，顾如晦整个人蓦地一惊，先是望向昭王，继而又盯着跪在地上陈圆清，心里自是知晓他们今日的矛头指向的是自己。

    此时，满朝大臣近一半都在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议论此事。

    皇帝明显受到了震惊，忙扶着龙椅立起身：“当真？她如今在哪？”

    陈圆清把目光投向了对面的顾如晦，扬声道：“这便要问问顾大将军了，您把昶乐公主的遗女藏哪了？”

    顾如晦登时大怒，反驳道：“陈御史，休要血口喷人！”

    陈圆清望向顾如晦，一副为了正义，兴师问罪的模样：“血口喷人？今日当着圣上和文武百官的面，难道顾将军您还想再准备杀人灭口，残害皇族不成？”

    顾如晦慌忙出列，向皇帝行礼：“圣上，老臣从始至终也未曾见过昶乐公主的孤女，如何会将人藏起来？更别提杀人灭口，残害皇族一说！陈御史今日所言实为刻意构陷，请圣上明察！”

    陈圆清盯着顾如晦，一声冷笑：“十四年前，长孙无暨获罪之时，其子长孙仲携昶乐公主和自己的幼女一家三口逃离长安，天下谁人不知，是您顾将军把长孙仲和昶乐公主的尸身带回的长安城，您今日竟说未曾见过那孤女，着实可笑！”

    太子登时面上一惊，目光扫向身侧的昭王，立刻明白这一切是昭王同陈圆清谋划的一场阴谋。目的不仅仅是打击顾氏，而是顾氏守护的东宫之位。如若顾氏这根柱石一倒，那么自己的处境可谓是危如累卵。

    “圣上，老臣确实有愧圣上的嘱托，未能将昶乐公主母女平安带回长安城，这是老臣的罪责，老臣甘愿受罚。可那孤女，老臣当真未曾见过！试想如若老臣当时见了她，当时也定会将其带回长安城，怎会让她流落在外，孤苦无依呢？”

    顾如晦说罢，向刑部尚书扫了一眼，示意他出来向圣上解释。当初刑部尚书负责协助自己审理长孙无暨谋逆一案，如今两人若不联手对付昭王，抵御外敌，难保龙颜不会大怒，圣心不会动摇。

    刑部尚书垂首盯着地面，假装看不见。顾如晦大惊，再次望向殿内的昭王，只见他向自己微微一笑，似在可怜又似在嘲弄自己。

    太子在侧不禁心惊肉跳，明白顾如晦的处境现在有多危险。此事涉及皇族，尤其是昶乐姑母是父皇唯一的亲妹妹，众臣猜不透圣意，难免不敢出来帮腔。可他则不同，他生母早逝，虽有皇后荫庇，可皇后在后宫并不受宠，朝堂上更无显要的政治人脉。他是靠着顾如晦的力荐才登上的东宫之位，自是知晓他如今与顾氏是相互扶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害关系。此时再不开口，怕什么都来不及了。

    “父皇，陈御史今日口口声声称顾将军藏了那孤女，可根本没有实际的证据，一切都只是陈御史的猜测而……”太子出列，向皇帝行礼道。

    “太子，你先不要插嘴！”皇帝向太子一挥手，示意他住口，太子只好噤声不语。

    “陈卿你接着说。”皇帝命令道。

    “方才太子殿下说臣没有证据，那臣只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头到尾的理一遍，为圣上解惑。”陈圆清缓缓靠近顾如晦，询问道：“顾将军请您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一年多以前，您的儿子顾长风从折冲府无故离职，是去了何处？”

    顾如晦骤然色变，沉默不语。

    “怎地，顾将军不愿回答？”陈圆清笑了笑，向皇帝解释道：“圣上，一年前，顾将军命他的儿子顾长风，也就是今日的顾护军，去了一趟齐州城。目的就是为了寻那孤女，掩埋真相，杀人灭口！”

    “荒唐！我有何真相需要掩埋，又为何要杀人灭口？”顾如晦厉声质问。

    “因为那孤女亲眼看见了您杀害了她的父亲长孙仲，还有她的母亲，圣上唯一的胞妹——昶乐公主！”陈圆清的声调陡然抬高，一副大义凛然惩恶除奸的模样。

    顾如晦满面通红，强忍着怒火：“你有何证据能证明是我杀害了长孙仲和昶乐公主？你莫要再血口喷人，混淆是非！”

    “证据就是那孤女还有她的姑母长孙傛！”

    此话一出，朝中众臣哗然，像沸腾的开水一般，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开来。

    “长孙无暨的独女，她竟还活着？”

    “当年有幸逃过一劫，如今行迹败露，不知圣上要如何处置。”

    “顾将军为何屡屡被御史台参奏谋害皇族？”

    “哎，你当年还未入仕途，哪里知道顾将军曾被长孙无暨参奏整军不严目无军纪，顾将军难免心生恨意……”

    太子重重地咳了一声，众臣慌忙闭嘴。

    皇帝望向陈圆清，眼中掠过些许犹疑：“这么说来，陈御史一定知晓她们姑侄二人如今在何处？”

    “昨日正午之时，长孙傛于城西承恩寺遇害，不治而亡。”陈圆清直直地望向顾如晦，义正言辞道：”而凶手是谁，想必圣上和众位大臣都已经猜到是何人了吧？

    众臣将目光一齐投向顾如晦，顾如晦脑中嗡地一响，身子一个踉跄站立不稳，差点晕厥过去。

    “什么？”皇帝急忙追问：“那孤女呢？她如今怎么样了？”

    “那就要问顾将军了，您的儿子到底把昶乐公主的遗女藏在哪儿了？”说罢，陈圆清向皇帝敛衽一拜，郑重道：“圣上，因此案涉及我朝一品和三品重臣，所以臣斗胆，请圣上批准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共同会审，还昶乐公主同她唯一的女儿一个公道！”

    顾如晦望向平日交好的兵部尚书，兵部尚书眼神闪避，一言不发。顾如晦登时大怒，气喘吁吁地望着满朝众臣，这些人中一大半曾经如同嗜血的蝇蚁一般，挤破了头地往他顾府里钻。他多多少少也给了他们想得到的权位和利益，可如今自己只是稍稍受到圣上的猜忌，他们便一言不发，冷眼看着自己被陈圆清如此拿捏，当真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太子立在一旁，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如若此时再开口为顾将军开脱，难保会惹父皇生气，到时龙颜大怒，连自己也被拖进这趟浑水，自身难保！故而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将军被打压，爱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