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元旭中举

    “我哪里会吃什么委屈,那些官宦人家的姑娘对着外人是个顶个的贞静贤淑,倒是谢家自家事情多些,不过也碍不着我罢了,我当完差就赶紧家来了。”

    孙半夏日前正是去姑苏一户谢姓人家上差,这是姑苏本地官宦人家,最高的做到了一州知州,如今正是谢知州家里几位姑娘要出门相看,便请了孙半夏到家里帮着做插带。

    孙茯苓从前也与谢家人打过交道,谢知州政绩出众,私德上却有些令人诟病,贪花好色,年轻时家里养了许多女人,但却有个精明能干的太太,将谢家后院拢得油泼不进。

    谢知州五年前在任上病故,谢太太就在灵堂后将所有妾室提脚卖了出去。今年谢太太生的谢家老大春闱及第,又娶了亲,谢太太便主持起了分家,要将庶子们统统分出去,在姑苏城官宦人家里也算是一桩人人皆知的时事了。

    “也无怪谢老太太要分家,到底树大分枝,那几个庶子也是不像话的,年纪轻轻就有浪荡子的名声,累得谢家姑娘的名声也差了。”

    孙半夏对着姐姐,说话也闲适起来,到底还是年轻姑娘,藏不住心里的话。

    “如今既谢家大爷争气,谢老太太也熬出头了不是?打发庶女们出了门子,再分了家,就没有不痛快的事了。”

    孙茯苓用水瓢冲去孙半夏发上的皂角,拿起一旁架子上的鸡蛋,挑了蛋清揉到孙茯苓的发梢,过了会子才冲去,头发乌黑发亮、又柔又密。

    听见孙半夏说的话,孙茯苓笑道:

    “谢家的龃龉连你都知道了,看来谢老太太要分家也不好分了。”

    孙茯苓到底做了十年的媳妇,比孙茯苓这样意气的说话更有些别的想法,如今谢家主家眼看着要再起家,那些庶女倒罢了,庶子怎么甘心沾不到一点儿好处地被分出去?连孙半夏这样上门做事的都能听得一牙半点,更何况那些消息灵通的夫人太太,又正逢谢家姑娘要说亲,这谢家的家,怕是要分得不容易了。

    孙半夏递了布条给孙茯苓,孙茯苓将她的发梢轻轻裹了起来,起身端了水出去,泼在了廊下花圃里。

    “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谢家大爷有了功名,家里便变了个样,姐夫这回上应天考试,若能得中,姐姐你也不愁了吧。”

    孙半夏穿了衣裳,包着头发坐在廊上晒太阳,孙茯苓端着盆子回身就听见妹妹说得怪带愁绪的,不由扑哧笑了,伸出湿漉漉的食指虚虚冲她的眉心一点:

    “你小孩子家,别听娘瞎说八道,想那么多做什么?你只管看眼前我好生生站你跟前,还给你洗头就好了。我还带着昭姐儿呢,你姐夫家来后不接我,也要接他姑娘回去吧?”

    孙半夏幼年丧父,随寡母在各家各户讨生活,打小就看遍人情百态,年纪轻轻就有些老成模样了,见姐姐突然带着外甥女回娘家小住,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而孙茯苓把这个妹妹当女儿看大的,哪里不知道妹妹心里想的是什么事?于是出言安慰道:

    “你姐夫什么样的人,你和娘都看得明白,但我也是做娘的人了,难道一点事都办不成,还要你们跟着操心么?”

    孙半夏是听话听音的人,便知道姐姐此刻是不愿意听她说的,只好压下心里的担忧,由着孙茯苓拿了干布给她擦头发。

    且说另一头梅香出门去给小姐买梅花糕,摊子摆在姑苏桥下,她买了梅花糕家去,扭头就看见人家担了花在卖,卖花娘发髻上簪着一朵红艳艳的石榴花,回头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见梅香从桥上过去,那卖花娘便笑着出声叫住了梅香:

    “我看姑娘家里要有喜事,且买朵花去,给主人家讨个彩头?”

    梅香道是那卖花娘揽客的话术,只将眉眼一压,往摊子上一睇,尽是些石榴金桂,还有些重阳用的茱萸菊花,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类。便和人笑了笑,才要说话,就听见远处传来锣鼓声,众人看去,只见排头两个敲锣打鼓,挑红吹号,一路向着城外去,话也风似的传到了桥上:

    “秋闱放榜,咱们姑苏学子榜上有名呢!”

    梅香一听,撒腿就往县衙门口跑,身后那卖花娘轻轻一叫,梅香顿了顿脚步,折身就买下担子上一朵石榴花,待到了县衙门口,人山人海,梅香便咬牙掏钱雇了酒楼外等着帮忙看榜的帮闲,口中急道:

    “姑苏上云瞿家瞿元旭,看得清楚喽!”

    那帮闲收了钱办事,泥鳅似的就钻进了人群里,不多时朝着身后大喊:

    “你家瞿老爷中了,你家瞿老爷中了!”

    孙半夏头发擦得半干,就散在脑后晾着,孙茯苓瞧着天光晴朗,日头正好,便揽着昭姐儿坐在怀里,拿出花牌来,让孙半夏教她认。三人说说笑笑,就到了午膳时分,孙太太去了郭家,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的,孙茯苓便让兰香随意捡几个家常菜式做了,再做些饼饵放在厨下,等着孙太太家来填肚子。

    梅香就是在这时跑进门来,发髻散乱,两眼灼灼,看见孙茯苓就往地上一跪,磕了个响头:

    “奶奶,咱们家二爷中了!”

    鞭炮声在曹家巷子里响了许久,各家出门来看,挂红的却是那守寡多年的孙家,只见那兰香婆媳抱着两筐喜糖,沿路给人散糖,口中只道:

    “我家大姑爷高中了,与大家沾沾喜气!”

    孙茯苓坐在院子里还没缓过神,心砰砰在跳,梅香教孙半夏弄去后边梳洗了,回头要跟着孙茯苓回家去。昭姐儿和云姐儿在院子里撒欢乱跑,又蹦又跳。

    这会家里有喜事,孙半夏也没顾上她,替姐姐分了喜糖不算,还要去待月楼里叫一桌席面来家,邻里得了喜糖,纷纷上门道贺。

    打头的就是那卖卤货的吴婆子,端了一大海碗的卤货来,放在了院子刚摆的饭桌上,要去拉孙茯苓的手,孙茯苓稍稍避过,她也不恼,眼睛往院子里一看,就看见昭姐儿,还不及去抱,孙半夏便给兰香使了个眼色,将孩子带了下去,省的家里兵荒马乱的,孩子跑出去被拍花子拍走了。吴婆子招这么一回嫌,边上不乏有与她有过口角不和的,也有看不惯她平日里背地说人闲话、嚼舌根的,见了就嘻嘻笑起来,已另有人吹捧起孙茯苓来:

    “瞧瞧,这才是举人娘子,以后的太太夫人呢!我老婆子从前也是在人前人后给看过相的,看了许多女孩,就见着孙家两个姐儿头角峥嵘,面若银盘,是做诰命的命哩!”

    这是吹捧昭姐儿的,顺便还挤兑起吴婆子来:

    “地上那是大小姐吧,生得多喜庆有福,多高的个儿啊,我看吴婆子成天说他们家小牛多高多壮多聪慧的,也比不上咱们大小姐,还得是举人娘子养孩子养得好啊,这叫什么来着——”

    旁边有人接口: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

    院子里笑声不绝,孙半夏带着婆子忙得团团转,各家各户送了礼来,她便干脆开了母亲的钱匣,数了大钱出来,让梅香去街上叫两个帮闲,到待月楼叫了两桌下等席面来待客,又烧了热茶,借了邻里的凳子,关好了房门,勉强安顿下了络绎不绝的客人。

    “不过还得是生个哥儿,这万贯家财也得有人继呢!”

    吴婆子脸色一掉,觑着孙茯苓忍不住刺道。

    “这以后都是做相公的人了,若没个儿子,家里娶了小婆可怎么好,你们说是不是?”

    吴婆子话毕,院子里霎时一静,孙茯苓面色淡淡地看过来,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半会也不知该不该开口。

    孙半夏心知姐姐这是恼了,她姐姐素性不爱与蠢人计较,但若真犯到她跟前,那真是拦都拦不住的暴炭脾气,说出的话都带着火星,一个字就能着起来的。这会子众人上门,不好让姐姐好日子里生了气,没的气坏了自己,还招邻里闲话,便先一步开口,冷笑道:

    “我姐姐的家里事,倒不劳婆婆费心了,今日的茶好,婆婆多吃几口,别吃卤味吃咸了。”

    转而又与邻里笑道:

    “我娘眼下去了郭家,还回不来,咱们家平日里多承大家照顾,姐姐已叫我去待月楼叫了席面招待大家伙。”

    待月楼是姑苏一等一的酒楼,一桌下等席面也要一两银子,众人听孙家叫了席面来招待,才要离凳的屁股就又坐了下来,你一句我一句又说了起来,只不约而同地撇开了吴婆子。

    谁大喜的日子爱听人说风凉话的?真是不会看眼色的婆子,无怪乎招人嫌。

    孙家的席面吃了一晌午,宾主俱欢,孙家姐妹打着精神招待邻里,送走了人关上门,天色已经晚了,兰香婆媳在收拾残羹剩饭,梅香带着昭姐儿在床上玩花绳,孙茯苓与孙半夏避开下人到了母亲房中,累了半日,两个人脱了外衫,头并头躺在床上说话:

    “姐姐,你明日就要走么?”

    孙半夏侧过头看向孙茯苓,灯影半昏,孙茯苓神色朦胧不明,她有些微微地愠怒。

    “瞿家欺人太甚,今日既有捷报,竟然也不来接姐姐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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