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趁着赵王还没有送帖子，程长妤便由程十六郎长循护送着，往郊外的思静园去。
“十七娘，我听说二伯母为你选定了江州裴氏的裴九郎？”程长循骑着马在马车边缓行，“怎么样，那位裴九郎可真的如传言一般貌若好妇？你喜不喜欢他？”
程长妤还没有说什么，旁边的奶娘吴嬷嬷便出声制止道，“十六郎君，还请慎言，勿要在娘子面前谈论外男，免得让有心人抓住把柄，有损娘子清誉。”
程长循嘴一撇，犟道：“吴嬷嬷，那可是十七娘未来的夫婿，怎么能不仔细些。若是十七娘不喜欢，我也可绑了他揍一顿，教他不敢再提此事。”
“十六兄～”程长妤无奈，“江州裴氏不管怎么说也是程氏的世交，裴氏三房的嫡长子，怎么能说打就打。”
程长循还想再说什么，但看见程长妤不赞同的眼神，终是不敢再说了。
看着程长循仍是不高兴的模样，程长妤叹了一口气，“好了，十六兄，若是我嫁过去后他对我不好，你再替我教训他可好？”
“这样才对嘛。”程长循满意了，手中鞭子一挥，驱马到了车队最前头。
程长妤望着前方骑着枣红骏马的潇洒身影，眉眼中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担忧。
程长循是程氏五房唯一的子嗣，只比程长妤大了一岁。因着程五爷是个性格洒脱的，常年在外游山玩水，对这个唯一的子嗣也不甚关心，其余四房的女眷难免对十六郎这个年幼丧母，又约等于丧父的可怜孩子多些溺爱。他自幼便不喜读书，反而对武学颇感兴趣，十岁时遇到一位大师，随他一边游历，一边学习武学，倒是很少待在皓京。这本也没什么，可是不知这大师是怎么教的，十六郎虽然武艺超群，却是十足十的单纯，或者说，莽撞。程氏这一窝狡猾的狐狸里面，居然出了个空有武力的小白花，难免让人啧啧称奇。
此次程维教十六郎护送程长妤去静思园，除了保护程长妤的安全之外，未必没有将这个有些莽撞的侄子也送离皓京，避免被有心人利用，惹出什么麻烦来的心思。
与此同时，赵王也如程氏父女预期的那样，送上了拜帖。当然了，是两份。赵王身为男子，又是郡王，自然不能亲自向程氏女道歉，那么这件事自然该由赵王妃来代劳，而赵王则由身为家主的程绪接待。
且不说程绪如何与赵王你来我往打太极，后院里，吴氏面对这位赵王妃却是心情复杂。
原本因着赵王的缘故，吴氏并不待见这位赵王妃。可如今见到她虽是王妃，却唯唯诺诺，一副受欺负的小媳妇模样，倒是不好给她什么脸色了。
“冀州风俗同皓京不同……王爷本也只是想夸赞令爱貌美，实在没有冒犯之意。自从……自从知晓此事，王爷寝食难安，生怕令爱误会，故而……故而今日本……本宫特来致歉……”一句话，赵王妃林氏说得磕磕绊绊，那张姿色平平的脸也涨的通红，“不知夫人可否让本宫同令爱亲自道歉？”
吴氏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了一眼林氏，“王妃殿下客气了，小女位卑，怎么能受得了王妃亲自致歉。况且今日一早，小女便随兄长去别院为臣妇与外子祈福去了，少说也要大半个月才能回。因而恐怕没办法见您了。”
“这……”林氏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变得焦虑不安起来，“可王爷命我一定要向令爱致歉，不知夫人可能告知本宫令爱在何处祈福……”
吴氏有些无语，还有些震惊。听自己丈夫所言，那位赵王可是野心勃勃要当嗣子，原以为这位赵王妃不说八面玲珑，至少也该是进退有度之人，不想今日一见，却是如此不知礼节。她基本是把不想让她见自家女儿的心思放在面上了，偏偏这位赵王妃却一再追问，真真叫人不喜。
“赵王与王妃致歉之心臣妇已然明白，也会转告小女。只是大师有言小女诚心祈福，需要闭门谢客……恐怕真的不能亲见王妃了……”吴氏暗自深吸一口气，柔声细语，“此事说到底，不过是赵王殿下口误罢了，哪里需要如此兴师动众。”
赵王妃张嘴，还欲说些什么，外头却有婢女来报，言赵王已经与主君谈完了。
赵王妃闻言，苍白着脸起身向吴氏告辞。吴氏见终于可以结束煎熬，连忙也殷勤相送。
赵王同王妃一起上车，两人一路无言，回了在京中的府邸。
两人刚刚在中堂坐定，便有一个娇娇俏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殿下可算回来了！”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赵王妃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只见一个俏丽的身影从门口走来，直接无视了端坐的林氏，整个人没有骨头似的倚在赵王怀里。
“妾听说王妃姐姐今日去给程家娘子致歉，也不知程娘子作何反应，可曾恼了殿下？”女人扬眉，嗲着声音问林氏道。
赵王也看向林氏，“你可曾见到程娘子？”
林氏的面色有些苍白，怯怯道：“程夫人说程娘子今日一早已经随兄长去别院为家人祈福去了，所以……”
“王妃姐姐竟然没有见到程娘子！”女子还没等林氏说完，便大惊小怪地叫起来，“难道是程娘子不愿意见姐姐吗？可是姐姐哪里无意间得罪了程娘子，叫程娘子不喜欢。”
“我们到皓京不过几日，我都不曾见过程娘子，何谈得罪呢！”林氏急急地辩驳道，面上浮现一层薄薄的红色。
“那难道是程娘子觉得姐姐家世低微，不愿意与之共处一室？”
“钱氏！”林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声音都高了几分。
可是钱氏还在说，“姐姐是商贾出身，程氏高门大族，嫌弃也是正常的。只是，姐姐怎么能轻易走了呢，若是程娘子不愿意见你，你也该千般恳求，实在不行，跪下哭求，总归不论什么法子，姐姐都该求着见一面程娘子才是。”
赵王也看向林氏，似乎也是赞同钱氏说法的样子，“钱氏说得有道理，林氏，你身份低贱，能成为本王的王妃已经是高攀，如今只是叫你做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你都做不好……”
他还要说什么，却只见林氏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整个正厅顿时乱作一团，管家连忙去请了府医过来给林氏诊脉。
“殿下明明也没说什么重话，姐姐怎么就晕过去了？难道是心里对王爷有怨言？”见林氏晕倒，钱氏还在旁边拱火。
赵王没有说话，只是眉头一直皱着。
他倒不觉得林氏是对他有怨言，只是觉得林氏如此体弱，如何担得起王妃的职责。如今正是立嗣的紧要关头，林氏却不能为他奔走，与众臣的家眷打好关系。原本相较于燕王世子的阿娘出生江州高门，祖母则是皓京世家，可以顺利的融入皓京的贵族圈，他便差了许多，如今林氏又家世低贱，性格怯懦，原本就不得世家女眷的青眼，如今再加上体弱，不能为他奔走着实是拖了他的后腿。可是林家资产颇丰，他也不能废了林氏再娶……
他正想着，却听府医贺喜道：“恭喜殿下，王妃有孕了！”
一瞬之间赵王所有的埋怨全部消失，只剩下高兴。
当今皇帝为什么要从宗室里面挑选嗣子？还不是因为满宫嫔妃没有一个能生下男嗣，即便生下来也会早夭，唯一一个堪堪养到七岁的六皇子也在四岁的时候夭折了。所以在挑选嗣子的时候，皇帝一定会更加在意嗣子是否有儿子。而他最大的优势就是年纪大，有孩子。燕王世子只有十八岁，还没有娶亲，自然没有子嗣。但是他不同呀，林氏和钱氏都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如今林氏再次有孕，如果多在宫中走动，说不定就会让陛下明白，相比于还没有孩子的燕王世子，有孩子的自己才是最好的选择。
思及此，赵王温声对林氏的婢女道：“扶王妃回去好好歇着。”
“殿下~”钱氏见赵王态度转变，心知自己这次拱火算是失败了，但是仍然心有不甘，“姐姐怀着孕，怕是不能陪殿下应酬各家女眷了，这可如何是好？”
赵王扫了一眼钱氏，对她话里的意思门清，只是林氏的家世确实低了一点，又要多去宫里走动……思及此，他道，“即日起，由你料理府中事宜吧。”
“多谢殿下！”钱氏见有意外之喜，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挽着赵王的胳膊，声音娇媚，“殿下，妾身那儿有好酒，殿下要不要陪妾身饮上几杯，好为姐姐庆祝庆祝？”
赵王确实心里高兴，便点点头，和钱氏一起走了，徒留晕倒的林氏和一干仆从在正厅。
林氏是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才醒的，面对道喜的婢女，她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殿下可是又去了钱氏那里？”明明是一个问句，婢女阿来却听不出半分疑问，反而有一种早已预料的笃定。
“钱侧妃请殿下去饮酒，说是为您庆祝一番。”阿来平铺直叙，“小姐，您早该死心了，当年您生大公子时便是如此，”
林氏木着脸，泪水却是不住地流。
阿来却还在说，“奴婢说句不中听的，当年若不是林家对老王爷有救命之恩，这赵王妃的位子哪里轮得到您呢？赵王本来就对您的身世不满，故而才偏宠钱侧妃。说句难听的，若不是为着那救命之恩，还有林氏的银子，怕是您早就无声无息地没了。从前便是如此，若是赵王登上那个位置，不再需要林家的银子，那所谓的救命之恩又能让您活到几时呢？”
“我为他生下了一子……”林氏还欲辩驳什么。
“小姐！您忘了当年府里的小县主是怎么没的吗？就是因为说错了一句话，便被丢到了乱葬坟呀！那可是老王爷的幺女呀。赵王连一个四五岁的孩子都能狠心杀害，何况您这么一个并不喜欢的王妃呢？”阿来将声音压得很低，“还有大公子，您觉得赵王真的会喜欢您所出的大公子吗？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赵王更加喜欢钱侧妃所出的二公子。”
一提到自己的儿子，林氏顿时不再犹豫，“阿来，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阿来眼珠转了转，“来皓京的路上奴婢就想说了，小姐您是正经的赵王妃，只要赵王没了，您和大公子就安全了。而且，此处是皓京，不是赵王一手遮天的冀州，在这里，如果赵王没了，当今陛下只会册立身为嫡长子的大公子为赵王，您也不用担心钱侧妃会和钱家拥立二公子了。”
林氏甫一听到要杀死赵王，心中下意识拒绝，可是一想到自己那玉雪可爱又懂事的儿子，心顿时硬了，“我明白了。我们得好好合计合计，怎么让殿下没了，还让钱氏没办法将此事栽在我头上……”
“小姐能想明白就好。”阿来看着振作起来小姐，神情却有些复杂。
深夜，林氏怀着心思沉沉睡去，阿来乘着无人，来到了一座小宅，那里，一个年轻的女子正在等她。
“奴婢见过县主！”阿来激动地向侍棋行礼。
“阿来！”侍棋也红了眼。
阿来原本是她阿娘院子里伺候的婢女，后来她和阿娘被赵王迫害，院子里的婢女便也被重新分配了地方。阿来算是幸运，到了彼时入府不久，还没有站稳脚跟的王妃林氏院子里。林氏见她老实稳重，就提拔到了身边。她原本也是不知道阿来的境况的，还是娘子告知，她才在赵王入皓京后同阿来联系上。所幸，阿来是个忠心的，这些年看着赵王对林氏的冷落，也颇为愤恨，故而也是愿意执行她的这个计划。
“王妃今日回府之后，被钱侧妃下了好大的面子，又被查出有孕，大抵是对赵王死心了。”阿来恭敬道，“只是奴婢还是心忧，王妃懦弱了这么多年，万一临头反悔怎么办？况且，王妃在府中，确实没什么人脉，想要下毒杀了赵王再全身而退，怕是……”
“可是嫂嫂是一个阿娘，阿来。”侍棋叹了一口气，“一个是自己怀胎十月养的孩子，另一个是纵容妾身压在自己头顶的丈夫，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侍棋拍了拍阿来的手背，“况且，听你描述，那位钱侧妃可不是一个聪明人。你要明白，是钱侧妃想毒害王妃，却不小心误杀了赵王。”
阿来瞪大了眼睛，继而又是一阵狂喜，“奴婢多谢县主指点。”
侍棋又嘱咐了几句，才让阿来回去。免得身为王妃贴身侍女的她被发现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