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那群人很快走近了，为首的是一个大约二十三四的男子，旁边是几个程长妤算是相熟的世家公子。那群人显然也看见了程长妤，隔了一丈远便作揖行礼，旁边那个朝男子介绍了一句什么。那男子抬手便要作揖，却被程长妤侧身躲了过去。

    她的眼睛又不瞎，那个男人穿的衣服看着普通，却绣着四爪银蟒，想想如今京中最出名的几个人，傻子都知道这位是谁。

    “赵王殿下安康。”长妤行了礼，姿态恭敬。

    程长妤恭敬的姿态让赵王很是高兴。在他看来，程长妤的态度便代表着程氏的态度。果然，太子之位十有八九便是他的了，不然高高在上的世家女又怎么会对待自己如此恭敬。思及此，他不免有些飘飘然，“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早闻程氏十七小姐之名，如今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赵王正沾沾自喜于自己的文采，想着哪有女子不爱男子夸赞自己的容颜，说不定程氏女会对自己芳心暗许，到时候，程氏必然也会效力于自己。此时，却有清朗之声在耳边炸开：

    “洛神虽美，用来形容家世清正之女怕是不妥吧，赵王兄！”

    所有人都转头望向另一边，只见一个同样着四爪蟒袍的少年在一群少年的簇拥下朝这里走来。这个少年和赵王的温文和煦有些相似，只是因着他更加年轻，便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燕王世子安康。”长妤再次行礼。

    “十七娘快起。”燕王世子显然和长妤熟悉一点，“来皓京许久，没来得及去拜访程尚书，不想今日却先见到你了。”

    程长妤笑笑，显然不想在这种场面展现出对哪位太子候选人的亲近。

    虽然只见了裴明昱一面，但是程长妤已经打算同意这门婚事了。这样一来，她还是离这两位祸害远一点比较好，免得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如此想着，她朝赵王又行了一礼，“洛神之美，名传千古，岂是十七娘可比的，赵王殿下谬赞了。”言罢，她又朝着包括燕王世子在内的各位世家公子行了一礼，“家母还在外面等候，告辞。”

    言罢，带着侍女转身离去。只留下场中一片尴尬的世家公子们。

    “娘子，我们这么离去会不会……”侍书有点担忧。

    “赵王敢将我与洛神相比，我便是出言不逊别人也不好说什么，何况我给足了赵王面子。”程长妤一脸漠然。

    这个世界也有《洛神赋》，但是洛神的形象却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女神 。相反，在一些杂说和民间故事里面，洛神虽美，却在嫁与陈侯之后和陈侯之父通奸。这只是野史传说，本也没什么，可赵王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程长妤比作洛神这样以美貌和放荡出名的女神。纵然程长妤不在乎，她还有同族的姐妹。外头的人会怎么想她与其他程氏女？程氏位居皓京四大世家之首，除了程氏男子在外建功立业，还有程氏女在后宅夫人口中的美名。若是因为赵王的一句不过脑子的赞美而毁了程氏女百年的美名，她可真的是罪过了。

    “那娘子可要告诉主君和夫人？”

    “自然。赵王言语轻辱于我的事，只要有心人想，明日就会传遍整个皓京。”

    “还是燕王世子好……”侍书小声道。

    “燕王世子？”程长妤心中冷笑，“他若是真的好，便不会点明洛神的内涵。”

    若是他不说，众人便也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此事也就含糊着过去了。可是燕王世子将此事点明，此事就算被挑到了明面上。往小了说，这是赵王不小心说错了话；往大了说，赵王言语轻辱世家嫡女。

    如果程长妤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员之女那也就算了，可是她是程氏幺女。程氏树大根深，不管是赵王还是燕王世子，想要顺利地成为太子，不说获得程氏的支持，至少不能得罪程氏。可是赵王这句话，可算是得罪了程氏。而“替程长妤说话”的燕王世子，则让程氏欠下一个人情。

    “那位赵王不是说颇有贤明，怎么会犯这种错？”侍书仍是不解。

    “不过是找个借口与我与程家搭上话罢了。”程长妤面上仍然带着得体的笑容，“你信不信，明日赵王就会上门道歉……我猜，他会说在自己的封国，洛神就是一位容色过人的神女，并没有放荡之名，自己只是不了解皓京的风俗人情罢了。这样一来 ，程氏就不能找他的麻烦，而他也能借此接近我，让旁人觉得他与程氏关系亲近。然后只要稍加运作，燕王世子就会有斤斤计较的恶名。”

    “那我们该怎么办？”侍书担忧道。

    “这是阿耶他们应该担心的事情。说到底，我只是一个被人无意间言语轻薄了的无辜女娘罢了。我只需将此事告知父母便好了。”

    侍书点点头，也是，主君这么疼爱自家娘子，必然会打点好一切。

    主仆二人穿过一扇月亮门，径直往吴氏所在的厅堂去了。

    待二人离去，从假山后转出来一个蓝袍男子，正是刚刚和程长妤分开的裴明昱。

    “郎君，那便是未来的夫人吗？”他身边一个作书童打扮的少年小声问道。

    “我与她尚且未曾定亲，莫要胡说，当心毁了程娘子的名声。”裴明昱皱眉，制止道。

    “但是郎君没有否认，不是吗？说明郎君还是喜欢那位程娘子的。”书童嘿嘿笑道。

    “慎言。”裴明昱训了一句，却没有否认。

    一开始他不过是因为祖母再三提及，才会和自己这位姨妹相看。初见除了觉得这位姨妹确实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容色惊人之外，便也只有那双灵动的双眸让他留了些印象。可是如今听她与侍女所言，可见除却容貌，这位程十七娘于政局也是有一番见解。

    裴明昱自恃尚且有些才气，也有野心在朝堂上有所作为，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妻子是个囿于后宅，眼光只在方寸之间的无知妇人。若是这位程十七娘真的能成为自己的妻子，想来必然能和自己有共同话题。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边程长妤到了厅堂，对吴氏只言自己身子不适，想回去歇着。

    吴氏也不是蠢的，一看便知自己女儿怕是有什么事不方便当着旁的夫人的面说。于是对和自己坐在一起的几位夫人道：“十七娘怕是前几日的病尚且没有好全，便不打搅各位的兴致，我先带着她回去了。”

    寇大夫人作为宴会的主持者忙起身关心了几句程长妤的身体，又派贴身的仆妇殷勤地送母女俩出了园子。

    “这程十七娘子从前身体也算康健，怎么今日只在这园子里待了一会儿，便又身体不适了？”一位年轻的女娘心直口快地问道。

    在座的夫人哪个不是人精，自然看得出来程十七娘怕是在园子里遇到了什么事，但这毕竟是在寇大夫人的宴上，她们作为客人也不能主动去打听。只是这程氏十七娘子一直是个礼仪周全之人，园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她不惜冒着得罪寇大夫人的风险，也要提前离开。诸位夫人心里好奇得百爪挠心，恨不得游园立刻结束，她们也好让侍女去打听打听。

    不论这边夫人们心里什么想法，吴氏带着女儿上了马车，待马车行驶了一段路程，才开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了？可是那位裴九郎不合你的心意？”

    程长妤摇摇头，把今日遇见赵王和燕王世子的事说了一遍。

    听闻赵王把自家女儿比作洛神，吴氏登时怒火中烧，恨不能叫马夫调转车头，回园子里将那赵王的嘴撕烂。

    程长妤见阿娘生气，不免劝慰几句，却被吴氏打断了，“此事既然牵扯到朝中事，便不是你能管的，回去之后你只消称病，其余的便交给你阿耶和我。”

    见阿娘果然如自己所预想的那样打算将此事交给阿耶处理，程长妤便另外找到了个话题，教吴氏不要再为此事生气。

    吴氏缓了缓情绪，终于想起来此次游园的最终目的。

    “你今日也见了那位裴九郎，如何？我儿可喜欢？”吴氏将女儿搂在怀里，轻声问道。

    程长妤似乎有些害羞，将脸埋在阿娘怀里，声音闷闷的，“裴九郎君……挺好的。”

    此话说得委婉，吴氏却明白了女儿话中的含义。

    “江州裴氏家风清正，你姨外祖母自来也是疼爱你的，你若是嫁过去，我与你阿耶也不必担心什么了。”吴氏思量着，“等皇上选定了嗣子，便也可以给你办及笄礼，然后三书六聘便也可慢慢安排上了。”

    程长妤默默听着阿娘说着，也不说话，只静静低着头，像每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们一样娇羞。

    马车很快就到了程府。此时程维恰也刚刚访友归来。

    程维见妻女回来得这么早，便知肯定出了什么事。待吴氏将所有事说清楚，便是温和如他，也是火冒三丈。

    对于赵王和燕王世子之间的斗争他不关心。凭着程氏的地位，不管哪个登上那个位置，他都不会受到影响。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他们不该以自己唯一的嫡女为筏子。

    程维与妻子吴氏感情甚笃，在吴氏接连生了两个儿子，伤了身子之后，他也没有想过再有其他子嗣。但是没想到爱妻在近四十岁高龄又怀了身孕，平平安安生下了族中这一辈最小的孩子，也是他唯一的女儿。老来得女，再加上女儿自幼乖巧，又聪明异常，程维便是将女儿当做珍宝一般疼爱，恨不能将所有好东西都送给女儿。

    而今赵王和燕王世子的所作所为，确让好脾气的程维生气了。

    “阿耶……”程长妤有些担忧地望着程维，“此事说到底也就是一件小事，阿耶万不可为了这件事气伤了身子。”

    “从前只听人传言赵王有贤名，如今一看，却是轻浮放荡、徒有虚名！”程维素来是个翩翩君子，如今也着实被赵王的举动给狠狠气着了。

    “冀州距离皓京甚远，自开国以来便一直握在赵王一脉手里，赵王想要什么样的美名，都是易如反掌的。”程长妤道，“阿耶也不要生气了。大不了女儿离开皓京躲一阵，待风头过去便好了。”

    “正好十六郎来了皓京，你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明日一早，便让十六郎护送你去南郊的园子里小住，为家人祈福。”程维稍稍平息了怒火，略一思索，便安排道，“至于其他的，为父自会应付。”

    “正好年前有大师言今年家中会有人有恙，女儿很是担心。到园子去后，为了静心礼佛，自然要闭门谢客。”程长妤心领神会，借口一瞬便出来了。

    程维点点头，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发顶，“好了，回去回禀你阿娘吧，她怕是担心地很。其余的，交给为父。”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