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赏春宴后不久，皇帝果然明发诏旨，让与自己同辈的藩王的世子入京，虽说用的是庆贺皇后千秋宴的由头，可但凡有些人脉的，谁看不出皇帝是醉翁那之意不在酒呢？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程长妤这几天借口身体不适，一直窝在府里，谢绝了所有邀请或是来访。即便如此，仍然有不少消息传到了她的耳中。

    “姑娘，听闻那位赵王殿下在朝堂上对策，不卑不亢，条理分明，被圣上夸赞了呢。”这日，侍书抱着几卷书走进来，“坊间都在传陛下要过继赵王为嗣，日后继承江山呢。”

    “意料之中。”程长妤搁下笔，“燕王世子呢？可有关于他的传闻？”

    “自然是有的。”侍书笑眯眯的，“见过燕王世子的，都夸他丰神俊秀，气度温润，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是吗？”程长妤垂眸，又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阿耶可曾回来？”

    “主君和大主君在书斋议事呢。”

    “大伯父也来了？”程长妤沉吟一声，“替我整理一下发髻，我要去见阿耶和大伯父。”

    侍书见姑娘面色不大愉悦的模样，连忙替她梳了个更正式一点的发髻，又小心理了理衣裙，便跟着往书斋去了。

    程长妤到书斋时，程维正在和自己的兄长程氏族长程绪在下棋。

    “十七见过大伯父，阿耶。”程长妤稳下心神，恭敬地行了一礼。

    “十七娘来了，有什么事吗？”程维放下手中的棋子，问道。

    “是关于外面的传闻……”程长妤顿了顿，“关于赵王和燕世子的。”

    “你也听说了？”程绪也看向程长妤，“十七娘说说你怎么看的。”

    “外头关于赵王的传闻倒是在意料之中，毕竟人人皆知赵王贤明。可是燕世子……容颜俊朗虽是赞美之词，但难免让人觉得燕世子只有容色一点可取。而天子要选对是德才兼备的嗣子，而不是一个空有容色的草包。”程长妤缓缓道，“这样的传闻，必然是与燕世子同为嗣子有力竞争者的。而有能力，有动机的，便只有赵王了。”

    “所以呢？”

    “赵王似乎也不是像传闻中那般贤明大度……反倒是……”剩下的话程长妤没有说，另外两人却明白了。

    按理说，赵王成为嗣子是板上钉钉的事。至于燕世子，他最大的优势便是和当今皇帝的血缘近，是皇帝的亲侄儿。但是燕世子才名不显，按照本朝一贯立贤的习惯，承继大统的可能性反而小于虽然与皇帝血缘较远，但颇具贤明的赵王。

    此刻赵王刚刚进京便迫不及待地散布谣言，用如此阴毒下作的法子打压对手，未免有些太过心急了。

    “此事我与你阿耶也已经知晓，你不必担心。若是赵王真的不适合成为嗣子，那让他落选的法子有很多。”程绪抿了一口茶，“况且，嗣子一事，也不是陛下一个人说了算，还有宗亲和诸位大臣，再不济，宫里头那些皇妃，大概也不希望一个和自己家没有姻亲关系的嗣子登基为帝，继承大统。”

    听自家大伯父一番分析，程长妤方觉自己还是过于心急了，“是十七浮躁了，多谢大伯父赐教。”

    “行了，十七娘，回去吧，我与你伯父棋还没下完呢。”程维嗔了一句，打发女儿回去了。

    待程长妤出了书斋，程绪长叹一声，“可惜十七娘不是男儿身，否则我必然立她为宗子，在她手里，程氏一定能达到另一个高度。”

    不说旁的，便是这样的敏锐，便是同龄人所不及的了。

    “大郎也是极好的。”程维安慰自家大哥，“而今程氏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想再进一步，又能进到哪里去呢？大郎天资聪颖，行事稳重，是难得的守成之才，有他在，程氏才能绵延百代，不至香火断绝，祖宗先辈无人供奉。”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又何必担心。”程绪叹息一声，落下一子，“这局，是我赢了。”

    程维一看，果然是自家兄长赢了。

    另一边，程长妤挥退了所有婢女，只留下侍书和另外一个婢女侍棋。

    “最近可有什么宴会游园，我病了这些日子，也该好了。”程长妤垂眸，淡淡问。

    “最近的只有寇家大夫人办的游园会，据说也邀请了各位藩王世子呢。”侍书回道，“寇大夫人也给夫人和您递了请帖呢。”

    程家上一辈有五子，但留在京城的却只有族长程绪以及二爷程维，其余的都外放为官，大多是一方大员。故而如今在皓京的程家姑娘除了程长妤，都已经出嫁了。

    “啊，那就去禀了阿娘，那日我也去吧。”

    “是。”侍书依言出去，房里便只剩下程长妤和侍棋。

    “姑娘。”见侍书出去，侍棋的眼泪便留了下来，“您不能为了奴婢去得罪赵王呀！赵王他心狠手辣，若是知道您暗地里给他使绊子，必然会报复您的……”

    “那你不想报仇吗？”程长妤问道，“你本该是赵王府的县主，如今却沦落奴籍，为人奴婢，你甘心吗？”

    “奴婢……”侍棋顿住了，过了一会儿，才低声抽噎道，“可您当年救了我一命，又替我换了身份，让我苟活至今，我……我不能为了自己的私仇再让您身处险境。”

    “如若我不帮你，你当如何？”程长妤声音轻缓，“拿一把刀捅死赵王吗？”

    侍棋没有说话。

    “我帮你也不全是出于同情你。倘若赵王真如你所说的那般残害手足，那他也未必能成为一个好帝王。一个残暴的君王，是世家与黎庶都不愿看到的。”

    “姑娘……”侍棋两眼泪汪汪地看向程长妤。

    “好了，此事我已经提醒过阿耶和大伯父了，想来他们会提防赵王的。至于你和赵王的恩怨，必然会成为让他落败的致命一击。在此之前，你就好好地待在府中，轻易不要和外人接触。”

    “是。”

    “让侍画进来给我换个家常的发髻吧。”程长妤挥了挥手，让侍棋下去。

    侍棋依言下去，唤了侍画进来。

    “侍棋可是又做错了什么？”侍画一边替自家小姐梳头，一边轻声问道，“奴婢来时看见那丫头眼眶都红了。”

    程长妤笑了笑，没有说话。

    侍画见主子不愿意说，便自觉地不再追问，利落地绾了一个髻子，便退了下去。

    程长妤借琴消磨了半天，正准备歇会儿，侍书过来通传：夫人来了。

    吴氏是带了一幅画卷来的。只见她满脸的笑容藏都藏不住，程长妤便猜到画的是什么了，不过她仍是装作不懂，乖巧地迎接阿娘。

    吴氏拉着女儿坐下，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状似不经意地说道，“说起来，你外祖母的嫡亲妹妹，也就是你姨外祖母的三儿子一家上皓京来了。他们家的嫡长子据说颇有文采，长得也是不错，今年刚刚十七，便要入京参加考评呢。”

    “阿娘！”程长妤一副害羞的样子，娇嗔道。

    “害羞什么。既然你阿耶已经说了不会让你嫁给藩王世子，那么这人家便该早早相看了。”吴氏将女儿搂在怀里，“这位裴九郎阿娘替你打听了，论容貌，论才华，论品行，都是顶好的，至于家世，江州裴氏也是一等一的大世家，纵然这些年在朝中为官的子弟不多，但也实力雄厚，可与程氏相称。过些日子寇氏的游园会，你且去看看，若是和你心意，那这婚事，待考评结束，便可定下；若是你不喜欢，那我再另外替你相看。”

    程长妤知道自己拒绝不了，便也乖乖答应了。

    自从穿越过来，对这个世界有所了解之后，程长妤便对自己的婚姻不报有太大希望了。如今这个时代，男子三妻四妾是常有之事。就比如自家父母，纵然恩爱异常，阿耶房中依旧有一两个暖床的丫头。至于嫁什么人，程长妤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好看一些，她可不想余生和一个丑人相处一辈子的。

    至于旁的，她倒是不在意。如今女子地位尚可，社会风气也算开放，纵然嫁入夫家，和娘家的关系依旧密切，和离也不是什么大事。哪怕日后夫家犯了什么大错，自己倚仗着程氏女的身份，依旧可以自请和离回家，不受半点牵连。

    抱着这样的心思，程长妤迎来了寇氏的游园会。

    这次不比上次王氏在求春园的聚会，除却各家娘子外，还有世家公子以及刚刚入京的藩王世子。故而娘子们的举止也端庄了许多，除却赏景外，便也就是三三两两聚着闲聊。

    程长妤称病好几日，今日来了，素日里交好的姑娘们便都凑上来打招呼。待应付过了所有人，侍书才偷偷道，“姑娘，夫人方才派人来说裴九公子在竹林处等着姑娘，姑娘可要去看看？”

    程长妤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便借口赏景，往竹林而去。

    竹林幽静，很少有人来，因此程长妤一入竹林，便看见一个蓝衣男子的挺拔背影。听到脚步声，那人回过头，向这边看来。

    程长妤有一瞬间的呆愣。此刻，她才相信，阿娘所说的“容貌是顶好的”是没有半点假的。

    那人是真的好看，肤色白皙，墨眉斜飞入鬓，眸若清泉，只看着，便觉得不可亵渎，一身蓝色锦衣，如一杆竹静静站在那里，却是个温润如玉的谪仙人物。

    那人就站在那里，也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论起容貌，程长妤自然是一等一的好看，不同于时下女子以娇弱为美，纵然仪态端庄有礼，但她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新鲜的活泼感，一下子抓住了他的眼睛。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男子先反应过来抬手作揖：“在下江州裴明昱。”

    “小女程氏十七娘。”程长妤也反应过来，端庄的行了一礼。

    礼罢，二人便呆在原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此时，远处有一群人正走过来，二人没有再说什么，只相互笑笑，而后便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