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的火

    小院的石桌旁,杨小云、三姐和阿娘何意一起,吃着今天的晚饭。日头偏西了,天渐渐暗沉下去,前院的时不时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今天刘三他儿子也在,那家伙还不会钓鱼呢!要我教他。我跟他说······钓鱼这种东西吧,你是没办法刻意学的······一种天赋,有的人熬了一天也钓不上来一条,鱼就是不咬他的钩子······”

    阿娘何意平日里吃东西很少,通常晚饭只夹一两口菜,就同她们说吃好了。许是这几年来,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的原因。三姐常对她说,得去开几副中药,可是她每次都摇头。日子久了,却也只是身子虚一些,鲜少出门,也吃不下几口饭,但何意一直过着一种平平淡淡的日子,无人打搅,也和大家相安无事。

    “阿娘。”杨小云夹了一口鲜嫩的笋,一口吃了下去方才开口道,“我今天遇到孟家的那个小姑娘了,之前她的父亲开了一个新酒楼。”

    “嗯?小五,你今天不是在学堂读书吗?”三姐颇有深意看了她一眼。

    “哎呀,不要管,就是遇见了嘛!”杨小云嗔怪道,“娘,我还想说她爹爹新酒楼的事情呢!”

    三姐只觉得她聒噪又拙劣,索性不去看她,埋头吃饭了。

    “是孟家新开的酒楼吗?”何意轻声问道。她早已吃完了饭,坐在一旁休息,一边看着正在吃饭的两个女儿。

    杨小云点头,“就是那家。”

    “我听你爹爹说过,后来酒楼又重新开张了,生意还挺好的。”何意说道。

    “啊,真的吗?”杨小云眼睛一亮,把筷子都撂下了。

    突然,一股浓重而古怪的烟雾气息从前院传来,她们不禁有些吃惊,忙仰起头朝前院那边看去。三姐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突然想到,是不是自己做完菜后,光忙着端盘子,灶上的火忘熄了?她一拍大腿,从凳子上跳起来,噔噔噔几步跑到垂花门处,伸长着脖子朝外探去。

    不一会儿,只听前院有人呼“火起”,浓烟从房檐顶端歪歪斜斜,滚滚朝天空四散而去。

    杨小云头一次见到着火的场景,呆坐在那里,嘴不知不觉也张开了,呆愣愣地仰头盯着歪斜飘升的浓烟看。

    “快来打水!是四姑娘的屋子起火了!”

    直到三姐一声大喊才将她的思绪拉回,杨小云忙不迭地起身,却只是呆呆立在凳子旁,手在身旁像要抓什么东西一样,却又什么也没抓住。等到想跟上三姐,却发现三姐已不见了身影,浓烟从前院漫了进来,眼前的视线不再清晰,她只觉得眼睛又辣又涩,很想流眼泪,又被呛得想咳嗽。

    何意不知从何时起就起身站了起来,她眉头微皱,努力从烟雾中辨别方向。她一手拉起杨小云,一边跑到后院里的水井旁。水井旁刚好放着一个刚盛好水的木桶,只见何意用力一提,一只手死死拎着满水的桶,另一只手拉着杨小云,穿过层层浓烟,朝前院赶去。

    前院一阵鸡飞狗跳,浓烟几乎模糊了一切,只凭借直觉判断身处何方。一桶一桶水泼过去,向着四姑娘住的西厢房。火势渐渐被压住,不再凶猛,但迟迟难以扑灭。直到衣着整齐的潜水兵赶来,用携带着的唧筒呲出一道道水柱,将剩余的火种熄灭,这场火灾才被暂时压制了下来。

    县衙里的官员也来了,由于这次是主簿大人家失火,所以县里格外重视,官兵们亲探现场。但火势大而急,现场一片混乱,房子家具还有字画古玩几乎全是焦土一片。尽管西厢房内部结构采用木质梁架,且房屋周围种着几棵杏树,但却并未发现有什么引燃物。而且事发当时,灶上的火是熄着的,厨房好好的,并非是厨房着火波及了西厢房。

    而官兵将周围几里以内的街巷也勘查了一边,似乎并未找到可疑的人物。

    杨蔚站在烧黑了的台阶上,蹙额看着颓圮的房屋。

    官兵散去了,官府承诺要给杨主簿一些补偿的银两,作为重新修建房屋的费用。县衙里的官员派人传信给杨蔚,说这件纵火案还会继续调查,但目前尚未有充足的证据,请杨家稍安勿躁,也请四姑娘不要太过惊吓。

    这一晚上,杨家上下惊魂甫定,主母陈氏当机立断,决定让四姑娘先在杨小云和三姐那里住几晚,等到新房建好了,漆也干的差不多了,四姑娘再住回去。

    三姐点点头,忙说这是应该的,只是委屈了四姑娘。杨小云看了看三姐,低下头没说话。尽管她曾表现出几次不太明显的推辞,但四姐最后还是和她挤在了一张床上。

    杨小云再没开口了。

    入夜,蝉鸣透过薄纱,从院中隐隐传来。早春的时节,夜里还是有喜凉意,寒冬虽过,但总是痕迹难收。三姐和杨小云的偏阁相较府里其他地方,还有更凉些。房子独立而建,没有和任何建筑相邻,夜里四处灌风。

    先前的冬日里,何意总是找了些棉条塞住窗户的缝隙,也还是会担心寒风入室,嘱咐睡觉时一定要多加一层毯子。如今虽已四月将近,可窗户缝中塞的棉条还没有拿掉,早春的风格外灵敏,总是见缝就钻,尤其是入夜时,总觉得风像细密的刺一样,往头发里钻,还要时不时用被子盖住头。

    三姐封好了窗,在一旁收拾自己的被褥。这时节虽不用加毛毯,但依旧盖着棉被。三姐的被子是水粉和湖蓝色的碎花,阵脚细密,是自己缝的。杨小云则盖着绿底白色碎花的棉被,还是前几年何意去布庄托人做的,和枕头是一套的。

    前几天三姐刚刚把她们的被子拿到院子里晒,又用藤条上上下下拍打了一遍,现在被子柔软又厚实,还有阳光的味道,想来早春的夜里也不怕冷了。

    三姐为四姑娘找了一套自己的寝衣,一件鹅黄色立领中衣,袖口还用黑线勾勒绣出了柳叶的花纹。杨小云身板太小,衣服也还要小一号,并不合适;而三姐和四姑娘的穿衣大小则几乎差不多。她们两人年龄也非常相仿,三姐只比四姑娘大了一岁,但是四姑娘的身形稍微比三姐更高挑些,骨架也更挺拔。如今虽只着中衣,却宛如仙人梳妆,亭亭独立。

    许是不太适应环境,四姑娘穿着三姐的寝衣,双手交叠在腿上,安安静静坐在小凳子上。三姐在一旁收拾被褥,时而问几句话,多半聊一聊学堂的事。

    三姐也是现在才知道,四姑娘马上就不在嵫阳县的洪氏大学堂读书了,陈氏有意想让她进兖州城中的学堂,只是目前还没有找到门路,所以这几天一直在和杨蔚商量。而且就算四姑娘能进到城中的学堂,但却没有住的地方,陈氏也因此十分发愁,这些日子跑了好几家好几户,看看谁家也准备将孩子送到城中读书。

    “看来母亲真的是对四姑娘的学业很上心啊,这是件好事。”三姐说道。

    四姑娘默默点头,道声“是啊”,垂眸看着交叠的手指。

    而后三姐去井边打水,便走开了,留下杨小云和四姑娘两个人坐在这儿。杨小云觉得有些尴尬,又找不出来话,便转身也去铺床了。

    等到她们都梳洗毕了,吹灭了灯,躺在床上。月亮稍稍爬上柳梢,静谧的夜里,蝉的鸣叫和流水的声音都可以仔细听见。一丝丝冷风从窗缝探了进来,而后如抽丝般一缕一缕打在头上,四姑娘躺在床的外面,伸手将棉被轻轻拢住了杨小云的脑袋。

    假寐的杨小云翻了个身,躲到被子里面去了,口中小声嘟囔着,“四姐,我睡着了可能会蹬被。”

    四姑娘轻轻“嗯”了一声,也钻到被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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