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吃饭

    “三姐······”杨小云笑嘻嘻走了过来,站到她身旁,俯身看她掌中一方小小绣帕,“怎么啦?咦,你还没有绣完呀!”

    “你挡住光了。”三姐伸手把她推到一边,抬头看了看杨小云手中抱着的书。

    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的,一定有鬼,“今天课上先生讲了什么?你手里拿的什么书?”问道。

    杨小云牵了牵嘴角,嘿嘿一笑,“三姐,我拿的是学堂读的正经书!”说罢将书本在三姐面前展示了一下。

    虽然里面夹着一张今天上课她自己偷偷绘成的《水泊英雄排位图》。

    三姐拿她没办法,又瞧见确实是学堂讲的《孟子》,恹恹地撇撇嘴,又觉得总得说她点什么,于是她放下手中的绣帕,拿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小五,你可不能再逃学跑出去玩啦,也不可再看那些闲书······”

    “我没有!再说,那不是闲书。”

    “我是说······总之,你每天要好好在学堂读书!虽然是女孩子,阿娘也不过问你的学业,但我还是要督促你的。大哥功名显赫在外做官,四娘读书又格外刻苦,阿娘的孩子里只有你进了学堂······若不是,哎,反正现在我已经进不了学堂读书了,错过了那个年纪就是没办法······你明白吗?你也要像四娘一样,用心读书,不要总想别的小儿科的事情。”

    杨小云点点头,她当然明白,几年前,三姐像她这么大,而她只会挖泥巴的时候,爹爹死活不让三姐进学堂读书。准确的说,应该是不让她们阿娘的孩子进学堂读书。而四姐是当家主母的独女,主母在家里当然说话有分量,所以四姐和同样是主母的孩子的二哥都被送进了学堂。后来她那个二哥自己不争气,偏偏和一些三教九流混得亲热,被开出学堂了,还因此挨了好一顿打。

    哪怕二哥不愿意去学堂,爹爹还是让他和四姐一起读书,而对于阿娘的两个孩子,三姐和她,绝口不提送进学堂的事,不管阿娘如何恳求。

    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何,等她长到了十岁,爹爹又松口了,而三姐那时已经过了进学堂的年纪,开始帮着家里做一些活计。

    “你说爹爹也是,他当年怎么就是不同意你进学堂呀!”每每提及此,杨小云都忍不住要说一句。

    “好啦,不许说这些话。”三姐打断了她,“我在说你的事,你说说,今天先生都讲了什么?”

    又来了一遍!杨小云如临大敌,今天孟芹也问她先生讲了什么,她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大家宁愿关注学堂上先生的一两句话,也不愿意去了解一下学堂之外发生的有趣的事情呢?

    “先生今天讲了‘规矩’······”

    话还没说完,只见从另一侧的抄手游廊上出现了当家主母陈氏的身影,她穿着琥珀色撒花洋绉裙,步态端庄,正沿着长廊朝她们这里走来。

    杨小云一看到这抹鲜亮的琥珀色,就觉得屁股和大腿根有些发紧,却又只能僵僵站在那里,攥着手中的书,不敢迈出一步。

    三姐也不说话了,只是看着陈氏沿着游廊走来。她走的步伐不快,步子又小,耳上的明月珰与发间珠翠一起轻巧摆动,宛如流水的叮咚声,由远及近。

    两人谁也没说话,如同有一种默契一般,似乎只想目送那人打游廊拐去后院。后院的西厢房是四姐休息和温书的地方,虽是女子,但陈氏尤为疼爱这个孩子,自然关照多一些。谁曾想,只见陈氏理了理衣袖,施施然提着略有些繁重的裙摆,已然来到了她们面前。

    三姐向她深蹲行了一礼。

    一举一动间,空气中飘散着些许麝香的气息,杨小云每每闻到,都觉得莫名心情恍惚。

    “三娘。”陈氏缓缓走到三姐面前,低头看着她,语调轻盈,“我一会儿要去递一份名帖,家中灶上缺少人手,你带着你妹妹,多找些仆人帮忙把。”

    而后她缓缓背过手,脚步轻移,走到三姐身后,“家中事务繁多,你是女子,总该多做一些。蘅儿读书辛苦的很,你又是做姐姐的,以后总得让你的妹妹有个依靠不是。”她绕过三姐拿来的小胡床,瞥了一眼上面搭着的那块小绣帕。

    “好,我明白,今天的菜已经买好了,一会儿我就去准备做晚饭。”三姐低着头应道。

    陈氏“嗯”了一声,站在身后良久未说话。杨小云愈发不自在起来,可是四肢像被定住了一样,挪不动一点。

    “别总是亲力亲为,让仆人们多帮帮你。”陈氏走到她的面前,末了,余光扫了一下站在旁边格格不入的杨小云,“再说,你自己的妹妹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让她吃白食吧。你爹爹让她去读书,可不是要咱们杨家多养一个闲人的。”

    杨小云只觉得有一道目光狠狠蜇了她一下,寒光一现,很快又一闪而过。

    今天的晚饭很简单,都是寻常的菜品,自从有一次陈氏夸三姐买菜买的好,眼光独到,挑的菜新鲜又可口,自此之后,几乎家中的顿顿晚饭,都是她提前去买好的菜。陈氏时常因此夸奖她能干又勤劳,不像家中那些只管拿月钱的仆人们,为了偷懒省力气,甚至不惜前一天把后两天的菜都买了放在菜窖里。

    杨小云经常觉得诧异,为何三姐如今变成这般,就像陈氏说的,能干又勤劳。不仅是买菜,连做晚餐的活,她也全给包了。

    兖州之地少河鲜,倘若想做一顿新鲜的河鱼,便要搜寻早市上有没有徽州苏杭一带的渔船,那里的鲥鱼最为可口,家里人爱吃。只是鲜少有长江流域的渔船和商户来此卖鱼,那些渔船刚打上来的鱼,大多卖给了当地的酒楼享用。于是,虽然原料不足,但三姐致力于从佐料的配搭上下心思,她常讲,要“清者配清,浓者配浓,柔者配柔,刚者配刚”,她说她特意去找了一本讲解烹调的书籍,以此作为自己学习的辅助。

    杨小云也喜欢做饭,可是她又嫌累,她更喜欢吃饭,每次三姐都让她帮着尝尝,哪里咸了,哪里又淡了······杨小云乐此不疲,只是,每每家里人用过饭,陈氏便会嘱咐她身边的一个上了年纪的管事,督促她尽快去将碗碟洗干净。

    陈氏几乎很少主动找她,和她正面交锋,但杨小云觉得她无处不在。

    晚饭做好了,杨小云看着仆人帮三姐往桌子上端着一盘又一盘的菜,自己去了后厨,把另外盛好的一些菜,端到后院。

    后院绕着花样走到主屋,在主屋左右是两间厢房,而后一间书房挨着东侧厢房,走过书房再穿过一条小路,便是又一间厢房。这间厢房很小,几乎是挤在书房和内墙之间的,厢房对面是一间独立的偏阁,中间仍然有小路连接。三姐和杨小云的娘亲何意就住在这间小厢房,而三姐和杨小云共同挤在偏阁中。

    从小厢房到偏阁之间不仅有一条小石子路,还空出一小块平地,何意将那块地除去了草,也铺上石子,开辟成一块小广场,中间摆放一张石桌和三个板凳,三个人就在这里一起吃饭,一起看月亮,聊家常。

    杨小云端着额外留出的一小份菜肴,一直走到后院,将它们摆在石桌上。每逢此时,何意便会从厢房中走出来,帮她搭把手。三姐正在忙活父亲和主母他们的饭菜,所以还没有来。

    待到三姐和仆人们先把菜摆齐了,杨主簿从他自己的书房中走了出来,他略有疲惫,身着浅色常服,肩上披着件洋灰皮窄银袄,他一眼瞧见二儿子不在这里,疲惫的眼中升起一丝怒气。

    “他人呢?”杨蔚厉声问旁边的陈氏。

    陈氏攒眉,只道不知,说他早些时候尚在自己的屋中。

    这是,从大门外呼啦啦闯进来一个人影,来者未束乌发,着一身布衫短打,腰系销金五彩绦,脚上踩着一双麻鞋,却还隐约看得见上面的水迹来。他手中大剌剌提溜着两条大鱼,再仔细看,只见得身上的衣服和发尾,都沾满了水,正呲溜溜往地上淌。

    来人正是杨家二儿子杨文煜,此时他兴冲冲举着手中的鱼,宛如战利品一般,见一院子的人都怔怔盯着他,得意地扬声道,“我今天下午去帮捕鱼的刘三看船了!他老人家有事不在,我正好帮他看着他的渔船,还顺道钓了好些大鱼!”

    忙有仆人过来,接过他手中的两条大鱼,他腾出手,往衣服的布料上蹭了蹭,“刘三让我都拿走,但我给他留了一条!嘿,你瞧,这鱼又肥又大,做成鱼汤肯定鲜死了。”

    他一边擦手,一边眼睛跟着接过鱼的仆人。他的眼睛里满是欢喜,乌黑的眼珠亮亮的,如同色泽良好的宝石一般。

    杨蔚实在是看不下去,他大袖一挥,气的快把肩膀上搭着的袄子给弄掉了,旁边的陈氏眼疾手快,连忙帮他扶住披好。

    “你瞧瞧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咱们煜儿这也算是帮助人家,做好事儿去了!”陈氏笑得温和,眼睛也弯了起来,“明儿个中午就让三娘把这两条大鱼做成鱼汤,咱们都好尝尝鲜。”

    杨文煜最后被陈氏推着去一边洗干净了手,又束了发,换好一身干净衣服,才得以上桌吃饭。杨蔚依旧置气一般,“哼”了一声,倒也不去管他,只自顾自地夹菜。

    端着新添好的汤,杨小云从他们的后身绕过去。饭桌上的几人虽不多言语,但氛围格外和谐,陈氏一味地给杨文煜夹菜,说他今天是真的辛苦了,在渔船上守了大半天,可得多吃点补一补,一边呢,又不忘给杨蔚和四姐杨蘅夹菜,说着大儿子最近给家里写来的一封信。

    杨小云的目光偷偷扫过桌子边的几人,看到了坐在一旁的女子,她典雅而平和,身着淡粉色湖绉裙,宛如一株亭亭的白玉兰,安安静静坐在桌边,不慌不忙地夹菜用膳。

    明明已经是傍晚黄昏时刻,夕阳也该变得温暖又柔和了,但是杨小云总觉得,眼睛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想流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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