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铺

    嵫阳县北边有家药铺,店面不大,药材却很齐全。这家药铺上悬乌木匾额,刻着“合济堂”三字,是药铺的名字。县里人常说,去合济堂抓把药,说的就是这里。药铺门口立着几个显眼的招牌,上面竖着“本堂法制应症煎剂”几个大字,很是显眼。门外高悬着膏药图案的幌子,风一吹来,像小旗一样四处飘摇。

    药铺的大门旁边雕刻着一对木质对联:药中有应证上文,究竟其理谁能云?

    杨小云站药铺门口,看着这一对对联发呆。

    昨天下学前才得知,先生的老家颍川有些事情需要料理,而学堂暂时又找不来别的先生替补上,因此往后大概五六天,孩子们没有课可以上,也不用去学堂了。

    今早杨小云兴致勃勃,穿着自己的浅绿绉纱裙,准备出门去找孟芹。之前她得知,西边刚刚修好了一座一台戏,最近一直都有戏班子在那里唱戏,所以她迫不及待想找上孟芹去瞧一瞧。只是还未出门,便被三姐拉住了。

    三姐递给她一张小纸条,“小五,你今天去趟合济堂。”

    杨小云一头雾水,只见纸条上清晰而工整的笔迹写着:

    当归、山药、人参、龙眼、蛇胆、白芍、何首乌……

    “我瞧着阿娘气血不太好,但每次劝她去药铺看看大夫,她又推说不去。”三姐有些犯愁,“我想着,要不直接去合济堂抓一些,左不过是补气血的药。”

    “阿娘身子不好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杨小云道。这是确实,何意常常呆在自己的屋子里,哪儿都不去,面色也变得很白。府中的活她几乎也不去做,杨小云见过她做的最多的,就是绣店东西,从水井里打水,擦一擦屋子里的摆设。

    “阿娘又不是一直身子都不好!”三姐眉头一皱,颇有些不满她的话,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轻轻叹口气,语气和缓下来,“兴许是前些年累到了吧……哎,没关系,吃些中药总会有好处的,你就去叫他们按着这个抓药就好。”

    杨小云看了看手中的纸条,感到非常犹豫,今天本该和孟芹去看戏的,谁料到被三姐抓住,打发她去做这个活了。虽然抓药时间并不长,但只怕看戏没了好位置。

    沉默片刻,“三姐今天为何不去给阿娘抓药呢?”

    “我还要去集市买菜呢!还有,母亲今天要我和她去兖州城里走一趟,还不知何时回来,晚上的饭该怎么办呢!”听到她竟然还想让她过去抓药,三姐气不打一处来。她这个妹妹,平日里没见书读得多用功,倒是处处偷懒,连一点活都不能干。

    只是她总想,庶出的女儿,如果不爱干活总是偷懒,将来该怎么办呢?

    杨小云听到三姐说去城里一趟,便知是陈氏为了给四姐找学堂的事,这几天四姐和她们一起住,她经常可以听见她们在聊这件事。城里的学堂,四姐好大福气,只是不知,城里的学堂能否像嵫阳县学堂一样,招收女学生呢?要知道,嵫阳县的学堂绝对是个特例,当年容家的女学生进入学堂,不光她自己,连整个家都顶着很大的压力。先生常常在课上提起当年的事,每每说到次,她就知道下面该让她们这些女学生珍惜机会好好用功了,然后就该点几个人的名字,这几个人里一定有她。

    先生有一次说了一句,“可别把你们今天读的圣贤书当成嫁妆了”,杨小云一直不明白,难道女子最后不是都应该嫁人吗?无论读没读过书,都逃不掉的。

    有时她在想,四姐将来会嫁给什么人呢?她是大家闺秀,嫡出的女子,书读的又好,长相更是顾盼生姿、清丽脱俗,无论什么人见到她,都是要夸上半天的。在父亲和陈氏心中,想必这个女儿和长子杨文昭一样,是无可挑剔的璧玉一样的人。她未来的郎君,会是什么样的呢?

    正想着的功夫,三姐已经转身走了,留下她一个人握着写了药方的纸条,和一句“你早些去早些回”。

    此时杨小云就站在药铺门口,从门口往里看,可以看见药铺高高的柜台,以及满墙装满草药的小柜子。柜台旁边挨着窗户的地方,坐着一位穿长袍的老先生,胡子长长的白花花的,但不像学堂先生的那么浓密,而是稀稀拉拉的几根。这位老先生应该就是药铺里的一位大夫,他面容有些沉重,颧骨高高耸起,眼眶又很深,显得整个人非常严肃,杨小云不太敢靠近。她手中紧紧攥着一袋碎银,打前门进去,目光直视着柜台,特意不去看旁边的老大夫。

    柜台后面站着一个矮矮瘦瘦的伙计,正忙着写些什么,他的头顶上方,也是柜台的上方,吊着好多包好的药材。

    杨小云怯怯地走到柜台前,见那伙计还低头忙着,她站了一会,似乎那人也没打算抬头。于是她索性轻轻“嗯”了一声。

    紧接着忙道,“请问,你们这儿可以抓几副中药吗?”

    伙计抬头看了她一眼。

    杨小云牵了牵嘴角,忙从衣襟里掏出那张字条,递了过去。

    伙计接过纸条,不做声了。杨小云愣愣看着他,只见那人又低头开始写东西。

    旁边的老大夫静静坐在桌子后,杨小云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中潜伏着一样。她抓紧了衣袖,正欲开口问一些很笨拙的话,只见打后面绕出来又一个伙计,站在柜台后的伙计招呼了他一声,就把字条递给那人了。

    那个小伙计开始忙了起来,只见他踮着脚从满墙的小柜子里抓药,又拿着一个戥子挨个称各个药材的重量。杨小云站在一旁看着他,只见他将几分药材分别包好,却还在那些小柜子前戥那些药材,想到许是在她之前,已有些人来递过药方,抑或是几天前的药方还挤压再次,来不及抓药呢,等轮到她那几味药材,不知该到了什么时候。她心下有些不好受,正想和那伙计说一声,人先走但晚一些来取药,这时门口突然传来阵阵脚步声。

    一阵香气沁入她的鼻息,很熟悉,是那种清冽的冷松,后调还暗夹着淡淡的栀子香气。这香气把她带进了一个熟悉的场景,是那日在江家的后花园,高高的围墙和园内的假山,还有她看不见的地方,站着的一位穿着石青色衣裳的人。

    她只在余光中扫见了那人的衣摆,但从未敢仔细正视,而后被三姐拉走时,也只是垂着头,看着脚下的泥土。

    现在,香气被早春的风牵引着,一点一点拂上人的脸颊。她转过头去,门口已然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早春四月,杨柳依依,那人眉眼间带着笑,让人如沐春风。

    他并没有穿着那日的石青色的衣裳,而是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衫,衣袖点缀着淡淡水波纹,下摆则是掺有湖蓝色的轻质面料,这一抹蓝并不鲜艳,却宛如泼墨般散开。长袍外还罩着一件墨色长衫,显得整个人更加庄重而自持。

    杨小云坐在旁边的凳子上,需要微微仰着头才能看清他,而那人也注意到了杨小云的目光,朝她淡淡点了点头。

    他走到柜台前,腰间的配饰随即叮叮咚咚响了起来,宛如轻轻敲击玉石的声音。

    “江公子,又来抓药啦?”伙计扬声问道。

    那人点头,从袖口中拿出一张纸来,递给伙计,“父亲说,感觉身体舒服了很多,这次还按照上次的药方吧。”

    “好嘞,您稍等片刻。”

    杨小云坐在那里,定定看着,却不敢开口,直到他走到她面前,冲她友好地笑了笑,“你就是杨家的小女儿吧。”

    “啊,”杨小云有些受宠若惊,赶忙站起身来,“对,是的。”

    末了,有些尴尬,又加上一句,“那天······我好像见过你。”

    说完感觉更尴尬了,那天绝对是她出逃史以来最狼狈的一天,大晚上跑到人家的杂货间睡觉不说,还没睡醒就被人给抓了,还因为害怕三姐看见她,一屁股坐到地上了。

    而当时,他就在场,他肯定什么都看见了!现在,她还非要没话找话,把那天的事重新翻出来回忆一下。

    只见那人轻松地笑着,点头道,“嗯,那日我在府中,正好撞见了这件事。让杨姑娘受委屈了,最近一段时间,府里常常发生失窃的事情,父亲下了很严的命令,对家门更是要严加把手。”

    杨小云抿着嘴,笑着说没事。

    “我叫江陵,是江家长子。倘若杨姑娘愿意的话,以后可以常来江家。”他看了看低头不语的杨小云,又加上一句,“我还有一个妹妹,她年纪和你相仿,你们也许还可以交个朋友。”

    “好。”

    杨小云没有想到,自己的药已经抓好了,她付了钱,手中抱着一大包药材,同江陵道了别。出门去,只觉得松了一大口气,却未想到天上降下雨的帘幕来。

    早春的天气就像小孩子的性子,变脸也变得快。所幸在她出门前,三姐又塞给她一把伞,说是阿娘嘱咐的,似乎要变天,还是带上的好。

    杨小云一手抱着药材,一手撑开了纸伞。突然一扭头,她朝着药铺里看了看,只见那个小伙计正在包裹着一些药材,想必江陵的药材,也已经抓好了。

    他今天应该是没带伞吧,进门的时候,好像是空着手。

    杨小云又把伞合上了,她站在屋檐下,只做整理包裹状。

    外面的雨丝细密又绵长,她从未感受到,雨可以这样猝不及防,没有丝毫预兆,就已经簌簌落下了一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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