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除夕，下了一整夜雨的南方小村庄天气转晴，阳光照进屋子里，空气夹杂着太阳的味道——光是没有味道的，但梁雪琛就是能感受到太阳的气息，她把那种感觉称为“太阳的味道”。
揉了揉眼睛，程珏的笑容逐渐变得清晰，她还没来得及回想前一个晚上在这么拥挤的床上是如何入睡的，额头上就落下了一个吻。
“早上好。”程珏半眯着眼睛看向梁雪琛的身后，“这个房间的窗帘也太透光了，我第一次发现阳光确实耀眼到可以把我叫醒。”
梁雪琛顿时笑了：“我以前都是在阳光照进来之前醒来，所以窗帘透不透光对我来说都没多大影响。”
“那你今天怎么起迟了？”
程珏用左手托着头，将上半身撑起来，右手手指轻轻梳着梁雪琛的头发：“昨天晚上我实在困迷糊了，没帮你吹头发。”
他用右手托着她的后脑勺，向前轻压红唇，似吻非吻。一个多月的分别，足以让年轻的夫妇尝足思念的滋味。梁雪琛抬头与他耳鬓厮磨了一会儿，当感受到他有进一步的热情时，她及时推开了他：“今天是除夕，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的。”
程珏也不恼，恋恋不舍地轻吻了一下她的嘴角，扶着她一起坐了起来，揶揄道：“怪你起迟了，耽误了时间。这笔账先算在你的头上，晚点再好好算。”
梁雪琛这一天的行程安排确实挺满的。
上午给祖父母和父亲扫了墓回来，凳子还没坐热，包括田子悦在内的被梁雪琛资助过的学生们，陆陆续续和父母或家里其他的监护人一起上门拜访。
田子悦家是第一个来的，带了一只家里养的土鸡和几袋水果过来。田家父母说什么都要梁雪琛收下拜年礼物，她实在推脱不过，最后只好收下了。
谁知开了这个先例之后，后来的学生家庭都要她收下自家的礼物，说什么“只收他们家的不收我们的就是把我们当外人了”，乡亲们准备的东西自然就都收下了。
回来之前，梁雪琛换了大量崭新的纸币用来封红包，程珏和她想到一块去了，也带回来大量现金。梁雪琛和学生家长们寒暄时，程珏悄悄地封好红包，在他们离开时塞给了她资助的学生们。红包里的钱基本比收下的礼物市场价高出许多，虽说心意不能用金钱衡量，但面对这些刚脱贫的朴实家庭，她不忍他们为了向她表示感谢而把年过得拮据。
程珏全程不怎么参与梁雪琛和家长们的对话，只是像个小助理一样勤快地给访客们倒开水喝。
“你干嘛笑得那么暧昧？”临近正午时，梁雪琛把最后一个来拜访的学生和她的父母送出门，转回头看到程珏倚在门框边对着她微笑。
“我觉得你很了不起。”程珏勾着梁雪琛的肩往院子里走，“不过……这么多鸡鸭鹅，我们该怎么处理？”话音刚落，一只鸡从他们面前跑了过去，旁边两只鸡互啄起来，靠着墙角的大鹅扑扇着翅膀……
“姐，你们中午吃了没，刚刚我们吃饭的时候看到英芳和她爸妈还在你们家，就没喊你们过来吃饭。刚刚我看英芳回去了，我妈让我给你们送饭来了。”梁璐提着饭盒走了进来，被大鹅的叫声吓了一跳，“哇，姐，你怎么开上养鸡场了！”
“你少跟我贫嘴，七婶在家吗，我过去问问能不能把这几只鸡鸭放到她的鸡圈里去。”有只鸡趁人不注意往程珏这里扑了过来，梁雪琛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它的翅膀。
梁璐有点儿害怕活禽，连忙往后退了几步：“爸妈刚去菜地摘晚上要吃的菜了，哥哥嫂子在家，待会儿你让我哥过来处理吧。”她把饭盒交给程珏，逃也似的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这璐璐，从小到大都这么怕活鸡。”
程珏不好意思地开口：“那个……其实我也挺怕的……”
“哈？”梁雪琛露出费解的表情，一只鸡跑过去，她果然捕捉到程珏瞳孔中细微的颤抖。
她把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拿下，伸长手反搭在他的肩上，用哄小孩子的语气戏谑道：“乖宝宝别怕，有我在，它们不会咬你的。”
“梁雪琛，你别占我便宜！”
两人嘻嘻哈哈闹作一团，差点把盒饭打翻了。
因为院子里有这些活禽，两人索性不把饭桌拿出来了，关上房门在书桌上吃饭。还没吃几口，又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原来是梁校长过来了。
梁校长是村口学校的校长，也是梁雪琛本家的八叔，算是梁田村常和梁雪琛保持联系的人了。当然还有一大原因是自从梁雪琛有了经济来源之后，给学校捐了好几笔钱，这些捐款的每一笔支出，梁校长都仔细记录下来发给她过目。
“小程，红艳，哎呀打扰你们吃饭了。”梁校长把手中装满水果的红色塑料袋放在门边，笑容满面，“我早上带着孩子们去学校打扫卫生，搞到现在才有时间来看你们。雪琛，你有没有时间去学校看看，现在我们的操场可好了，多亏了你的捐款呀。”
梁校长大学毕业后就回到这个学校当老师，一当就是三十多年。梁雪琛上一年级时他正好是她的班主任，因为在学校里不想被同学们说有裙带关系的闲话，于是她就一直叫八叔为“梁老师”，几年后梁老师变成了校长，于是她对这位长辈的称呼也就变成了“梁校长”，直到毕业后也没改回来。
程珏对这件事表现得比梁雪琛更热情：“梁校长您请坐，应该是我们去拜访您才是。”他熟练地从厨房里拿了个杯子出来，倒上温水递给梁校长，“红艳还捐钱修了操场吗，那校长有时间的话带我们过去看看吧，我也想知道红艳都做了什么好事呢。”
梁校长听他这话像好话又像是反话，有些不安地看向梁雪琛：“红艳，你没告诉小程吗？”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许多夫妻都是因为金钱问题产生矛盾，万一侄女婿听到侄女背着他捐钱生气了，破坏了小夫妻俩的感情，岂不是他说错话的罪过了。
梁雪琛老实答道：“程珏不知道我们这儿的事，我没跟他说。”
“红艳，你这样就不太好了，夫妻间花钱要商量着来的，哪能自己胡乱决定呀。”梁校长着急地向程珏解释，“小程啊，红艳是重情重义的人，工作之后老想着能做什么帮助家乡。她是我们村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人，真的很不容易，所以对学校有很深的感情，你别误会她自作主张呐，那个钱……”
“那个钱是红艳努力工作赚的，能给家乡的孩子们提供好一点的环境，她高兴，我也高兴。”程珏反应过来梁校长误会了他的意思，“红艳决定的事我都听她的。”
梁校长之前只听梁璐提起过程珏是她的顶头上司，家境殷实，一直担心梁雪琛嫁过去没有娘家撑腰会被婆家欺负。照这样看来，这些顾虑有点多余了，越看这个堂侄女婿就越是满意。
既然梁校长都亲自上门拜访了，不好让他久等。梁雪琛和程珏也顾不上多吃几口饭，就跟着梁校长出了门。
出门时正好碰上梁成走过来，潘云静拿着鸡笼杵在门边，见到他们出来，她有些急促。
“姐，你和姐夫要跟二叔出门啊。”梁成比梁雪琛小半岁，长得人高马大，个性憨直，在镇上的高中当体育老师。两人一起长大，梁成从小就很听梁雪琛的话。
他指了指潘云静手上的鸡笼：“梁璐说你那边有几只鸡要养在我妈的鸡圈里，我正想过去抓过来呢。”
梁雪琛看着潘云静，眼神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潘云静被她看得低下了头。
梁雪琛嘱咐梁成：“里面有七只鸡，还有两只鸭一只鹅，你都拿过去吧。有只鸡挺肥的，待会儿我回来做个白切鸡。其他的看看七婶怎么说，也可以再养肥一点等十五你们再吃。”
她走到潘云静身边，轻声说道：“那些鸡一个笼子装不下的，你快过去帮梁成吧。辛苦了，谢谢。”
说完，她不自然地往前走，留下不知所措的潘云静。
程珏跟在梁雪琛身后，顾不得梁校长还在旁边，在潘云静身边停下脚步：“雪琛还是有些别扭，这些是难免的，你不用放在心上。”程珏明白梁雪琛也知道不该迁怒，但有些情绪是无法控制的，他也不希望她把情绪都憋着。
“不，一开始也许我是无辜的，但我去上海找你们要钱的时候就已经不无辜了。”潘云静心怀感激，“程总，谢谢你帮显达申请到基金会的善款，还有谢谢你帮忙垫付去广州的路费，这些钱我会尽快还给你。”
“没关系，等排上肺源之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那些钱不用着急还给我。如果还有其他需要的话，你们就按照之前的方式，通过基金会找我就行。”
潘云静有些纠结：“万一红艳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的。”程珏微微笑了下，“我跟她说过我会帮你们申请基金会的慈善款。”按照梁雪琛对程珏的了解，自然知道他只要插手了，就不可能只做到引荐基金会这一步。
“梁校长，程珏，你们怎么还不走？”梁雪琛走了一段路，没看到身后有人跟上来，又折回来一点。远远地看到程珏正在跟潘云静说话，她也没觉得奇怪。
“马上来。”程珏应了一声，“梁校长，我们走吧。”
他对潘云静点了点头，转身往梁雪琛的方向走去。
梁校长看了一眼潘云静，又看了一眼伸出手搂住梁雪琛的程珏，长叹道：“唉，五哥啊五哥，你们真是造孽啊……”梁雪琛的父亲在家族排行老五。
“二叔……”
梁校长对潘云静笑道：“小潘，你和红艳以前都太苦了，以后你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