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雪琛想起了多年前在异国的那个雪夜，程珏是那样不容拒绝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他总是随心所欲，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正如现在这样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叫她恍惚，叫她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雪琛，我很想冲过去抱住你，但是你还在不可逆行的关口内，我过不去。”程珏伸出手朝她使劲摇了摇，“要不你先别呆站着，走过来再说？”

    梁雪琛把手机放下，按下挂断键，装作气势汹汹走到他的面前。

    “你这人是怎么回……”

    她的声音被他结结实实的拥抱打断，她被他紧紧地抱着，即使四周充斥着喧嚣也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声。

    “程珏……”她也紧紧地回抱住他，在追问他为什么会出现之前，她只想好好地抱着他，确认他从未离开，确认在这一场稀里糊涂的婚姻当中仍未有人选择退场。

    不知过了多久，程珏将她稍稍拉开到可以专注盯着她的眼睛的距离。

    “我刚跑出家门就后悔了，无数次想让阿宸掉头回家，但愚蠢的自尊一直在跟我作对，直到已经在三万英尺高空中时，我就开始想你，很想你。”他又忍不住重新抱紧她，“我没在伦敦停留太久，就中转到了波士顿。我回到了我们常常去散步的广场，坐在长椅上寻找你的身影，就像很久以前的每一个下午那样期待你会出现。我一个人在那里看落日、看星星、看月亮，然后等到了波士顿的大雪。在那些漫无目的的日子里，我想了很多……”

    程珏有些哽咽，更用力地拥抱梁雪琛：“知道你和洪雅文有过一段过去时，我其实并不怀疑你是否和前任藕断丝连，我知道你是心软的人，不愿意伤害别人不代表没有割舍掉感情。我只是在害怕，害怕你仍然更喜欢女生，害怕如果我不是程珏你根本就不会注意到我。我害怕你对我的不坚定，因为我根本没法想象你转身走之后我的人生将有多么空虚。

    “我慢慢回忆我们之间的一点一滴，认识你、注意你、爱上你，我看到的都是你充满自信拼命向前的样子，被你的意气风发所吸引，我气我自己那么粗心，竟然忽视了你的脆弱，就算你已经向我坦白了你的内心，我仍然没有真正看到你内心的不安定，而这些不安定又大多是因我而起。我的爱实在是肤浅，只看到了梁雪琛是那样闪闪发光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却没看到你走过来的这一路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吃了那么多苦头。我气我自己太小气、太不自信，你已经那么勇敢地走向我，可我竟然还怀疑你是否坚定。

    “雪琛，你那么美好，不管是过去拼尽全力不让人看轻的你，还是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认真活着的你，都让我无比珍惜。对不起，我又一次让你伤心，我差一点放开了你的手。我不会再离开你了，原谅我这一生仅此一次不成熟的出逃，好吗？”

    梁雪琛靠在他的胸口，再也无法假装不在意。她放开环抱着他的双手，捂住双眼，指缝中有泪水：“程珏，我不想原谅你。”

    “我知道，对不起。”

    “和洪雅文的回忆，我很珍惜。我珍惜是因为当时在全世界都抛弃我的时候，只有她说爱我——那段日子，无论谁说爱我，我大概都会接受……可只有她说了爱我。那段回忆即使以荒谬结尾，对我而言也是少有的美好回忆之一。我会犹豫是因为我不知道你看到了那样的我之后，会不会厌恶我，我也害怕你对我的不坚定。”

    “雪琛，对不起。”

    “我不想让你看到梁红艳，她很势利，不管做什么都会考虑利益最大化。她很贪心，总想着拿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想让梁红艳消失，连同那些不堪的记忆一起，从我的生命中永远消失，这样子我就不会再贪，也不会再无理取闹了。”

    他拉下她的手紧紧握住：“可梁雪琛就是梁红艳，我爱梁雪琛，也爱梁红艳。如果没有梁红艳拼了命走出这座城市，我就不会和梁雪琛相遇，那我的人生就是一片空白。我爱梁雪琛的成熟稳重，自信大方，也爱梁红艳的拼尽全力。我不要你把梁红艳当成不堪的回忆，不要你憎恨自己的过去，我们一起爱梁红艳好不好？”

    梁雪琛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滴滴落下：“爷爷跟我说过，拿走我不该得到的东西，就会消耗我的福报。福报消耗完了，我就会遭报应的。程珏，我希望你爱我，又一直默认你不爱我，这样我就不会有报应了。”

    他笑着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与她额头相抵：“那爷爷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值得被爱，被爱这件事就是你应得的，不会消耗你的福报。至少我爱你这件事，是你应得的。”

    她伸出手环住他的腰，语气坚定：“程珏，爱你这件事，也许就是我的福报了吧。”

    临近春节，机场到达层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重逢后的拥抱，是这个地方最常见的场景。

    加上飞机晚点的时间，程珏比梁雪琛早四个小时降落在这座城市。出发之前，他提前向程氏集团下属的酒店借了一辆商务车，后备箱里塞满了他从国外带回来的行李箱。

    他把梁雪琛的行李箱塞了进去，解释道：“我从香港转机，本来想先把一部分行李送回程家大宅，但时间有点来不及，就全带过来了。”

    梁雪琛坐上副驾驶座，回头打量了一圈商务车内的豪华大空间，不解道：“我们村的路有些窄哦，你干嘛借辆这么大的车，就为了装下这些行李箱吗？”

    “本来想借一辆轿车，没想到酒店工作人员开过来半途中爆胎了，现在空闲的只有这辆车了，没办法，有总好过没有吧。”

    程珏启动车子，打开地图软件，熟练地输入梁雪琛老家的地址。导航开始，他踩下油门将车子开了出去。

    雨已经停了，路面还是湿的，车窗半开着，从窗外流进来的空气已经有了春天的暖意。路况却不太好，明天就是除夕，路上都是返乡的车辆，两人谁也没觉得堵车是件烦人的事。

    梁雪琛先给张妈打电话报了平安，手机声音外放，听到程珏的声音时张妈竟没有半分吃惊：“Alex也到啦，那真是太好了。你们在老家好好玩，新年快乐！”

    轮到梁璐则是装都不想装了：“姐，你到哪里啦，我在村口的榕树下跟朋友聊天呢。老村长听说你们待会儿回到，就坐在我身边不走了，村口现在好多人，都边聊天边等着你们回来呢。”

    “你们？”梁雪琛瞥了一眼正在偷笑的程珏，“梁璐，现在已经几点了，没有回去的大巴了吧。难道说你早就知道了无论如何我今晚能回到家？”

    “姐，村口信号不太好，我先挂了哈，其他事你自己问姐夫嘛。”

    梁璐把电话挂了。

    梁雪琛刚想问程珏是怎么回事，忽然听见一句：“你再给妈咪打个电话说我们到了吧。”在她开口前，他连忙补了一句，“我跟妈咪说我们临时改了主意不去波士顿跨年了，降落了就给她打电话。”

    对于江美玲，梁雪琛自然十分上心，程珏都这么说了，她连忙打了个越洋电话。

    电话那头江美玲和程安杰正在喝下午茶，听上去心情十分愉悦。

    “雪琛，听说你老家那儿的山水景色很不错，Alex那么喜欢自然风景，肯定会很喜欢你们那儿的。祝你们玩得愉快，我们年后再见。”

    最后梁雪琛在和韩祎、景安安的三人群里发了定位报平安，还没来得及提到程珏，景安安就已经回复道：“看你心情不错，和程珏算是完全和好了吧？”

    韩祎直接发了一段语音过来：“把误会都说开，日子总要好好过的。你们老家那儿有那么多又好玩又冷门的地方，等明年我也想带馨馨去你们那儿玩玩。”

    大学毕业时，韩祎和景安安曾经陪她一起回来过，那也是她最近一次回家了。

    梁雪琛放下手机，瞪了一眼程珏：“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你今天过来，就我不知道呢？”

    “没办法呀……”程珏扬眉，“妈咪问我你什么时候过去波士顿和我汇合，我只好跟她说我临时改了主意，想陪你回老家过年。梁璐担心下午的航班赶不上回家的大巴，死活不同意让我给你改签，我只好跟她坦白我会过来接你回家。张妈的情况和梁璐差不多，张妈是看着我长大的，现在都变得更偏心你了耶。至于一一嘛，是她给我查的机票，这个中转航班近一个月的准点率很高，又比你到的时间早一些，刚刚好能够接到你。”

    “不对呀，如果我昨晚回家之后没再喝酒了，今天早上就已经到啦。”

    程珏莞尔：“拜托，就让你改个航班而已，多的是办法能让你晚一点回来。”比如借口小黑要去一趟宠物医院啦，或者韩祎有些事需要她帮忙。

    人只要对某件事上心，总能找到办法达成的。尤其对程珏而言，这些小事做不到的唯一原因就是不想做。

    下了高速之后车辆渐渐分流了，回家的路变得更加通畅。梁雪琛靠着车窗看窗外陌生又熟悉的景色，再转头看看认真开车的程珏，突然觉得有一个无形的开关被打开，一下子打通了她这几年来极力阻断的过去和现在。

    回家也渐渐有了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