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对程珏还是不够了解，从那天让阿宸送去机场之后，他就再也没回过家。

    梁雪琛想也许张妈说的针对的是他在生气时的做法，可他现在的表现又不太像生气中。生气是在乎的表现，而程珏现在像是一点也不在乎了。

    梁雪琛知道他的动向，在久违的一夜未眠之后，她在吃早餐时收到了程珏发回来的消息：我到伦敦了，明天从伦敦飞波士顿。

    其实就算他没有发这条消息，她也早就从阿宸口中知道了他的行程，这条消息反而让她觉得意外。

    世上有哪对夫妻吵了架离家出走之后还能给对方报平安呢，也就他程珏能做出这样令人摸不清脑袋的事情来了。

    接着他每到一个地方便给她发一句话或一张照片报备，她便回一句“好的”，两人淡淡地互发着消息，默契地对不久前才发生的矛盾只字不提。渐渐地，梁雪琛也开始告诉他自己当天做了什么。

    江美玲和程安杰去伦敦度假前打了一通电话过来，梁雪琛才知道程珏“离家出走”的事并没有让父母知道，她还差一点说漏了嘴。

    江美玲的心情十分不错：“今年我们一家人就等元宵节再一起过吧，淼淼一家人也要去澳洲度假呢，你和Alex回母校玩也要开心呀。”

    挂了电话之后，梁雪琛顾不上对方和自己有多久的时差，连发了好几条消息抱怨道：“你没告诉妈妈我们吵架的话，好歹也跟我通个气。”

    程珏很快回了消息：“我们吵架了吗？”

    “我们没吵吗？”

    程珏没有回复这个问题，梁雪琛等了好一会儿把手机反扣在办公桌上，调低了落地窗的透光度，办公室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她趴在桌子上睁着眼睛休息，一上午连开的几个会议让她觉得很累，却毫无睡意。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她以为是程珏回了消息，连忙伸手把手机拿近，没想到是那个没有备注名的手机号发来的：我爸说想提前回家准备年货，所以我给爸妈买了今天下午四点半的机票，虹桥T2航站楼，你要过来送送他们吗？

    一分钟后，同样的号码又发了消息过来：我不是在逼你面对我，如果你要来的话提前告诉我一声，我找借口先离开，你不会见到我的。

    梁雪琛轻叹一口气，左滑将消息删除。

    又过了一会儿，她给程珏发了一条消息，就像是把他当成了不会回应的树洞一样：洪叔叔今天要回家了，我想去送送他，但我不想见到洪雅文，所以还是别送了。

    他还是没有回应。

    梁雪琛又趴了下来，直勾勾地看着办公桌上两人的合照。这张照片是拍婚纱照时无意间被摄影师抓拍的一幕——当时她拍得累了，休息时委屈巴巴地坐在椅子上，表情比哭还难看。他发现她累了，于是低头说笑话逗她开心，眼里满含笑意。

    拍了那么多看上去十分幸福的婚纱照，可她偏偏最喜欢这张光和影都不是最佳的花絮照。在这张照片里他的笑容太过真实，眼神中的专注几乎让她觉得他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爱她。

    “这么想他，赶紧买张机票飞波士顿把他绑回来。”韩祎不声不响地靠着门看她发呆，见她一直没注意到自己，忍不出开了口。

    韩祎的语气里不无怨念，埋怨是理所当然的，谁叫程珏任性地跑了之后，虽然他也远程办公，但许多工作都需要作为特助的她代为处理，大大占用了她的个人时间。

    “哇，你是猫吗，走路静悄悄，吓死我了。”

    “我敲了好几下门，你都没理我，本来我以为你午睡呢，没想到只是在发呆。”韩祎随手将大开着的办公室门关上，靠在桌边，把一杯冰美式递给梁雪琛。

    梁雪琛一手接过咖啡，一手向韩祎伸了出去。韩祎用力拍了她摊开的手心，随后在她的手里放了四包糖和四个奶球。梁雪琛打开咖啡的盖子，将糖和奶毫不犹豫地全倒了进去。

    韩祎静静地看着她喝下大半杯咖啡。

    “干嘛这样看我，今天韩老师又想给我上什么大课，学生洗耳恭听。”

    程珏出国的第二天，梁雪琛就向韩祎坦白了前一天的所有争吵，包括她和洪雅文的对话。韩祎是第一个发现她的那段感情的朋友，也是她见过的第一个听到女生喜欢女生后没有脱口而出厌恶的人。

    在知道程珏和梁雪琛决定走进婚姻时，韩祎曾劝说梁雪琛向程珏坦白那段感情经历，他是她从小到大最重要的朋友，她真心希望他不要受到伤害。但梁雪琛一直都没有坦白，韩祎虽然有些不安，最终仍是选择帮闺蜜隐瞒了真相。

    韩祎语重心长道：“我还是觉得你该跟洪雅文把话说清楚，留给她希望未尝不是对她的另一种伤害。雪琛，有时候呢不能把事情想得太复杂，爱情具有排他性，你犹豫的时候就已经做了错误的选择。”

    “你的语气和程珏还真像，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梁雪琛把剩下地咖啡全喝掉，“是我太没出息了，我一直希望她比我更难过，但当我看到她真的难过时，又觉得不忍心。”

    “那你就忍心看玉玉难过？”

    梁雪琛眼神闪烁：“感情又不只是有或没有的区别。”她半开玩笑反问，“如果你是一个神女，而贺君昊和程珏都是将死之人，你可以用余生拯救一个人的性命，这时候你也不会犹豫吗？”

    “这个问题也太复杂了，但我不会犹豫，我要君昊活着。”韩祎若有所思地看着好友，“爱一个人就是为了他可以牺牲全世界，包括自己。”爱情无私，却又自私。

    “那如果不是死，而是程珏现在突然告诉你，他仍然爱你呢，你难道可以很干脆地拒绝吗？”

    “当然可以，如果他这么跟我说的话，那么我和他连朋友也没得做了。不割断掺杂着超过友情界限的感情，对我的爱情是侮辱，对君昊也是极大的不尊重。”

    “是吗，就算程珏会难过，你也不理会了吗？”

    韩祎恍然大悟：“你干嘛用玉玉来比喻，我和玉玉只是朋友，我们有各自的婚姻，互不干涉，他不会难过，就算他难过我也不理会。梁雪琛，你该不会对玉玉还有什么误会，所以才又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吧？”

    梁雪琛被猜中了心思，虽然这几个月程珏给了她未曾有过的巨大安全感，但她心底深处对两人之间的关系仍有一些怀疑。她承认自己是个自私的人，害怕又一次全心全意付出之后，得到的依旧是对方肆无忌惮的伤害，于是她选择后退。

    “你真这么想？”韩祎不可置信，“那你干脆拒绝玉玉好了，然后转回头告诉洪雅文你回来了，你接受她的道歉，你再也不会离开她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梁雪琛死死捏着空咖啡杯，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当初你让程珏在国外多给我些照顾，我就借着你的心意，靠近他、利用他，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不纯粹。所以我从来都不敢确认他的想法，程家希望我是怎样的媳妇，我就努力做到他们想要的样子。我也不敢确认我的想法，不敢堵死我的退路。一一，我跟程珏说过觉得他是个烂人，可我才是烂人。”

    “我问你，你爱程珏吗，还想跟他过下去吗？”

    “想。”

    “那我再问你，你还爱着洪雅文吗，你想回头吗？”

    梁雪琛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肯定地答道：“不爱，不想。”

    韩祎突然用手指在梁雪琛额头上狠狠弹了一下，恨铁不成钢道：“既然都有答案了，直接交卷不就完了吗。你这副蠢兮兮的样子，说你是我们班文化成绩第一名谁信啊。”

    午休时间结束，李希悦一个电话把韩祎叫回楼上开会，梁璐也往梁雪琛办公室送来了各小组的年度小结和年度绩效确认书。

    材料审到一半的时候，程珏发来了一条消息：想去送就去吧。

    梁雪琛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件事，回了一条消息问道：如果送洪叔叔的时候看到洪雅文了呢，你会介意吗？

    程珏又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梁雪琛又发了一条消息：如果你不想和我沟通，可以不用给我发消息，总好过我给你发了消息之后你一直不回，让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这条信息很快收到了回复：我没有不想和你沟通，我会介意，但我也希望你能坦然面对自己的想法。

    梁雪琛用力抓着手机，一遍遍默读程珏的消息。手机上的时间提示过了两点，她突然站了起来，拿起手提包按下电话内线。

    “璐璐，我要出去一趟，四点多回来，有什么事你先帮我处理，如果是急事的话给我打电话。”

    还没等梁璐答应，她就挂了电话，大步往电梯方向走去了。

    韩祎说得对，正确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她没有理由不赶紧交卷。

    感情的事本来就该果断，拖得越久对谁都是伤害。也许所有人都误解了，无论她是否可以在程珏所在的方向上一往无前，洪雅文都不在她的选择范围内。

    无论她是不是还对洪雅文不忍，她们之间，在六年前就已经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