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珏是个不容易生气的人，情绪稳定是他的优点之一。而梁雪琛则有个不良爱好，就是试探他的发脾气的底线在哪里，尽管大部分时候总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程珏很少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前方的路，将油门踩到底。

    梁雪琛确定他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但又不知道他听到多少，因此想解释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

    看到车子朝这回家的方向驶去，她忍不住问了一句：“不是说晚上要出去吃饭吗？”

    程珏在绿灯转黄灯时踩下了刹车，反问道：“是吗，你想吃什么？”

    梁雪琛自觉没趣，张张嘴，最终答道：“没事了，不想吃什么。”

    车厢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静中，直到回到家门前。梁雪琛快速解开安全带，想逃离这不太对劲的氛围中，程珏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慌乱地下了车，然后才跟在她身后进了家门。

    张妈看到两人，奇怪地问道：“你们不是说今天晚上出去约会吗，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甚至还没到日落时分呢。

    程珏没回答这个问题，把黑色外套往玄关处的衣架上一扔，不带任何情绪说道：“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一会儿。”

    他走进电梯，毫不犹豫地将梁雪琛关在电梯门外。

    张妈不解道：“Alex这是怎么了，怎么像在生气呢？”

    “也许吧……没事，我上去看看。”梁雪琛也没有向张妈做太多解释，走楼梯回了房。

    程珏没在卧室里，而是在书房里翻找着什么。书桌上护照之类的证件整齐地摊开着。

    “你生气了吗？”梁雪琛靠在门边，一手抓着门把手。她想象过程珏真的生起气来会是什么模样，但没想过像现在这样比暴风雨前还平静。

    她没等他回答，又说道：“你刚刚听到了什么？无论你听到了什么，我都可以解释。”

    程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平静地回答道：“从她说你毕业时给她写了写了一封信那里开始，后面的我全都听到了。”

    “那你想问我什么吗？”

    他放下手中的文件，右手撑着书桌。他直勾勾地看着她的双眼，像是要确认她接下来话里的真实性：“你和洪雅文有过一段我不知道的过去。”

    他的语气与其说是提问，不如说是陈述。但她还是回答了：“对。”

    她紧张地补充道：“我和雅文早就结束了，彻底结束。我不敢告诉你这一段经历，因为我怕你会瞧不起这样的关系。你会觉得我的这段感情很……很脏吗？”

    程珏微微摇头：“和我在一起时，已经彻底忘记她了吗？”

    她犹豫了几秒：“程珏，我说过不想骗你……”

    “嗯。”他读懂了她的答案，“和她分开时，你有不甘吗？”

    “有。”

    程珏点点头：“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还要让我留下？”

    “因为你性格好又多金，我一直都很羡慕一一有你的全心爱护。后来到了美国，就算你是因为一一的关系才给了我额外的关照，我也觉得那种有人关心的感觉很好。更何况如果有机会和你在一起，我就不用再过以前那种为了前程发愁的日子了。”

    他心中升起一丝希望：“但你一直表现得很独立自强，你并没有真的从我身上得到太多好处。”

    “可我有了得到这些好处的机会，有机会但不用，和没有机会，两者之间的区别太大了。”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他脸上多了几分悲伤，”好，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今天洪雅文说她会一直等你的时候，你最后的拒绝里有没有过哪怕一瞬间的犹豫？“

    梁雪琛的眼睛被雾气弄得模糊，她哽咽道：“我真的不想骗你，可我的确是带着不甘结束了那段感情，这么多年来即使一直想忘记也始终深深烙在了心底。当我听到她说她去过波士顿找我时，我很惊讶，又听到她说这么多年仍然放不下对我的感情时，我很慌乱。我确实有那么一瞬间假设过，如果当初她能和我一样勇敢，我们现在会有怎样的结局。”

    话说到这个份上，程珏反而没有了一个小时前的难过。他一点点地把桌上的证件收拾好，装进了文件夹里。

    “程珏……”梁雪琛走了过来，拉住他的手臂。

    “梁雪琛啊，我不知道是该感谢你的诚实呢，还是该难过你没骗我。”他轻轻推开她的手，“我不会瞧不起你的这段感情，爱情无关性别、无关年龄，更无关时间和空间。”

    她一时语塞。

    “走吗，带上护照，我们现在就去波士顿散散心。”程珏指了指手上的文件夹，里面有他的护照。“就我们两个人去，然后好好理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

    “程珏，你别那么任性。”焦虑感涌上梁雪琛的心头，“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我们不能就在这里把话说清楚吗？”

    “任性？第一次有人说我任性呢。对，你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解决。”说完他转身就想走出去。

    梁雪琛快步走到他的面前拉住了他的去路：“你要去哪里，你还没问清楚我怎么想的，我还没告诉你虽然一开始我是带着很多目的靠近你，可我现在是爱你的，就算不带着那些利益，我也是爱你的。”

    “是吗？那洪雅文说会一直等你的时候，你怎么没告诉她你是爱我的所以她已经毫无机会了呢，你怎么没有直接拒绝她呢？”

    为什么呢？梁雪琛大概也清楚，就算这几年来一直恨着洪雅文，自己也说不出会让她受伤的话来。洪雅文曾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光，在想不到更委婉的措辞之前，她终究不愿直接伤她的心。

    “你不能直接拒绝她，因为你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对她还有感情。“程珏的声音淡淡的，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可爱情和婚姻都是两个人的戏，如果任何一个人对第三个人存在疑似爱情，这出戏就要演坏了。雪琛，既然你的瞬间反应无法做出选择，那么我给你时间好好想清楚你究竟想要什么。你并不需要程家给你的所谓的捷径，抛开这些再好好想想，你想要的真的是我吗？”

    无论她现在的回答有多坚决，他都不相信这是她下意识的选择了。

    程珏走出书房，反手关上了门，一扇门将两人隔绝在里外两个世界里。等到脚步声渐远时，梁雪琛跌坐在地毯上，大声哭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梁雪琛哭累了，呆呆地靠着桌角坐在地上，直到黑夜将她完全淹没。

    张妈敲门进来，把所有的灯打开：“雪琛，这是怎么了呐？”

    张妈几乎被满脸泪水的梁雪琛吓了一跳，连忙从书桌上抽了好几张纸巾替她擦眼泪。

    “张妈，程珏呢？”他走的那么坚决，就像是从此以后要走出她的生命一样。

    张妈扶着梁雪琛站起来：“阿宸把他送去机场了，这会儿阿宸应该快回来了。Alex什么都没拿，这是要去哪里呢？”

    “我不知道……”也许是回深圳，也许是回香港，也许是他提到的现在就去波士顿吧，因为她没答应，他就抛下她自己一个人走了。

    “你们又吵架了吗？”

    梁雪琛摇摇头，为什么张妈要用“又”这个字眼呢？她回想起每一次和程珏的争吵，都只是她单方面的发泄，只有这次是程珏先生了气。

    张妈又问道：“那是Alex又惹你生气了吗？”她小声叹气，“Alex毕竟是男的，男人再温柔也比不上女人心细。就像上次你和他吵了架搬到客房去一样，他都想不通你生气的点在哪里，只知道天天偷偷站在你的门外留意你睡不睡得安稳，天天问我你有没有回家吃饭。雪琛啊，我是看着Alex长大的，他的个性绝对不舍得让你生气。等过两天气消了，你就给他一个台阶下来吧，不要再像上次那样互相折磨一个多月了好不好？任何感情都经不清一次又一次长时间的误解。”

    梁雪琛用力把脸上的眼泪擦干：“这次是我惹他生气了，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气消，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给我一个台阶下。”

    “啊？他可不常生气呢。”

    “对啊，以前他都没真的对我发过脾气呢。”梁雪琛自嘲，“我一直想招惹他，真的踩到他的底线之后，都不知道要怎么挽回。”

    “原来是他生气，那就更好办了。”张妈松了一口气，让她在椅子上坐下。“虽然Alex不常生气，但也不是没生过气。在他十一岁那年的生日，先生和太太本来答应了要带他出去搭巴士庆生，结果那天晚上他们有个应酬，就把这件事忘了，Alex很失望，生了一晚上闷气。”

    “然后呢？按照他的性格，就算跟父母生气，也不会表现出来吧？”

    “既然生气了，肯定就有表现呀。”张妈回忆，“第二天早上太太发现了他的情绪不太对劲，就直接问他是不是在气他们忘了他的生日，Alex直截了当地说‘没错，我很生气’。”

    “那妈妈是怎么让他消气的？”

    张妈笑了：“很简单，太太先跟他诚心道了歉，解释了原委。然后再向他表达爱意，告诉他家人们都很爱他。接着向他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失约……对了，这个保证不是敷衍，说到一定要做到哦。最后，太太让Alex说出能够消气的方法，并且很快就完成了他的消气心愿。”

    张妈边把书架上被弄乱的几本书摆正，边笑道：“Alex对家人根本就是毫无底线毫无原则，更何况是对你呢。你稍微哄一哄他，我保证啊今天晚上他就会好了。”